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賈道德很瘦小,一雙眼睛更是如同豆子一般,他穿着一身灰藍色的儒生袍,帶着四方巾,形容亦是頗為猥瑣。“沒頭腦”不是真的沒頭腦,而賈道德卻是真的“賈道德”。他曾經是一個教書先生,因為學子極為無意的一聲笑,一怒之下,将滿學堂的孩子殺光,這還不夠,他還上門去将四十八戶人家都滅了口。這不是一件小事情,當時便驚動了常為武林主持公道的“浣溪沙”,賈道德倉皇出逃,最後避在了朝暮門門下,之後更是為非作歹,惡貫滿盈。
楚雲暮朝着歸隐作了一個揖,叫道:“歸姑娘,晏姑娘。”這朝暮門與浣溪沙明争暗鬥,自然對他們的一切極為熟悉,認出了晏歌也不足為怪。晏歌的面上微微一笑,她朝着楚雲暮點點頭,算作是回應,而歸隐則是冷着一張臉,斜睨着楚雲暮,眉目間頗有幾分不屑。她這等倨傲的态度落在了旁人眼中,自然是惹出了一大攤火氣,皆橫眉以對,若不是楚雲暮沒有命令,他們早就按捺不住動了手。
歸隐貼在了晏歌的耳側小小的說了幾聲,作勢轉身,又喝令艄公解開纜繩,她一點兒都沒将那些人放在眼中。楚雲暮怎麽說也是個大家小姐,平常受人追捧,那曾受到這般冷遇,她的一張俏臉緊繃着,抿着唇一語不發。她身側的賈道德卻怪笑一聲,站了出來,說道:“聽聞歸姑娘盡得‘滄海橫流’歸一嘯的真傳,老夫正想請教一二。”這句話說完,他下巴上的一绺胡須已經被刀削了下來,原本轉身向着船只去的歸隐已經回過神,她抱着刀,面上滿是冷峭,她喝道:“家父的名諱豈是你能夠喊的?”
如果更進一步,那可不就是被削落一绺胡須的事情了,賈道德被這刀氣震住,可是在衆多眼睛前他不能夠繼續丢面子了,自家的女公子還在那兒看着,面含鼓勵的微笑。賈道德狂喝一聲,一抹腰間,他的武器竟是一把鐵尺。這賈道德原本是學拳法出身的,他的天資不錯,又肯勤學苦練,從那套字門拳中創出了屬于自己的路數來,将十八字訣簡化成了三招,一曰“殘字訣”,一曰“奪字訣”,一曰“逼字訣”。賈道德是朝暮門“三頭六臂”中的高手之一,他的內功雖然比不上其他的人,但他還是很有自信,畢竟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個二十左右的女人。
在一個美麗的女人面前他還想展露自己的風度,正打算說讓三招,那血紅色的刀光已經來了。這使得天地間鬼神泣的刀光,沒有一絲的破綻,這一出手就不留情面的刀光,使得賈道德大驚失色,沒有退路,只能夠架着鐵尺硬接了。刀光在即将觸碰到了鐵尺的時候忽然間消散,賈道德才松了一口氣,忽然間一股劇痛傳來,他低頭看着自己的上身,已經與下半截分離了。一身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響起在了清晨的渡口。
楚雲暮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極緩慢地說道:“你殺了賈道德,你得罪了朝暮門。你知道得罪我們是什麽後果麽?你會被追殺到天涯海角,當然,你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加入我朝暮門。一個歸隐,比十個或是百個賈道德都有價值。”
歸隐很不屑地笑了笑,應道:“除了殺賈道德,我還能殺了你。”歸隐是自由自在的,她不會受任何人的脅迫。望着楚雲暮那忽然間大變的臉色,她彈了彈手中的龍牙刀,她不是開玩笑的。楚雲暮的額上已經沁出了汗珠,她想到了江湖上的傳言,這歸隐行蹤詭谲喜怒無常,她原以為這樣一個“壞人”會很願意為朝暮門效力的,賈道德在她手下走不過一招就死了,那麽其他的人呢?“三頭六臂”中,有哪些人會是她的對手?為什麽她這麽年輕就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楚雲暮的心頭有很多的疑惑,她的心怦怦地跳動着,歸隐一步步逼近,仿佛那鬼門關也随之走近。
“該出發了。”很溫柔的一道聲音傳來,如同春風撫在了心間。就是這低低的、溫柔的呼喚,使得歸隐身上的煞氣與殺意消散了。楚雲暮這才将視線放在了那個說話的滿臉溫柔的女人身上,她知道這是晏家的大小姐,只不過是一個不會武功普通的尋常人,因而沒有多加注意,這一回仔細地看,卻發現她的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讓她即是豔羨又是妒忌,心中甚至還升起了一個念頭,如果不将這晏大小姐殺了,遲早成為朝暮門的大患。可惜,他們現在自保都是問題,別說在歸隐的眼皮子底下殺人了。“歸姑娘,晏二爺不會放過你的,你何不投到我朝暮門來?”她在歸隐上船前喊了一聲,然而歸隐留給她的只是一個很冷峭的背影。
小舟在大江上漂移,吹在了臉上的風很柔和。青山渺渺,流水迢迢,歸隐眯着眼看了一會兒就鑽回了船艙裏。晏歌很安靜,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見了一只艱難爬行的小蟲子,它的翅膀不知為何斷了。歸隐甩了甩袖子,一根細如牛毛的針将這蟲子釘死在了船艙上。晏歌終于回神了,她說道:“你的武功很好。”
歸隐點點頭,撈了幾顆花生米扔到了口中,漫不經心地應道:“你是不是想說,我心地很不好?在好人的面前呢,我想做個壞人,而在壞人的面前,我就非要做一個好人了。我是歸隐,我就是我,沒有任何人可以與我等同。”她的臉上的笑容很是張揚明媚,與晏歌的淡笑比起來,一個是極動,另一個則是極靜,一動一靜中,皆有一種莊嚴的華美。
晏歌又道:“我聽說歸一嘯歸大俠正氣凜然,你的刀法很兇,是家傳絕學麽?”歸隐沒有回答,她的動作忽然間靜止住了,望向了晏歌的眼神中也帶着幾絲警惕,但是轉念一想又釋然了。晏鴻與自家老爹齊名,他的女兒雖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是知道了有關老爹的事情也不算是奇怪。“你聽說過天極丹麽?”歸隐慢悠悠地說道,“這放在二十年前恐怕能在江湖上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煉這天極丹的人是個隐世不出老道人,他妄想煉制仙丹長生不老,可惜丹爐炸毀,他本人也被爐火燒得屍骨不存。不過,他還是煉出來兩枚天極丹,吃下去雖然不能長生不老,可也能增加一個甲子的功力。機緣巧合之下,我吞了一枚。”
“你吞了一枚,也就是說還有另一枚存世?”晏歌撐着下巴問道,她的眸子很亮,顯然對這一個話題極有興趣,“這天極丹這麽好,能不能解百毒呢?”
歸隐瞥了晏歌一眼,随口問道:“你中毒了麽?”
晏歌不說話了,她的面上劃過了幾絲不自然來,抿着唇,目光落在了那簡陋的木制桌案上。歸隐挑了挑眉,她站起身,繞到了晏歌的身側,将她掩在了袖子中的纖細手腕給拉了出來,手指搭在了她的脈門上,眉頭一點點的蹙起。
“你會把脈?”晏歌問道。
歸隐收回了手,她掩着唇輕咳了一聲,在晏歌那帶着些許希冀的目光下,應答道:“當然……不會。”她只是想在這春水碧于天的時節,看小船上似月一般的人兒,贊一聲皓腕凝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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