第39章
歸隐處于一個很危險的境地, 她雖然不說, 可是心中清楚得很。她的動作看似輕松而惬意, 可是心中卻是萬分的緊張。一只手将晏歌掩在了身後, 另一只手則是摩挲着瓷玉酒杯。
裂紋有如幹涸的大地在杯上蔓延,可是杯中的酒沒有絲毫濺落, 沒有人敢向前一步。
歸隐微仰着頭打了一個呵欠,晏歌坐在了她的身側捏着一方帕子替她擦去唇邊的酒漬, 她低垂着眼睫, 仿佛沒有瞧見門口的那一群人。“蕭忘塵看來是知道此事的, 然而她故作不知,是為了誰隐瞞呢?”晏歌輕輕地問道, “我們從江陵來, 先是朝暮門的桑不留害得你殺了晏欣,與我浣溪沙結仇;到了長壽縣,又遇到了那些小孩子被擄走;再之後, 又說這些可能是與雲夢令有關,實在是亂得很。”
“有些消息忘塵閣不能夠透露, 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不過蕭忘塵既然不肯說, 那麽王一石口中恐怕也不能夠得到什麽有用的訊息了, 我們得靠自己去尋找。”歸隐抓住了晏歌的手,凝視着她淡笑着說道,“之前謝小樓說線索是在襄陽城,朱老太爺府上的張、吳事關雲夢令,雖說他們已經死了, 可是在那老太爺府上定會留下一些東西,也許我們可以從那處查起。”
你一言我一語,端是一副旁若無人的姿态。會來到這兒的,無非是三種人:一是散花宮或者浣溪沙的人,為了要接晏歌回去與江懷遠成親;二就是來殺歸隐的人;三麽,那只能夠是桑不留、謝小樓這一類或敵或友的人物了。這一回前來的人,便是散花宮的弟子。雲夢令一事上,最着急的可能是朝暮門;二小孩子失蹤這件事情上,則是高明懸、孔若愚二人心急如焚;至于散花宮與浣溪沙,恐怕讓晏歌與江懷遠完婚才是他們目前最為着急的事情。
如果晏歌不願意走,還有誰能夠帶走她呢?讓晏西海與晏清霜以一副長輩的姿态?晏西海上次是用武力将晏歌請回散花宮的,而晏清霜呢,亦是來過一趟。或許知道勸服不了她,便将此事推給了散花宮,因為這晏歌是江懷遠定下的媳婦,而不是其他的人。“晏姑娘,我們公子請您回去。”一道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歸隐眉頭一蹙,她驀地擡頭問道:“是不是只有散花宮消失了,這門親事才不作數?”
晏歌輕輕地笑了,她抽回了手,将一縷下垂的發絲撩到了耳後,她的聲音輕且溫柔,只不過其中卻透露出些許的冷酷,她應道:“還有一種,那便是讓浣溪沙消失了,讓晏家沒有替我做主的人。”晏歌對晏家的人是無情而冷漠的,不然她不會坐視晏欣被殺,那時候只要她肯多說一句話,晏欣便不至于死境。
歸隐點了點頭,以一個人的力量去對抗兩個門人子弟數千的大門派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歸隐不會這麽做,而晏歌亦不會讓歸隐去冒這份險。門外的呼吸聲淩亂無章,其中倒還是夾雜着幾位高手。“九天”已經回到了散花宮了,為了這親事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找歸隐。“你如今是我散花宮的弟子,攜帶晏大小姐私逃是重罪,按照散花宮的規矩,可以直接将你處死。”又一道聲音傳來,這回歸隐聽出來了,是“蒼天君”周競。
“都進來吧。”歸隐淡淡一笑,但又倏然變臉,她喝了一聲,“我出來,省得你們撞壞了我的桌椅。”只不過這句話還是有些晚了,散花宮的第一批弟子,共有九人此時已經一前一後的跨了進來。歸隐臉色一沉,手中的瓷玉酒杯化作了碎片向外激射,只不過她手下留情并沒有要那些人的命,是她自己說錯了話讓人進來的,此時怪不得那些散花宮的弟子。
杯子的碎片化作了暗器擲了出去,一時間響起了幾道痛苦,那些皺着一張臉的弟子在一聲“廢物”中紛紛讓開了一條道,周競并沒有理會歸隐的話,他跨步入了廳中,在他的身後還跟着一位像是斷了脖頸般低着頭的男人。“歸隐,我再問你一次,你交不交人?”周競的眼中掠過了一道兇光。
歸隐沒有答話,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低着頭的男人身上。這個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只是從他的身上傳來一股可怖的氣息,就像是暗夜中噬人的怪物。他是低着頭的,那雜亂無章如同蓬草一般的頭發垂了下來,遮住了他的面孔,他的一雙手則是籠在了灰色的袖子中。沒有刀、也沒有劍,可是他的身上有一種劍意、有一種刀氣。這是一個危險的人,比周競要危險個百倍。
有些人會将沉默當做是畏懼,譬如周競。此時他得意地仰起頭笑了,他顯然是忘記了當初自己是如何落敗的,如果不是歸隐留情,恐怕他已經沒有命站在這廳中耀武揚威了。“跟你介紹一下,我身邊的這位灰衣人,他叫做孫鈞,我想你應該聽說過這個名字吧?”周競很威風,洋洋得意的模樣仿佛他就是那厲害的人物。
散花宮“九天”最厲害的人物當屬“鈞天君”孫鈞了,他落魄的時候受到了散花宮的救濟,為了報恩他将自己的一聲奉獻給了散花宮。在一位勇士、大俠落魄的時候施加援手,這是拉攏人心最好的時刻,雪中送炭遠勝于錦上添花。“九天”中的第一高手,可不像是“八劍九俠”裏頭的第一高手,他比孔若愚厲害多了。
“坦白地說,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贏。”歸隐嘆了一口氣,很是無奈地說道。這是對自己說的,也是對晏歌說的。這孫鈞的神功名字很有意思,叫做“天外天”,也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意,但是這門功夫并不是謙遜的,而是極為霸道。就算是天外天又如何?就算是人外人又如何?他只會越挫越勇,越戰越強。想要戰勝孫鈞,只能快,而且是越快越好。歸隐沉吟了一會兒,又道,“‘血河刀法’一共有四式,第一式‘裂石開碑’足以使大部分人喪命,約莫有兩成人撐到了第二式‘血手屠龍’,第三式‘血蹤萬裏’也有四五個死在這一招下,到了第四式‘玉石俱焚’,恐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後果是什麽。”
一聲冷哼是周競發出的,而孫鈞則是緩慢地擡起了頭,從那油膩的散亂的發中,露出了一雙幽幽的眼睛。“就在這兒麽?”孫鈞開了口,聲音如吞炭一般粗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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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歸隐搖了搖頭道,“到外頭。”就算到了此時,她依然憐惜這廳中的桌椅。孫鈞緩緩地低下了頭,他的脖子仿佛就要斷了一般。拂了拂衣袖,如同枯枝般的手露了出來但又猛地縮了回去。他率先離開了廳中,周競則是憤憤地瞪了歸隐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歸隐瞧着孫鈞離去的背影,面色很是凝重,她道:“我教給你的‘歸元法’心法口訣你記住了麽?”
晏歌點了點頭。
“你們‘浣溪沙’的小樓明月劍法配合‘鬥轉星移’才能夠将劍意發揮的淋漓盡致,‘歸元法’只能夠将這劍意發揮到三成,不過這用來對付一般的人就足夠了。如果周競猝然出手,你就用這‘蚩尤血’。這是我從霹靂堂找來的火雷,能夠将人胸膛直接炸出一個窟窿,周競是練快劍的,他的內功并不是很深厚。”歸隐很擔心出現上次在街上發生的那等情形,她要做萬全的準備。
孫鈞站在了樹下,落花眼見着要落在了他的身上,卻又驀地偏移了。歸隐拔出了刀,血紅色的刀光映的她眉眼亦是泛着一層妖冶的紅。
“你讓開。”孫鈞對着站立在自己身邊已經拔出了劍的周競冷聲斥道。周競微微一愣,強壓住了心中的不悅,他的眸子轉動,退離到一邊的花叢畔,他依然是握着劍的。
對于一些很自傲的江湖俠士來說,在打鬥時候請幫手這無疑是對自己的一種侮辱,孫鈞怎麽說也是與周競共事的,他哪能夠不明白周競的心思?身形一掠,五指翻動,一下子便封了周競身上的幾個大穴,這下子就算是他想偷襲都沒有這個能力了。“好了,請。”孫鈞喃了喃唇,只說了三個字。
歸隐倒握着龍牙刀,向着孫鈞拱了拱手。
她接單子的時候不擇手段,只要能殺人;而與人比武的時候則是光明正大的比武,她不能夠對不起自己手上的刀。樹下的兩人都沒有動,可是那顆樹上的花像是被狂風摧折般,撲簌簌的下落。輕飄飄的花瓣忽然間繃緊變得如同刀子一般鋒利,在即将落到歸隐的肩上時候忽地炸成了碎屑,而孫鈞那頭的花瓣則是攪成了一團,攜帶着一股殘香,猛地向着歸隐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