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殺天,自然是連天都敢殺,何況于一人乎?忘塵閣的人有一股大勇氣,他們從來不畏懼得罪人,只要拿到了追殺令,那便是殺殺殺!只不過,閣中有閣中的規矩,他們自己也有自己的規律,譬如華端嚴三箭放人。可是王一石是沒有自己規矩的,或者說他的規矩就是殺!
比武點到為止,在這等場景下見到鮮血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他們兩個人手中各自持着一根木枝,江懷遠很得意,他挽了一個劍花,倒持着木枝,向王一石一颔首,做了個“請”的手勢。王一石低頭笑了笑,他只看手中的木枝,就像是看他的寶刀。他用的是“鈍刀”,刀越鈍,在他的手中威力越大,這木枝能夠很好的替代鈍刀,可惜他不能夠使“斷木刀法”,因為他還不想暴露身份。他又緩緩地擡起頭,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最後露出了一個很好的微笑。
他朝着自己笑,他發現我了?歸隐心中一驚,攬着晏歌的手又縮緊了些。“江懷遠會不會命喪此處?”晏歌的聲音響了起來,似是帶着一層憂慮。歸隐胸中有些發悶,她本不想回答,只不過在看着晏歌的眼時,還是低低地應了一句:“不會。”場中的兩個人誰也沒有動手,他們也沒有機會動手了,因為此時一條人影飛了進來,他擋在了江懷遠的面前。
“屬下戴勝天參見公子!”
“歡天喜地”裏的“天”,不過他是幾時投到了散花宮的門下?“歡天喜地,形影不離”,如果他們都是江懷遠的人,那這一場還需要打鬥麽?餘不愁怎麽敢以下犯上?或者說只有戴勝天投靠了散花宮?人群中頓時一陣唏噓,各種各樣的疑惑傳了出來。戴勝天瞧着不過三十來歲的樣子,他的一張臉鐵青色,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原本就如此。他四面掃了一圈,大聲說了兩句話。
“‘歡天喜地’已經歸順散花宮了。”這是第一句,也便是說他們不會站在江懷遠的對立面。
“這個人不是我愁弟。”這是第二句話。
一個不敢以自己的真姓名示人的人,怎麽可以娶朱家大小姐呢?這一場似乎不用比了,江懷遠他成了朱家的上門女婿。只不過大家的議論聲不能夠代表朱家人的意見,從亭子裏傳來一道婉轉的聲音,似是有幾分為難:“不知公子為何不肯以真名示人?難道我朱細腰要對着一個不知名姓的人過一輩子麽?”這是在給王一石一個機會,只要他肯說出真實姓名。王一石不笑了,他低着頭似是在沉吟,那廂又傳來了一道大喝,有如雷霆震響。
一個金色的銅钹快速地飛了過來,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道紅色的壯碩身影,他一腳踏在了銅钹上,雙手如同猿臂般一伸,便将那飛旋的銅钹收在了腰際,同時人也穩穩地落在了地面上,這一位使着銅钹的大和尚,就是“歡天喜地”裏的“地”,悟谛和尚。他是藏傳佛教一脈系的,初到中原時候自稱是“無敵和尚”,可最後被一個人以一指收服,他便改了法號。此時,他沖着王一石大叫道:“他當然不敢說出自己的姓名!因為他是王一石!‘殺天’王一石,我愁弟就是被他殺了的!”“不錯!”一道憤慨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來,一個樣貌很是普通的藍衣人緩緩地走了出來,他的一張臉似哭似笑,只有說話的時候他的眼中才會有人,其他時候便只有他自己。他正是“歡天喜地”裏的王獨喜,他獨自一個人歡喜,而其他人,則是要悲的。
什麽時候王獨喜不再歡喜了呢?那是在見到他的兄弟餘不愁屍體的時候,還有便是在死亡降臨的時刻。他緩緩幾步,就已經走到了場中間,望着那個面帶笑容的年輕人問道:“我餘四弟是不是你殺的?”
王一石點點頭,他做的事情從來不會否認。
王獨喜眸中射出了精光,他又問道:“是誰讓你殺的。”他們“歡天喜地”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的人,可是有哪個能夠請動忘塵閣的“殺天”來呢?王獨喜的眸中要噴出火來了,可是下一瞬間,他的臉上有浮現了喜色,看着怪異極了。
王一石低頭,懶懶的掃了王獨喜一眼,他應道:“是我自己要殺的。餘不愁是一個愛笑的人,恰好我也是一個愛笑的人,他想要挑戰我,豈不是不自量力?我只好先發制人将他給殺了。”殺了一個人,被他說得如此輕松,也對,死在了王一石手底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了。
悟谛和尚的牙齒咬得咔擦咔擦的響,他腰間的銅钹似是能夠感到他的情緒,也嗡嗡嗡的震鳴。什麽老太爺的場子,他們也不管不顧了,如今見到了王一石便只想給死去的兄弟報仇雪恨!從亭子裏傳出來的聲音被破鑼嗓子給蓋住,原本看熱鬧的見真要打起來,一溜煙的跑了個沒影,其中一個小乞丐還不忘抓一只烤雞,邊吃邊跑。留下來的,要麽是膽子大,要麽是本領大。原本擁擠的地方,一下子變得稀稀落落了,沒有什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了。晏歌沒有動,歸隐更是沒有動。晏歌在看場中的人,神情極為認真,而歸隐則是看着晏歌的面容,笑得像是個癡人。
江懷遠早已經退得遠遠的,他既然知道此人是王一石,又怎麽肯只身犯險?劍是真劍,銅钹也是極為鋒利的銅钹,而王一石的手中只有一根細弱的、一折就斷的木枝,他的身上沒有刀,沒有刀的王一石,也便不那麽可怕了。可是誰知道一根木枝會有這麽大的威力?悟谛和尚的銅钹扔了出去,在半空中打旋,只見王一石的木枝輕輕一戳,就在銅钹上戳了一個細孔,銅钹還在轉,不過已經落在了王一石的手中。王獨喜的長劍叮地一聲,刺在了銅钹上,只見火星飛濺,劍身彎曲成一個奇異的角度。戴勝天也沒有閑着,他的那一雙可以裂石開碑的手,已經朝着王一石的胸口來了。木枝頂着銅钹,而銅钹粘着長劍,對于那偷襲來的戴勝天,王一石似乎沒有法子了。只要他往後一撤,那銅钹就會切斷他的木枝,而長劍亦會刺到他的眉心。
他笑了,在這種情形下他還有閑心沖着人笑,卡擦卡擦聲響起,戴勝天那雙裂石開碑無往不勝的雙手,被王一石那修長的、蒼白的手給折斷了。如同殺豬般的慘嚎在場中響起,悟谛和尚一見兄弟受傷,心中着急,加在了銅钹上的內力增大,而王獨喜臉色一沉,似是要收劍後撤。這木枝比鈍刀還鈍,以木枝作“斷木刀法”又該如何?王一石手中的木枝斷成了一截截。他又不笑了,只是沖着地上的三具屍體皺起了眉頭。望了望自己手中僅寸餘長的木枝,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這木枝還是承受不了刀法的威力,雖然鈍,可是不如我的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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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殺了三個人,連眼都不眨一下。
他雙手負在了身後,微仰着頭,滿是傲然。
“王公子,你是來搗亂的還是來——”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亭子中便又飛出了兩條身影。兩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子,只不過他們目光矍铄,看着像是還有很多年可活。“殺天”王一石好色,可卻從沒有聽說他欺侮過哪個女子。他來這兒難道是為了朱大小姐麽?難不成真的想娶妻?一個殺手一旦成家立業了,便意味着身上多了責任,意味着他很快就要退隐江湖了,只是王一石願意麽?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王一石是來殺人的。
兩個老頭子皆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厲害人物,他們受朱老太爺恩惠,便留在了他的身邊保護他。他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哐當一聲響,一把刀就被扔在了王一石的跟前。“這兩個人是誰?”晏歌低聲問了一句。
“張鴻儒,吳白丁。”歸隐應道,“我只是聽我爹談起過,說他們隐匿在了朱老太爺府上。”歸隐闖江湖有幾年了,可她的年紀不大,自然是不會知道江湖上一輩或是上上一輩的一些舊事,這兩個老頭子到底有多少本事,她也看不透。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殺氣,是一種化實為虛的境界,無窮無盡的空,才是最可怕的。
王一石也感受到了那種空虛的境界,他彎腰撿起刀,只這麽一個動作,額上就沁出了細密的汗水,他握着刀的手在發抖,這對刀客來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就算到了此刻,他的臉上也還要保持着一抹笑容。兩位老者眼中泛過了一抹得意,互相對視一眼,便異口同聲地說道:“拿穩你的刀!”
拿不穩刀怎麽殺人?他們這麽一喝,王一石的手顫抖的更為嚴重了。
“完了。”歸隐忽地低低說了一句。
她的話音才落,王一石就已經動了手,他的手在發顫,刀自然也在打顫,明明向左劈去的,可是因為那一陣顫抖,竟然落到了右邊。
歸隐說的完了,自然不是指王一石,而是三支威力無窮的金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