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晏歌将手縮回了衣袖中,她橫了歸隐一眼,似是要責備她的輕薄,可是話又不知從何說起。武林世家子弟中亦多英姿飒爽的女子,幾乎沒有人像她一般被關在了深牆大院中,連個親近的小姐妹都不曾有。她的眉頭蹙了蹙,似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來。
寬廣的江面一望無際,艄公頭戴着鬥笠,手中撐着長蒿,他大聲地唱着歌謠,驚飛了一群水鳥。歸隐的視線收了回來,她輕輕地笑了一聲,道:“你沒有即将出嫁的忐忑與喜悅,也沒有背井離鄉的憂愁、更沒有對親人的思戀,我看得出來,你不喜歡晏家,當然,你也不會願意嫁到散花宮去的。”
“你怎麽知我心中沒有歡喜?”晏歌勾唇一笑。
歸隐眯着眼道:“猜的。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在江湖世家中總會有大大小小的麻煩,你成了最弱的一環,尋仇的人會找上你,說什麽父債女還,他們可不會管什麽江湖道義。你別看現在,以浣溪沙和散花宮的威名沒人敢得罪,可等到他衰敗了,就會有很多的人冒出來,狠狠踩上一腳。”江湖上就是這樣,欺軟怕硬,柿子也挑軟的捏。見晏歌的神色有一絲的松動,她又道,“如果你不想嫁,我可以送你回去,或者送你去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地方。”
晏歌搖了搖頭,溫聲道:“散花宮,我想去的地方只有散花宮。”仿佛散花宮有什麽令她魂牽夢萦之物。歸隐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的好意不被人心領了,很難改變一個溫柔女人的執着。桑不留恐怕已經把自己殺了晏欣的消息傳出去了,晏家至今沒有派出人來,或許已經在襄陽布置好了一切,等着自己去自投羅網。歸隐的目光中流出些許無奈來,她說道,“現在已經到了郢州境內了,至江陵府三百裏,如果有追兵的話,他們很快就能夠趕上來,或許他們在長壽縣設好了埋伏。”
歸隐從來沒有畏懼過,她有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膽氣,她很自信。江邊的吆喝聲,直走到了鎮子中還能夠清晰的聽見。歸隐拉着晏歌,在街道兩旁的攤販處來往,東挑挑右選選,買了幾支珠花還有些許胭脂。待到目光投向了那綢緞鋪子的時候,她的眼中又掠過了一絲興味來。可晏歌就沒有這等好興致了,她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眉頭深深地蹙了起來,一只手被歸隐拉着,另一只手則是不停地拍打着衣袖上的灰塵。“歸隐!”她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大聲地喊了歸隐的名字。
歸隐停了下來,她轉過身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晏歌。晏歌被她的視線瞧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她抿了抿唇,若無其事地說道:“走吧。”這時候,忽然間冒出了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子,他扯了扯晏歌的衣角,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眸中滿是哀憐。他的另一只手掌中緊緊地抓着幾枚銅錢,這是在向她們讨銀子。晏歌定定的望着歸隐,而那孩子的視線也緩慢地轉了過去。歸隐皺着眉,她望着這乞讨的孩子,眼中泛過了一抹厭惡,她以手做刀,直接削落了晏歌的衣角,拉着她朝着一條小巷子中走去。
箱子很窄,轉角處放着兩個堆滿了菜葉的大籮筐,那小孩子锲而不舍的拐進了巷子,或是是畏懼,他也不敢貼得太近,只能夠隔了十步的距離。晏歌不太明白歸隐的意思,可是她聽到了一聲冷笑,四周望望,除了這個小乞兒以外,便沒有其他的人了。歸隐的神情是很悠然的,走在了狹窄的巷子中,悠游得如同閑庭散步。她淡淡地說道:“不用這小乞兒帶,我自己來了,為何還藏身于破籮筐裏不肯現身?”
又一聲冷哼響了起來,砰地一聲響,破籮筐四分五裂,從中躍出了一個穿着深藍色勁裝的男人,他的身上又一股腐爛的臭味,可是他不在乎。他的衣衫很髒,可是手卻是很幹淨,他按着劍柄,冷冷地盯着歸隐。因為歸隐是自己走入巷子中的,他不敢偷襲。與男人警惕而決絕的神情比起來,歸隐的神态可謂是輕松至極。
晏歌忽地問道:“他是誰?”
歸隐笑了笑道:“他是南海劍派掌門曹照直的弟弟曹照正,人稱‘明月高樓,流光徘徊’。他使得一口明月劍,出劍如月色迷離,他的身法亦是如徘徊之流光,他現今在八大劍派的高手中名列第五。”
晏歌又問:“他為什麽要殺你?”
歸隐微微地仰起頭道:“因為我勝了名列第三的曹照直。”名列第三的都被她打敗了,更別說只是第五的了。晏歌點了點頭,往後退了一步。她們這一番旁若無人的姿态,算是徹底的惹怒了曹照正,但是他的怒氣很快便壓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高手過招不容有失。曹照正冷冷地說道:“拔出你的刀吧,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讓你三招。”又是讓招,歸隐的笑容很奇異,她讨厭狂妄自大的人,尤其是狂妄的男人。歸隐沒有拔刀,她只是輕輕的一掌推出,就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将曹照正給掃了出去,而他手上的那柄借以成名的明月劍,則是被掌勁震碎。說不盡的震驚與驚愕,曹照正倒在了地上,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有如此高深的內功。“你還要打麽?還有兩招,恐怕打完你就沒命了。”很美的笑容,可是在曹照正看來有如鬼剎修羅一般,他一個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跑了。
歸隐拍了拍手,收斂了笑容,她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些自以為是的男人總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小瞧女人,這将會是他們一生中最後悔的事情。”憤慨與不滿,還有那說不盡的嫌惡與厭煩。她轉過頭瞧着那低眉沉思的晏歌,面上又綻出了一抹笑容,她說道:“咱們走吧。”
晏歌的溫柔能夠撫平自己心中的躁動,歸隐發現了這件事情後,她便忍不住多靠近晏歌一些。江湖中的趣事,晏歌聽得很認真,只不過有幾分落在了心裏,歸隐卻是不知的。燭燈下,笑臉盈盈,歸隐彈着刀正想哼唱幾句,晏歌忽地甩過來一句話。她問道:“你一個人可以對付五個、十個,那要是來了近百個高手呢?你覺得自己能夠應付麽?”
歸隐很自信,但那種自信卻不是盲目的自負,她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搖搖頭,肅聲道:“不能,像曹照直那等功夫的來十多個我恐怕就不能夠應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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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得罪了這麽一大票人?”晏歌的聲音中似是有幾分嗔怪,她的眸光流轉,如同秋水潋滟,歸隐一下子就呆愣住,好半晌她才回過神來,說道,“打不過,我可以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八步趕蟬雖不是天下第一的輕功,但我自信,這個江湖上,沒有幾個人能夠趕得上我。”
晏歌又道:“若你的敵人正好是輕功勝過你的呢?”
歸隐的眉頭皺了一起,她的神情也跟着皺起了起來,托着下巴,她嘆了一口氣道:“啊,那就算我栽了,也怨不得誰人。”她的神情是很認真的,只是這種認真中又夾雜着幾分對世事漠不關心的輕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