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夏景生皺眉道:“屍體陰氣重, 你将技藝傳給女兒,反倒會害了她。”
掌櫃一怔, 痛心道:“原來如此。”
這趕屍的技藝, 為的是讓死人入土為安,倒也算不得什麽邪術。
桂城地理位置荒僻,古來交通多有不便。若是有村人客死異鄉, 連個運送屍身的渠道都沒有。
趕屍之技便應運而生。
只是但凡跟屍體扯上關系,事物總多了幾分陰森可怖。
當地人對趕屍人又敬又畏,無事退避三舍,有事才上門相求。
掌櫃思及女兒的前程與婚嫁,遂用積蓄盤下店面, 打算金盆洗手。
卻沒料到女兒病來如山倒,初時看似普通的風寒, 然而久治不愈, 逐漸演變成咳嗽不止、咯血。
所幸遇到夏景生,這才弄清病症的原委。
夏景生不解道:“苗人當中,也有不少醫術高明者,何以治不好令媛的病?”
趕屍一技陰氣重, 這個道理夏景生曉得,經驗豐富的苗醫不可能不曉得。加之掌櫃也說過, 請了四鄰八裏德高望重的醫者來瞧, 居然沒瞧出問題?
掌櫃嘆息一聲:“她這病,生的不湊巧,正趕上寶塔連二當家賴寬突發急病, 苗醫都被石連長押到寶塔連裏去了。我們不過平頭百姓,只能邀漢人名醫來瞧病……”
難怪,漢醫瞧病不會往“趕屍”一事上想,女子的脈象又像極了邪風入體,即便吃了藥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這一拖,就拖成如今的局面。
夏景生:“那寶塔連裏,也有懂趕屍術的人?”
掌櫃聞言,沖夏景生低聲道:“當然,這趕屍術本就是苗人的東西,像我久居此地,也只懂些皮毛。真正厲害的人物,都在寨子裏頭呢。”
“哦?”夏景生來了興致,“有多厲害?”
掌櫃沒有立馬回答這個問題,他清了清嗓子,對女兒說:“你身子弱,回去休息罷。”
等人走後,他掀起廚簾,再三确認無人偷聽,才沖夏景生道:“他們能操控屍體。”
像掌櫃這樣的普通人,雖然懂得趕屍之術,但能力有限,只能接些運送屍體的單子。可真正厲害的趕屍人,卻能讓屍體聽憑差遣,譬如控制屍體偷盜,控制屍體攻擊人之類的。
甚至還有“屍兵”的說法。所謂“屍兵”,就是将那些/被/操/控的屍體糾集起來。這樣一支刀槍不入、不知疼痛的隊伍,足可讓它的操控者所向披靡。
掌櫃的話,讓夏景生後背發涼,他想起當日與“薛城”纏鬥的情景。
僵屍無痛覺,即便腦袋被砍下,身子還能動。
當真是神兵利器。
夏景生:“那趕屍人現在何處?”
掌櫃:“就在寶塔連,他是土生土長的苗人,原先在寨子裏長大,後來不知怎的,與寨子裏的叔父們鬧掰,投奔石連長了。”
與夏景生說了這一通,掌櫃的漸漸覺出不對勁。
他嚴肅道:“先生,你打聽這些事,莫不是還想往寶塔連去吧,去不得啊,以前也有人和你一樣,對寶塔連好奇得不得了,結果一去就沒能回來。”
夏景生笑道:“我得去送信。”說着,他從懷中取出那枚信封。
掌櫃一瞧見信封,立馬後退幾步,滿臉驚惶地喃喃道:“使不得,使不得啊,這是時辰信。”
“時辰信?”夏景生不解道,“那是什麽?”
“是趕屍人施術的标志,屍體被趕屍人操控到某處,在離開該地前,都會留下這麽一封信。意思是時辰已到,該走了。所以這信,也叫做時辰信。這東西邪得很,先生快扔了罷。”
夏景生倒像沒事人一樣,把信塞入行囊:“我得把一具屍體帶回去。”
掌櫃試探着問道:“那出事的人……是你朋友?”
“不,是仇人。”夏景生說完,亦不再久坐,謝過掌櫃,便上樓去了。
夏景生不知道的是,店中的一夥苗人正在議論他。
他們個個臂粗腰圓,穿着藏青色襖子,頭戴黑白相間的頭圍,耳垂處墜着銀質的耳環。
“我瞧着像,太像了。”其中一人說,“簡直跟苗姑一模一樣。”
“你看錯了吧,一個外鄉來的,怎麽可能像苗姑!”有人端起碗,把酒幹了,順手将掌櫃招過來,用苗語問:“剛上去那人,你認識?”
掌櫃心下一咯噔,忙應道:“不認識,一個外鄉人,不太懂這兒的規矩。”
“我就說吧,就一啥也不懂的愣子,哪能有苗姑一分好看。”那人又喊掌櫃再上兩壇酒,招呼道,“幹了。”
很快那群苗人就把這事抛到腦後。
夏景生在客棧稍作休整,次日一早,他沒有驚動任何人,留下住店錢,便只身前往寶塔連。
離開鎮上,夏景生明白了掌櫃的擔憂。
苗人有很強的領地意識,夏景生一個外鄉人,所到之處迎接他的,都是充滿戒備的目光。
加上語言不通,夏景生幾經輾轉,才找到通往寶塔連的路。
寶塔連依山而築,地勢險要,整一座山頭杳無人聲,尋常寨子裏的良民都不敢上山。
夏景生一路皆是孤身一人。
很快,夏景生碰到了第一道路障。
守關的是個壯實的年輕人,皮膚黝黑,大冷天裏還穿一件赤膊單衣。
他目光不善地瞧着夏景生,嘀咕了一句苗語。
夏景生絲毫沒有被吓住,他用漢話回道:“我要上山。”
守關人意味不明地笑道:“上山?不!”他統共不會幾句漢話,卻把蔑視表現得明明白白。
說着,看守一側身,夏景生瞧見他身後豎着一排兩層樓高的刀架。
上頭的刀全都開了刃,鋒利無比。
只見那守關的年輕人大喝一聲,脫了鞋,赤腳踩在那刀刃上。
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壓在如斯鋒利的刀上,足以讓常人血流如注。
可那守關人卻毫發無損,他輕輕松松地攀到頂,将頂上綁着的紅花取下,昂首挺胸地站在夏景生面前。
很顯然,他的意思是,夏景生想要從這過,唯一的辦法就是“上刀山”把紅花取下。
“我只要拿到花,就能過關,是嗎?”夏景生問。
守關人見他盯着花,又把那紅花往前亮了亮,吭哧吭哧地點頭
夏景生走到刀架前,卻沒有像守關人一般馬上脫鞋。
他從腰間取下蛇形鞭,鞭子靈性十足,比着刀架的高度延伸了好幾米。
夏景生一揮鞭子,将它繞在刀架旁的木柱上,借着鞭子攀上木柱,将紅花取了下來。
守關人看愣了,全然沒料到世間竟有這種操作,夏景生将紅花遞給他,他卻連連擺手,口中咿咿呀呀,急切地說着什麽。
夏景生笑道:“你只說要取花,卻沒說一定要踩着刀刃上,方才你親口答應的。”
守關人還是不肯讓步,夏景生瞧了那刀架一眼,冷聲道:“當真不讓?”
守關人還是搖頭。
夏景生一鞭甩到那刀架上,在守關人震驚的眼神中,繼續登山。
初時,刀架并無異常。
可過了一陣,一旁的木柱緩緩裂開,整個刀架看着搖搖欲墜。
守關人臉色一變,再回頭時,夏景生已走遠了。
清靜了好一陣子,夏景生又一次遇到路障。
這一回的守關人有些詫異地瞧着夏景生,上下打量着他的穿着。
無需多廢口舌,夏景生已經看見他身後一口燒開的油鍋。
“上刀山”“下油鍋”,這是要毀了一個人的手足,若是尋常人硬闖,定然沒好果子吃。
只見那守關人把一雙手放進滾燙的油裏,再取出來,竟然沒有半絲損傷。
他以挑釁的眼神看着夏景生。
夏景生面上十分淡定,他将一紙黃符貼在鍋壁上,不過片刻的功夫,那熱油竟冷卻下來,沒了沸騰的跡象。
守關人在一旁看着,滿眼的不可思議。
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明明鍋子下方的柴火燒得正旺,可鍋裏的油卻不再沸騰。
守關人試着将手伸進去,一陣冰涼的觸感席卷全身。
他用苗語低聲罵了句,再擡眼時,只能瞧見夏景生模糊的背影。
趕在天黑之前,夏景生終于到達第三處路障。
不遠處就是寶塔連的大本營。
寶塔連的外形如它的名字一般,看起來像座固若金湯的寶塔,建築外牆壘得極高,且有尖刺,外人輕易無法硬闖。
第三道路障的守關人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夏景生,他從沒有碰到過,能毫發無傷闖到這兒的人,夏景生不僅沒有受傷,甚至連身上的衣服也沒有亂。
沒有半絲狼狽相。
這第三道路障,也是最後一處考驗。
那守關人将那燒得通紅的木炭,硬生生吞進喉嚨裏,還能聽見,那木炭上火星子噼裏啪啦的聲響。
這就是最後的考驗——吞炭。
夏景生剛想接過木炭,卻被守關人制止了。
守關人決定親自動手,他拿起滾燙的木炭,示意夏景生張開嘴。
就在這時,守關人腳邊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低頭一看,不知哪來的蛇,吐着信子盯着他瞧。
那蛇的瞳仁竟是詭異的紅色。
那守關人瞧了一眼,理智上想要逃離,可身子卻動彈不得。
像是被什麽東西,釘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