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輛垂着青簾的馬車,一雙如羊脂玉般的手,一個溫柔似水的女人。不過歸隐那帶着幾分贊賞的目光只在女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落到了那立在一旁畢恭畢敬的晏荊的身上。歸隐已經預料到他即将出口的話,這偌大的晏府,門人子弟上千個,竟然不肯抽出一人來護送這大小姐,當真是一件奇事。
對這晏家的事情不甚關心,可是行走江湖嘛,多多少少能聽到一些訊息,尤其是江湖上所謂的大人物,關于他們的流言更是如波濤疊起。這晏鴻嫡妻只生了晏歌這一個女兒,可是他的一個妾室,卻為他生了個傳統接代的兒子晏欣,如今不過十歲光景,已經将纨绔弟子的習性學了個七七八八,得罪了不少的人,有的人懾于晏鴻的臉面,默默地忍耐了下去,可有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着手報複,就在前些日子吧,這晏欣被人擄走了,不知所蹤,晏鴻大發雷霆,發動了“浣溪沙”的門人四處去搜尋,自然也顧不上自己這即将嫁入散花宮的女兒了。不過對歸隐來說,這晏家不派侍衛更好,不然礙手礙腳的太不暢快。
見歸隐的神情隐隐有幾分不耐,晏荊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我家小姐就麻煩歸姑娘了,只要在六月十三前趕到散花宮即可。”此時不過是暮春光景,柳絮翻飛如雪片。從江陵趕到襄陽,快的話不過是三四天,這足足有三個月的時間,實在是夠了。難道是路上會遇到大麻煩?這一嫁一娶,晏家不送,江家不迎,實在是奇怪。可她歸隐是什麽人?從來沒有畏懼的時候,越是怪就越是想要闖闖看。朝着晏荊揮了揮手,示意他別在哆嗦,她一個翻身就躍上了馬車,勒住了那缰繩,而那一直沉聲不語的晏家小姐也斂着裙裾,彎腰進了車廂中。
歸隐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人,為了銀子,她接過很多殺人的買賣。有的人躲在了幾大高手的護衛中,有的人則是善于奔逃,還有的本身就是個武功極高的厲害人物。想要完成任務,必須要吃點苦,她曾經臭水溝裏頭潛伏了一天,等到了那人來得時候,一刀斃命;她也曾不眠不休的追殺一個人三天三夜,最後迫得他跳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她也與江湖大盜纏鬥,身重七劍最後将他避于掌下……與這些事情比起來,護送一個大小姐,趕個馬車,實在是一件很輕松惬意的事情。
車輪子軋過了黃土地,發出了一陣轱辘轱辘的動靜,馬脖子上懸挂的銅鈴也叮叮當當的響。天很藍,官道上的車馬很少,郁郁蔥蔥的林木在路上投下了一片交疊的影子。歸隐的心情很好,一般心情好的時候她就會唱歌。此時,她眯着眼,一邊趕着車,一邊高聲唱道:“醉侯出中山,綠酒牛車載。結客行歌燕市中,換得狂名在。睡眼喚春來,欲用千金買。拟作江湖爛漫游,了我看花債。”林中的鳥兒被驚起,撲棱着翅膀飛向了高天。
聲音好聽的人唱歌未必好聽,晏歌不喜歡聽人唱歌,尤其是嘔啞嘲哳有如磨盤轉動的歌聲。這個陌生的女人,是個危險的人,幾乎是在見到歸隐第一眼時候便認定了此事。原不想與她多說話,等到達襄陽時候再做打算,可這才離開江陵城,她便忍不住了。揉了揉隐隐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她掀開了青簾,溫聲喊道:“歸姑娘。”她的聲音太溫和也太小了,沉浸在了自己世界中的歸隐根本就沒聽到這細如蚊蚋的呼喚。晏歌有些生氣,她索性鑽出了馬車,坐在了歸隐的身側,又喊了一句。
纖細柔嫩如春蔥般的手指捏着衣帶,螓首蛾眉端是一副溫婉的大家閨秀樣貌,歸隐啧啧的嘆了幾聲,收回了目光。在歸隐細觀晏歌的時候,晏歌也不動聲色的打量着歸隐,這人眉飛入鬓,面若春桃,極為風流标致,從她那微微撩起的唇角,又能看出幾分不羁與散漫。晏歌的目光慢慢地滑到了她背着的那把刀上,從那鹿皮刀鞘中透出了一股凜然的勁氣,刀柄上複雜而又神秘的紋路,使人心驚肉跳。
那等有如實質的目光,歸隐豈會不知,她懶聲笑道:“這是龍牙刀,傳聞是上古時候無名氏所鑄造的邪刀。邪不邪我不知道,只不過這刀上沾了很多人的鮮血,是真的。如果刀真的有魂,那絕對是血淋淋的。”
晏歌點了點頭,她的目光投向了遠處那連亘的青山。
歸隐抿了抿唇,又道:“從江陵到襄陽,可以取道荊門軍,不過我們不往那條路。去潛江,再沿着漢水走。”歸隐心中有自己的盤算,三個月的時間足夠将這位大小姐送到散花宮了。不如趁此時往潛江一趟,解決一些小麻煩。
歸隐的朋友不多,敵人卻是不少。她每到一個地方,便會有人熱烈的“歡迎”她,不過那種刀劍齊上、飛镖亂竄的場面,可不是一般人消受得了的。這一回到潛江是要見一個人,一個即是朋友,也是敵人的人。偏頭瞧着晏歌那在衣領中若隐若現的雪白脖頸,歸隐慢悠悠地說道:“晏二爺請我來護送你,當真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以晏家與散花宮江家的名望,江湖上的人誰敢輕易動你?随便尋個人護送,你這一路都會安安穩穩的。可是随着我便不一定了,我的仇人遍布黑白二道,有不少是不死不休的,恐怕會累得大小姐受驚呀。不瞞你說,我這回到潛江是要見一個人。”
晏歌問道:“是誰?”
“桑不留。”歸隐應道,見晏歌一臉茫然,她噗嗤一笑,“你爹怎麽說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大人物,你娘蕭倩也是讓諸多江湖人望而生畏的厲害人物,怎麽你一點都不曉得江湖事?瞧你的模樣,身上也沒有武功,難不成真的一直被養在大宅院裏,拈針刺繡?讀些什麽《女誡》、《女論語》一類的書?這樣的人生哪裏來的樂趣?”
連連嘆了好幾聲,面上帶着顯而易見的惋惜,歸隐揚了揚眉,又說道:“這桑不留啊,江湖上人稱‘一個不留’,她是制香人,同時也是施毒的高手,就連那‘千手毒聖’也甘拜下風。我是她的敵人,因為我曾經殺了她的丈夫,使她變成了一個寡婦;我們也是朋友,因為我救過她一命。可惜這不能夠抵消她的殺心,她說過,殺了我為她的丈夫報仇後,便自盡還我一條命。”
晏歌輕嗤了一聲道:“複雜。”
歸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眯着眼,懶笑着應道:“不,其實一點都不複雜,江湖只有兩個字,生或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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