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桑府裏頭出來時候已經是亥時,歸隐松開了晏歌,回頭望着那宏偉的府邸嘆了一口氣。桑家的人沒有追出來,也就是說,桑不留還了她一條命,日後當真是兩不相欠了。歸隐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的面色也沉了下來。因為桑不留,她還真是惹上了一個大麻煩。歸隐向來是不怕麻煩的人,越是艱難的事情她越想要去做,可是她不知道這些麻煩到底是為了什麽。
歸隐轉過頭瞧晏歌,這晏大小姐明明是個很溫柔的人,一颦一笑都如同春風般,可是今夜,從她的溫柔裏偏生看出一種逼近于殘酷的冷。清冷的月光如水流淌,将她的半邊面龐渡上一層神秘的色彩。仿佛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一柄冷峭的劍。歸隐打了個寒顫,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了幾絲對晏歌的興趣來。
歸隐開口問道:“晏欣是你的弟弟,不過是十歲稚齡,就知道握着匕首來殺你。而你,卻也眼睜睜看着他被我一掌打死,你們不像是姐弟,反而像是一對仇敵。”
晏歌柔柔的應道:“我們是姐弟,也是仇敵,這并不沖突。”晏家的關系實在是錯綜複雜,就像是那密密的竹林,又深又遠。晏鴻的眼中只有這個二房所出的兒子,對于那死去已久的正房所出的女兒,則是不屑一顧。在他的眼裏,女兒是個賠錢貨,不過還是有一樣用途的,那就是用來聯姻。誰都知道散花宮是襄陽的一大勢力,而這散花宮的少宮主江懷遠自從兩年前對晏歌一見傾心後,便立非卿不娶。這場婚事門當戶對,晏鴻滿意,散花宮滿意,恐怕唯一不滿意的就是晏歌了,可是她的聲音一點兒都不重要。“你當真要将我送到襄陽府去?”晏歌又問了一句,她的目光很溫柔,其中還夾雜着幾絲憐憫。
歸隐點了點頭應道:“是。”
晏歌又問:“一定要去?”
歸隐總算從她的臉上瞧出別的情緒來,她咦了一聲,問道:“難道你不想嫁麽?我聽說散花宮的江懷遠一表人才,是江湖中的傑出人物。”門當戶對,男才女貌,很多人都是這般認為的,歸隐倒不關心這些,她只知道自己的任務是将晏歌送到散花宮去。
晏歌掃了歸隐一眼,奇道:“江湖中優秀的人何其多,難道因為他優秀我就該嫁給他麽?在我爹的眼中,我嫁的是散花宮,而不是江公子。”她的語氣中微微流露出些許的不甘來,她望着歸隐,輕輕一笑道,“你殺了晏欣啊,你把我送到散花宮,難道不怕我将這件事情抖出去麽?”
歸隐微微一笑,面上恢複了那懶洋洋的神态,她篤定地說道:“你不會,因為你欠我一條命。”頓了頓,她又道,“你說不說都沒什麽緊要的,晏家的人很快就會知道,桑不留做這件事情,是有其目的的,盡管我不知道她将我逼到晏家的對立面,是為了什麽。”歸隐和桑不留是朋友,對對方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夜很深了,梆梆梆打更的聲音傳來,街道兩旁的房屋被黑暗吞噬,只剩下幾盞燈散發着微弱的光芒。露宿街頭可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歸隐還是很注重自己的生活質量。不是城中最大的酒樓她不去,不是城中最大的客棧她絕不停宿。伸出手排開了那擠眉弄眼的店小二,一片金葉子釘在了櫃臺上,将那打瞌睡的掌櫃驚醒。摸了摸涼嗖嗖的脖頸,掌櫃的趕忙腆着笑臉相迎。
熱水還有酒是歸隐不能缺少的東西。晏歌是個女人,而歸隐也是個女人,這樣一來便沒有了很多顧忌。一雙肆無忌憚的眼睛落在了那裸-露的美背上,歸隐坐在一旁飲着酒,目光有些迷離。龍牙刀橫擺在了桌上,指節輕叩,發出了一陣咚咚的響聲。晏歌坐在了浴桶中,只覺得芒刺在背,熱水将她的肌膚熏得如同紅霞一般,她的眸子中也如水漾般,她想讓歸隐收回那放肆的目光,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不過很快的,她的注意力又被一陣哼唱給吸引了。
“刀,飲血茹毛堪寂寥?皆随我,哪管世人嘲!
刀,行路江湖稱世豪。無人惹,小館盡芳醪。”
晏歌可以毫不留情地說,很不好聽,不過這哼唱中偏生又一種說不盡的韻致。“血河刀狂”這是江湖人安在歸隐身上的綽號,只不過歸隐覺得這稱號太過于粗俗,聽着就像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喊出這四個字的人都死了,之後便沒有人敢随随便便喊了,至少在歸隐面前不敢。“為什麽不會武功?”忽然間傳來的話語,将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晏歌給吓了一跳,等到歸隐又重複問了一次時候,她才笑了笑,道,“女兒家打打殺殺成什麽樣子?”
“你騙人。”歸隐眯着一雙眼,忽地高聲道,“是晏鴻不肯教你吧?江陵晏家的獨門秘籍‘星移鬥轉’向來傳子不傳女,而‘小樓明月’劍法,就算是學了招式,沒有內功做支撐,恐怕也只是個形勢,沒有什麽用處。我聽說晏二爺的‘小樓明月’劍法已經修習到了第五重‘無可奈何’了,不知比之我血河刀法中的‘血蹤萬裏’如何?”
晏歌沉默了,片刻之後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歸隐觑着一雙醉眼,只覺得此人如月下仙子一般。天青色的水袖翻飛,淩波微步,羅襪生塵。酒醉人亦或是人自醉耶?歸隐有些分不清了,她斟滿了美酒,仰頭飲盡,就是這一眨眼的功夫,晏歌已經坐在了梳妝臺邊,打理着濕發。心中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牽引,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晏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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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隐。”
冷不丁一聲喊,使得歸隐的神思回複了一小會兒。望着梳妝臺上的胭脂盒,她笑了笑道:“這兒的胭脂不大好,不如我在揚州所見的‘紫煙綿’。”
晏歌瞥了她一眼,她可不相信歸隐是真醉了,眉眼間的輕佻不知道是從哪兒學來的。皺了皺眉,她又問道:“你為什麽要找蕭長歌?”
“蕭長歌?”聽到了這個名字,歸隐立馬就清醒過來,她的神情變得極為莊重,原本歪在了梳妝臺上,此時也站直了身子。一個不出家門的深閨小姐都知道蕭長歌之名,難道她真的是在“浣溪沙”?“你知道蕭長歌在何處?”歸隐極緩慢地問道。
“不知道。”晏歌搖了搖頭,她又補了一句,“不過你不用去找她,因為她已經死了。”
“死了?”歸隐驚叫一聲,滿臉不信,“誰能夠殺得了她?她是怎麽死的?為什麽你知道她死了?”
“自己死的。”晏歌淡聲應道,她低斂着眉,似是在回憶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那時候我在她身邊,我看着她死的。”這聲音細的就像是一條線,輕的像是一陣煙。可是歸隐聽到了,在這聲音消失前,她聽到了。砰地一聲響,這梳妝臺被她捏碎了一角。這實在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好端端的,怎麽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