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蕭長歌的死,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歸隐很想追問幾句,可是看着晏歌那含着幾絲哀戚的神情,她又閉了嘴。她跟蕭長歌沒有任何的交情,甚至是從來沒有見過面,她沒有立場去關心蕭長歌的事情。這世間少了一個蕭長歌,就少了一個對手。歸隐向來将那可敬可愛的對手當做是朋友的。
歸隐慢慢地踱步到了桌邊坐下,她不言不語的斟酒自飲。晏歌的手中握着一把梳子,沿着柔順的發尾漫不經心地向下,透過了暗黃色的銅鏡,她看到了歸隐有幾分愁苦的神情,唇角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她以為歸隐要喝醉了,可是那雙迷蒙的眸子中,時不時會掠過幾絲清亮的光芒,這個人的酒量很好。
晏歌緩慢地開口道:“你這模樣就像是失去鐘子期的俞伯牙。”
歸隐輕輕一笑,她又飲了一杯酒,燦亮的眸子凝在了晏歌的身上,她應道:“不,俞伯牙沒了子期終身不複鼓琴,而我歸隐沒有蕭長歌,依然是握緊手中的刀。我的一個很好的對手死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尋找一般好的對手去比武。”她知道晏歌這個深閨大小姐不會理解自己的想法,笑了一笑後,又說道,“晏大小姐,我改變主意了,即将蕭長歌已經死了,你們晏家的消息對我來說沒有絲毫的用處,桑不留說得很對,我何必去送死?”
晏歌柔柔地問道:“你要殺我?”她的神情沒有絲毫的畏懼,直視着歸隐的眸中沒有一絲退縮之意。歸隐的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則是按在了龍牙刀上。燭光照着她如同白玉般的臉龐,一雙挑動眉就像是兩把冷峭的刀,歸隐是個女人,可是當她想殺人的時候就很不女人。如同她扮作少年,那也會是俊俏的樣貌,晏歌的神思有些游離,但是轉瞬間便否決了自己這個念頭,哪家的少年有歸隐這等柔媚?她看着歸隐笑了,那兩柄眉刀,忽然間化作了一池水流,嘴唇一張一合間,只說道:“晏大小姐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我歸隐雖然好殺成性,但也不至于如此。”
歸隐不再送晏歌去襄陽,可是她仍好心的将人送到了潛江的渡口。時候尚早,街上只有二三行人,那渡口茶鋪子的老板娘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吆喝着自家的男人。天際是玫瑰色的,像是從灰白色中帶出來的彩帶,那浸在了江中的紅日一躍一躍,幾個瞬間便已經升起。暮春的風,還是有幾分冷峭,江上幾艘小舟揚着帆飄蕩,似是那漂泊的旅人。歸隐忽忽一嘆,她同渡口邊的老艄公說了幾句話,便也不看晏歌一眼,轉身就走了。
自從離開歸家闖蕩江湖,歸隐便居無定所,若是在哪個地方長久的停留,便會買下一座小宅院,她的屋子很多,可卻是沒有家的。從渡口離開,她的心中充盈着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使得她不作他想,只想去醉仙樓飲酒。醉仙樓,傳聞詩仙太白在此醉酒,可是李白到底有沒有到過此地,卻是他人不知的。
歸隐的腳步很快,她忽然停了下來。半個好人?半個壞人?半個刺客?甚至是半個镖師?她搖着頭輕輕一笑,一轉身就朝着渡口掠去。這潛江是桑家的天下,晏欣死了,保不定還會對這晏家大小姐下手。尋常情況下,歸隐是不關心別人死活的,可是在想到晏歌那雙眼眸時候,心中一顫。她的速度很快,比離開時候快上了十分。
冷冷清清的渡口忽然間熱鬧起來,艄公雙手比劃着,正在跟人争論些什麽,而晏歌則是安靜的坐在了茶鋪子中,像是一個與世無争的人。在周邊,至少有十雙眼睛緊緊盯着她,而她罔若未覺。一個從來沒有習武的人,你還希望她有什麽警覺性?歸隐暗暗地啐了一口,她伸手拉起了晏歌,低喝道:“走!”
仿佛知道歸隐會回來似的,晏歌的面上沒有絲毫的詫異,她順從地跟着歸隐的腳步,走到了老艄公一旁。系在了柳樹下的船只順着江水的湧動一起一伏,淡青色的浪花打在了岸上化作了萬千的白沫。歸隐直接無視周旁與艄公讨價還價的漢子,道:“去襄陽,立刻!”
雖說江上未必安全,可這渡口絕對是萬分兇險。老艄公還沒有答話,那穿着錦衣的漢子就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說道:“你是什麽人?還不趕緊滾到一邊去?”倒是這漢子身旁比較年輕的那個一展扇子,笑得溫溫和和的,他說道:“二位姑娘,想必就是老艄公口中所說的主顧吧?你瞧這渡口只有一位老艄公,我們女公子又急着離開,不知二位能否行個方便?”折扇掩住了他的面容,可是一雙輕浮的眼則是在歸隐與晏歌身上滴溜溜的轉動,頓了頓,他又道,“不知姑娘要去何處?若是同路,待我禀明女公子,我們——”
那惡心的目光如同蛆蟲黏在了身上一般,歸隐蹙着眉喝道:“滾一邊去!”
那年輕人神情一變,合起了扇子又是呵呵一笑,他說道:“瞧姑娘身上的刀,也是咱江湖人吧?不知師承何處?我們就按江湖中的規矩解決如何?省得被他人說我朝暮門的人欺負兩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這年輕人故意咬重了朝暮門三個字,擺明了是想吓退歸隐。
歸隐微微一笑道:“江湖規矩?什麽是江湖規矩?我說的話就是規矩!”一陣刀氣切向了那年輕人,他手中的扇子碎成了幾片,額上也沁出了冷汗。他只見到一道灰影閃過,整個人就如同被扔到了刀山中去。擦了擦汗,對面那女人仿佛沒有動過,她的刀還安安穩穩地背在了身上。在一個小姑娘手上吃了這麽個大虧,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年輕人大變,面上青筋暴起,他狠狠地一跺腳,就要抽出腰間的長劍。只不過,他被那個錦衣漢子給攔住了。
錦衣漢子一拱手,肅聲問道:“姑娘可是歸隐歸女俠?”
歸隐哼了一聲應道:“是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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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漢子眨了眨眼,不因她的态度而有所郁氣,他抱拳一笑道:“我家女公子欽慕歸女俠久矣。”這句話話音才落下,就有十多個人簇擁着一個男裝麗人朝着渡口這邊走來。那個麗人很俏,眸子中滿是靈動。歸隐也是聽說過這朝暮門的“女公子”的,她是門主楚雲朝的親生妹妹,閨名喚作楚雲暮,她平日裏喜着男裝,做男人們常做的事情,因而江湖上的人稱她為“女公子”。這“女公子”本身武功平平,可是她出門常攜帶的卻是朝暮門裏人稱“三頭六臂”的九大高手,歸隐很随意地乜了一眼,這一回只有“三頭”中的“沒頭腦”賈道德随侍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