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王一石來朱老太爺府上是做什麽?是為了女人還是為了殺人?歸隐不知道,她也不必知道,在此時,就是跟着前行的人群去看個熱鬧罷了。後院很大,以水上的亭子為起點,曲曲折折的擺着很多席位,不過已經坐滿了人。亭子中是朱老太爺的家眷,為首幾張的恐怕是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江湖人,至于後頭的,有乞丐、有不起眼的書生、有流裏流氣的小混混,自然也有武功極好的宗師,他們的座次可不是按照身份來的,而是誰先來誰落座。
跟歸隐一樣站在一旁的還有很多人,其中不乏年輕俊傑,他們沒有鬧,倒也這麽願意站着,在襄陽城朱老太爺的府上,可沒有人敢随随便便的鬧事。老太爺不是江湖人,可是他的身邊卻有江湖上的高手。一道道聲音從水上亭那邊傳來,歸隐可沒有什麽聽得心思,她是來看熱鬧的,而不是來娶親的。朱大小姐招婿,那一定要是人中之龍。單薄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她瞧不上眼,而那出身草莽的江湖莽夫她亦是看不上眼。經過這麽一般篩選,人還是剩下很多,這江湖文武雙全的子弟可不在少數。
“你猜是誰拔得頭籌?”晏歌附在了歸隐的耳邊輕聲問道。
歸隐只是輕輕一笑,她嘩啦一下撒開了扇子,遮住了她們的面容,輕笑道:“你猜我看見了誰?”習武之人的目力總是要比常人來的好,別說是坐在席位前邊的,就算是水亭中的人也都一覽無餘。“是誰?”晏歌好奇地問了一句。歸隐笑道:“是那散花宮的江懷遠。”散花宮可是襄陽城中最大的武林勢力,傳聞中這少宮主能詩會畫,又使得一手好劍法,謙謙如玉,人稱“江郎一笑花落了”。只不過他與晏家有婚約,怎麽又敢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朱老太爺府上呢?這厮也不是來看熱鬧的,他已經站起身,向着灰衣仆人交了一張卷子。
歸隐低聲道:“不知道朱大小姐出了什麽樣的題目。”場中之人或抓耳撓腮,或是志得意滿、一副自矜自傲之态。晏歌橫了她一眼,調笑道,“你如今男裝打扮,也上去參與一場不就知道了?”歸隐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地說道,“我怕朱大小姐傾心與我,我雖不是什麽驚采絕豔之人物,但是輕輕松松奪個頭籌還是能夠做到的。”歸隐可一點兒都不謙虛,像是開玩笑,又像是極認真地說出這句話。
那廂的人已經開口了,這第一場啊,可是問菊,原來這朱大小姐喜歡菊花,這倒是便宜了一些浪游的貴家子弟,他們對菊花的品種可是了如指掌。只不過這些浪游子弟能夠寫出二三十種便是極致,哪裏能比得上江懷遠?忽然間,一個昂藏的青年男子負手站立,他念道:“蜜連環、銀紅針、桃花扇、方金印、老君眉、西施曉妝、潇湘妃子、鵝翎管、米金管、燈草管、紫虎須、灰鶴翅、平沙落雁、杏林春燕、朝陽素、軟金素、青山蓋雪、朱砂蓋雪、白鶴卧雪……”這一口氣竟然道出了一百三十三種菊花,比江懷遠在紙上寫得還多了三樣。
江懷遠也站起身,他拱手笑道:“兄臺博學強識,在下甘拜下風,這位兄臺不知如何稱呼?”那男子倒是從鼻尖發出了一道冷冷的哼聲,似是有些不屑于應答江懷遠的話。江懷遠也不生氣,他只是微微一笑,撩了撩衣擺又坐了回去。能知道菊花的品種,這不過是投朱大小姐的喜好罷了,這也只是記的功夫,看不出什麽才情。那灰衣仆人在一旁記下了名字,第二道題又出來了。
來到這老太爺府中的人,有目不識丁的江湖莽夫,也有滿口之乎者也而不懂武功的書生,還有既不識字又不會武的尋常人,他們圖個熱鬧,只能夠随着別人胡亂的叫好。歸隐很不喜歡擠在人群中,可是不擠在人堆裏,又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這老太爺府上也有不少的熟人呢。她伸手将晏歌攬在了懷中,折扇在指尖轉動,啪啪啪幾聲就打退了好幾只想要趁機占晏歌便宜的手。“熱鬧而又麻煩。”歸隐蹙着眉,低低地念了一句。
想要看出一個人的才情,最容易的方法就是比賽詩文,只不過會背經書的人不一定會寫詩。朱大小姐喜愛詩的浪漫,她自然不會讓那等只會掉書袋之輩成為她的夫婿。不少的人咬着筆杆子,最後垂頭喪氣地退場。朱大小姐愛菊,這詩的題目也是與菊有關的。江懷遠援筆立就,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站着的年輕人身上。
一個站着寫詩的人。
他對周邊的席位不屑一顧。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場中只剩下了十個年輕的男子。
下一題是比武麽?歸隐在心中暗忖道,那亭子中朗朗的聲音已經傳了出來。訓練有素的人擡上了十架名琴。九個人是坐着的,只有那一個昂藏的漢子,他是站着彈琴!這個年輕的男人,歸隐她們早就認出來了,就是在之前偶遇的王一石。
“這王一石真的想娶朱家大小姐啊?”晏歌低低地問道。歸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忘塵閣的殺手很難對付,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麽時候出現,會做些什麽樣的事情。或許真如江湖中傳言的那般,王一石極好美色,或許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殺人。
開始只是泠泠的琴音,只不過慢慢地,變成了一種內力的比拼。江懷遠的琴音很松,無滞無礙,不促不慢,如水之波瀾,又如玉珠走盤,他是用雙手彈琴。而王一石的琴聲則是脆,聲如金石,動如風發,他是單手在彈琴。有的人在一根弦斷了後離場,有的人在斷了二弦後離場……随着節奏的高揚,場中只剩下兩個人。沒有風,可是衣袍與發絲都被鼓動了起來,他們的周身布滿了一種氣勁,這種陡然淩厲的氣勢,讓一般人不敢直視。千岩競秀,萬壑争流,王一石的琴音忽然間奇了起來,江懷遠的額上已經沁出了汗水,他的手指動的很快,琴音如崩崖飛瀑,就算是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這琴聲中殺機四伏。
“琴弦都要斷了。”晏歌蹙了蹙眉,忽地低聲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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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音才落下,便聽到了幾聲脆響,斷了的琴弦從江懷遠的臉上劃過,留下一道很淺的血痕,而王一石那處呢,琴弦似斷似續,可琴聲沒有停。歸隐心中一驚,低叫了一聲道:“無弦琴!”這忘塵閣裏頭的人當真是了不得。“殺天”王一石有如此功力,那麽在“殺天”之上的“殺不殺”呢,還有那閣主蕭忘塵呢?沉浸在了自己思緒中的歸隐沒有聽到晏歌的話,自然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這位公子如何稱呼?”一道清泠的聲音從水亭中傳來。
王一石這回開口了,他向着那水亭躬了躬身,應道:“在下餘不愁。”
“‘歡天喜地’裏的餘不愁?”江懷遠驚叫了一聲,眉頭緊緊蹙起,而王一石則是朝着他露出了一抹笑容來。
“好。”亭子裏的人又說道,“餘公子與江公子都是人才,最後一場是比武了,點到為止。”
“慢着,我有疑問。”王一石忽地開口,他又沖着江懷遠一笑道,“我聽說散花宮的少宮主與晏家的大小姐結親了,這晏大小姐也已經到了襄陽城。江少宮主此番前來求親,是何意圖?如果你贏了我,你是打算安排朱大小姐做小麽?當然,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這可不是王一石一人想到了,在場的人中有不少的想到了這件事情,只不過怯于散花宮的聲名不敢随意地開口罷了。
“這是一個好問題。”亭子中傳來了一陣輕笑,似乎并不因此事感到生氣,朱大小姐将話題抛給了江懷遠,她說道,“江公子,你怎麽說?我倒是不介意你三妻四妾,只不過依我朱家的聲名,讓我做小,恐怕不好吧?而晏大小姐,她也是江陵的高門,晏家與你江家交好,你又要如何處置她呢?”
江懷遠忽然一笑,他應道:“晏大小姐嫁到我散花宮,而我江懷遠入贅朱家。”
場中一片沉寂。
許久之後,亭子裏才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很好。”
歸隐很想笑,只不過她在低頭瞧見晏歌那緊蹙的雙眉時候,就止住了笑意。
江懷遠要與王一石比武了。
江懷遠對自己的武功一向是很自信,在江湖的年輕一輩中,他也算是個中翹楚。“歡天喜地”中的餘不愁,他知道這個人,他原本就在等此人,沒有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出現。江懷遠沒有輕視敵人,他在心中掂量着敵人的能力,只不過,他不知道,這個所謂的餘不愁是一個假冒的,他不是餘不愁,而是“殺天”王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