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兩輛馬車并駕齊驅, 馬鈴在風中叮叮當當的脆響, 趕車的人一張呈鐵青色。這在街上橫沖直撞的馬車, 不知道噌翻了多少小鋪子,如今正要朝着路中間的人碾去。車夫高喝着, 只不過手底下的鞭子狠狠的落在了拉車的駿馬上,一聲長嘶那馬車速度非但不減, 反而是加快了。前方的兩個弱女子眼見着就要被馬車給撞倒, 忽地如長了翅膀般躍起, 翩翩然落在了一旁。原本為她們捏了一把汗的人,此時紛紛松了一口氣。
“這是散花宮的馬車。”這二人正是從江家出來的歸隐、晏歌。此時, 她望着奔走的馬車後揚起的一片煙塵, 若有所思地說道,“咱們從散花宮出來太容易了,容易到有些反常。”
晏歌輕輕應了一聲, 淡笑道:“這時候正值多事之秋,他們也想不到我可能會逃婚。”江湖上偶爾會傳出一些某某家小姐逃婚的事跡, 可這到底是少數。或許很多人都認為晏歌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家小姐, 能夠嫁到散花宮也是一種極大的福氣, 江家與晏家的人很滿意這聯姻,也便以為晏歌對此亦是心中歡喜,他們想不出晏歌會逃婚的理由。
冷冷清清的家,此時又恢複了人氣,伸了一個懶腰, 歸隐便窩在了椅子中,望着晏歌懶懶散散地問道:“你要回江陵麽?那個很重要的人怎麽辦?”這确實是歸隐心中的疙瘩,就算晏歌不再提起,也會反複在她腦海中浮現。很重要的人,到底是有多重要?那藥已經沒用了,他該怎麽辦?他是在浣溪沙晏家呢,還是一個人獨居在城外的小破茅廬裏頭呢?
晏歌呆了一呆,她也沒有想到歸隐會再次提起這個人,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便低下了頭反問道:“你要去哪裏?”歸隐可不止一次說過要帶着她同行的。快意江湖,這四個字說起來倒是輕松簡單,可若真如此行事,又不知道會得罪哪一片的人。歸隐未必有計劃,可是她晏歌,心中倒是有了主意,只消跟随着這人便是。
歸隐一挑眉,她摸了摸下巴唔了一聲,又說道:“我要在襄陽停留一段時間,雲夢令一事我不想管,可是那些孩子是無辜的,我得将他們救出來。”頓了頓她又問道,“你覺得這事情會是忘塵閣的人所為麽?他們難道真的要學當初的西域魔教,在中原弄出一個修羅場來?雲夢令裏頭的武功當真有那麽不可思議?”問了晏歌其實也白問,這段日子她總算是知道了一些江湖事,可是對他們的了解也只是極為淺薄的,歸隐沒指望從晏歌口中得到答案,她只是想同晏歌說說話。
“你最近不是在尋找忘塵閣的王一石麽?”晏歌問道。
歸隐一拍腦袋,她嘆了一口氣:“我錯過了兩次機會了,一是在朱老太爺府上沒有截住王一石細細詢問,二是在落花坡的時候沒有将蕭忘塵攔住,她可是忘塵閣的閣主,對于這些事情,她定然是一清二楚。”要麽是忘記了,要麽是情不得已。
晏歌皺了皺眉,她又道:“忘塵閣不是出刺客與賣江湖消息的地方麽?只要有銀子就能請動閣裏頭的刺客,那麽同理,只要有錢就能夠買到訊息,不如去忘塵閣問一問?他們連自己閣中人的消息都會賣出來,當然,得要付得起價錢。”這江湖勢力再神秘也有個與人聯絡的地方,人們只是不知道忘塵閣的總部在何處,對于各地的可以聯絡忘塵閣弟子的小鋪子可是一清二楚。晏歌的主意不算壞,歸隐聽罷眸子一亮就照做了。
襄陽城裏有個忘塵坊,坐落在城南的一道小巷子裏,很少有人來。一位老爺子坐在了門口的青石板上抽着旱煙,歸隐只覺得眼熟,等他開口說了一句話的時候,才驀地想起這就是在落花坡見到的那位老爺子,他此時守着忘塵坊,瞧那神情,對于這兒的一切極為熟稔。那麽他上一回出現在落花坡到底是為了什麽?
煙杆子敲在了地上,老頭子吐出了一口煙霧,他吊着一雙眼,似是在瞧一個陌生人一般,又問了一句:“姑娘來此是要買什麽?又準備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歸隐還沒有回答,從身後便傳來一道聲音:“買一些人的命。”
老頭子裂開嘴笑了,歸隐轉過去瞧了一眼,卻是那朝暮門的女公子和“縮臂”文時飛朝着狹小的巷子裏走來。不久之前他們追蹤王一石的下落,可不慎又讓人偷溜走了,讨論了一番實在是沒有什麽結果,最後只能夠散了了事,可是楚雲暮心中卻有她自己的主意,她對忘塵閣的機構可是極為清楚,她知道自己能從忘塵閣得到些什麽。
“原來是女公子來了。”老頭趕緊起身,擠出一張皺巴巴的笑臉,朝着楚雲暮道,“女公子快請進。”對于歸隐與晏歌二人則是理都不理。難道這忘塵閣的弟子也是趨炎附勢之徒?這與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樣,歸隐微微一愣。兩道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黏在了自己的身上,歸隐眉頭一蹙,她猛地擡起頭而那兩道目光又倏忽消失。不用懷疑,那兩道如同利劍般的目光就是文時飛發出來的,自己當初殺了“沒頭腦”賈道德,事實上就意味着與朝暮門走上一條勢同水火的道路。
楚雲暮已經一只腳跨過門檻了,可是她驀地回身,朝着晏歌笑道:“我還以為要等到晏姑娘與江少宮主成親時候才能夠見上一面呢。”這提起晏歌與江懷遠的婚事,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江湖勢力中,恐怕是她朝暮門最不願意晏家與散花宮結盟了吧?浣溪沙在江湖上的名頭在朝暮門之上,還是個匡正江湖正義的勢力,自然與行事詭谲的朝暮門不一樣。朝暮門的老門主時期,他們幾乎被浣溪沙與散花宮打壓的一蹶不振,就連鎮派之寶雲夢令也被宵小奪走,可是楚雲朝、楚雲暮兄妹兩個,硬生生扭轉了這局勢。
晏歌溫柔一笑,她問道:“楚姑娘想見我?是有何要事麽?”楚雲暮的臉色忽地一變,她最見不得柔柔弱弱的女人,她在江湖上男裝打扮,喜歡人稱她一聲公子,叫她姑娘的人,大多是被她殺了。她的目光裏頭充滿了嫉恨,歸隐在場,她殺不了晏歌。只能夠強壓着內心的怒火,一扭頭走進了忘塵坊。
Advertisement
楚雲暮前腳才入,歸隐與晏歌便跟了上去。這屋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就是不知怎地,有些陰沉灰暗,就中更有幾分沉沉的死氣。老頭兒将旱煙袋扔在了一邊的櫃子上,他随手抄了一本賬簿,在上頭記上了楚雲暮的大名。“女公子要買誰的命?打算出多少銀子?”老頭兒笑着問道。
一直沉默的文時飛開了口,他的神情陰森森的,他說了三個字:“王一石。”
老頭兒捂着唇咳嗽了幾聲,他的笑容似是有些僵硬,将毛筆放下搖搖頭道:“女公子說笑了。”王一石可是忘塵閣的頭幾號殺手,到忘塵閣裏買王一石的命,豈不就是個笑話麽?楚雲暮嘩啦一聲展開了扇子,她點了點頭道:“确實。我們不要王一石的命,只是想買他的消息,這一點不算過分吧?”老頭兒沒有回答,他只是睨着眼瞧了瞧靜立在一旁的歸隐。楚雲暮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但說無妨。”楚雲暮知道歸隐也在查那些小孩子的下落,她也不認為歸隐會真正地加入散花宮,這王一石的消息終究會走漏的,不如自己賣她個人情。
王一石在襄陽城內,可是具體在哪一處老頭兒也沒有說。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王一石好色,可偏偏沒有往這一處去想。在老頭兒說了這兩個字的時候,楚雲暮立馬就反應過來,她領着文時飛匆匆離去,恐怕是想通知手下在襄陽城的各大風月場所查探消息。
楚雲暮離去了,這屋子更顯得冷寂,老頭兒擡起頭,一雙眼珠子更是黑黢黢的。“姑娘,你要買誰的命?或者說買誰的消息?”他壓低了嗓音問了一句。
歸隐淡聲道:“蕭長歌。”
晏歌的臉色微變,只不過她站在歸隐的身後,并沒有被瞧見。老頭兒的眼眸則是眯成了一條細縫,他忽地仰起頭笑,蒼老的聲音中帶着幾分疲态,他應道:“碧落黃泉中,至于在哪個閻王殿這就不是我忘塵閣能知的了。”蕭長歌死了,确确實實從這世上消失不見了,歸隐心中微微有些傷感,她朝着櫃臺上扔了幾枚金葉子,轉身就打算離開。
“慢着。”老頭兒忽地叫了一聲,他用煙杆戳了戳金葉子,搖頭道,“不夠。你問的是死人的消息,要比活人珍貴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