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親眼目睹了薛城如今的模樣, 袁初受了極大的刺激。
她将剩餘的積蓄全都交給夏景生:“夏先生,阿城雖然罪無可恕, 但我還是希望他能入土為安。如今他的屍體任人作踐, 我實在是寝食難安,還請先生幫幫我。”
夏景生看着手中的銀錢,沉默良久, 開口道:“這可是你辛苦掙來的,薛城已死,屍體就算找回來也于事無補,你确定嗎?”
袁初堅定地點頭。
夏景生接下這樁業務,夜晚時分, 他正收拾行囊,孫聞溪忽然從背後摟住他。
“真的要去桂城, 不跟我去海城?”孫聞溪問。
夏景生去桂城的時間, 恰好與孫聞溪去海城公幹的日子相撞了,兩人不得不分開一段日子。
“收人錢財,盡人之事,我也想到桂城去, 看能否尋得有關我母親的情況。”夏景生握着孫聞溪的手,輕聲道。
“可我舍不得你, 怎麽辦?”孫聞溪強勢地摟着夏景生, 讓他轉過身來,與自己對視。
“就分開半月……”夏景生嘀咕道。
孫聞溪猛一瞪眼:“一周!”
夏景生:“十天。”
孫聞溪:“五天!”
夏景生看着期限被孫聞溪越縮越短,失笑道:“別鬧了。我是去幹活的, 你別這麽緊張。”
孫聞溪急道:“小公子長得這般俊俏,萬一被哪個野男人看上了,搶去做壓寨夫人,我上哪兒哭去?”
“你又胡說!”夏景生嘴上抱怨着,身體卻很誠實。
兩人在一起的這些時日裏,孫聞溪摸透了夏景生的喜好。
每當孫聞溪輕吻夏景生的耳垂時,夏景生便會難以自抑地輕顫,緊接着卸下所有的防備。
孫聞溪看着雙頰通紅的夏景生,心中的占有欲越發強烈。
他不容許任何人看到夏景生如此柔弱的模樣,蓋章似的在夏景生耳垂上烙下親吻。
“早點回來,我很想你。”
帶着孫聞溪赤忱的愛語,夏景生出發了。
與繁華的江城不同,桂城是一座傳統的邊陲小城,苗民多居于此,經濟比之江城要落後一些。
夏景生乘船上岸後,先在鎮上落腳,一面休整,一面打聽信封上的地址。
桂城的客棧有本地人開的,也有外地人開的,裏頭的住客大多是漢人,因而掌櫃的也會說些漢話。
聽夏景生提到信封上的地址,掌櫃倒水的手一頓,蹙眉道:“外鄉來的年輕人,你打聽這個做什麽?”
夏景生察覺到掌櫃的臉色不對,疑惑道:“這地址有何不妥?”
“沒什麽。”掌櫃滿臉笑意地瞧着夏景生,“本店新出爐了一鍋米糕,你可要嘗嘗?”
夏景生随掌櫃來到後廚,剛掀開簾子,便見那掌櫃松了口氣:“年輕人,你膽子可真不小啊,寶塔連也是你可以随便議論的?”
“寶塔連?”這名字倒是新奇,夏景生從未曾聽說過。
“你剛說那地址,就在寶塔連。”掌櫃的瞧了眼大廳,壓低了聲音道。
夏景生不解道:“可那信封上寫的是生死龍潭。”
“沒錯,生死龍潭號稱鬼門潭,說是每一個加入寶塔連的成員,都要有命游過生死龍潭,才能被大當家視作兄弟。”
夏景生:“可是那潭裏有古怪?”
掌櫃:“那倒是沒有,不過在進入生死龍潭的一刻,大當家便會開槍,一共五發子彈,等當家的打完,若潭裏的人還活着,便可加入寶塔連。”
這一制度在夏景生看來可謂荒唐。
子彈的準頭沒有定數,開槍的時間亦沒有定數,那手握土槍的大當家,簡直可以在瞬間致人于死地。
夏景生:“既然這麽可怕,還有人去加入那寶塔連?”
掌櫃仔細打量着夏景生的,眉眼處笑出兩道老褶子:“外鄉人,看你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定不曉得我們這兒的苦。我們山多地少,光靠種地是吃不飽的。農戶家的地都被富戶給占了,壯丁不想去給地主幹活,就只能落草為寇了。那寶塔連在石連長的帶領下,有吃有喝有錢財,過的是神仙日子了。”
夏景生:“石連長,他當過兵?”
掌櫃:“沒當過兵,石連長本名石麻子,天生就是幹土匪的料,他主意也大得很,曾經說給他一個連,他定要當連長,給他一個營,他定要當營長,這稱呼便這樣留下來了。”
見夏景生點頭,掌櫃對這長相清秀的年輕人很有好感,好心勸道:“世道亂得很,年輕人,我勸你啊,就莫往深裏去了。桂城藏龍卧虎哩,保不齊路上的乞丐都會“蛇鬼”,一旦盯上你可就麻煩啰。”
夏景生謝過掌櫃的,正要到外間去,卻被掌櫃拽住了:“你小心些,方才在大堂,有一夥人一直盯着你。我們這兒匪頭間的紛争太多了,你許是被人盯上了。”
夏景生沖掌櫃的點頭,細瞧之下,才發現掌櫃笑容之下隐藏的愁緒。
夏景生:“店家可是有煩心事?”
掌櫃聞言一怔,脫口道:“你如何知道……?”
夏景生細看掌櫃的面相,見他眼下的子女宮淡定無光,篤定道:“憂愁還與子女有關。”
掌櫃的這下是真的吃驚了,夏景生一個過路的外鄉人,竟能說對那麽多事情,定然不是一般人。
恰在此時,廚簾再次被掀起,一個身穿紮染布衫的女子走進來。
只一眼,夏景生便知道女子病得不清,她雙目無神,臉色蠟黃,形容憔悴。
掌櫃一見他,立馬急道:“還生着病呢,做什麽起來。”
女子輕笑道:“阿爸,已經好多了,我想做些米糕……”話未說完,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掌櫃忙扶她坐下,一面幫她順着氣,一面惱道:“你啊,就愛逞強,這病得好生将養着才好得快。”
女子搖搖頭:“阿爸,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她已經病了許久,請遍了鎮上的大夫和村子裏德高望重的苗醫,重藥下了好幾劑,可身子卻越發虛弱,根本沒有好轉的跡象。
看着父親終日為自己的病奔波,女子于心不忍,這才下地來,想幫父親做些活。
不曾想着身子竟是半點也經不起折騰,才說了兩句話,便又咳得厲害。
夏景生見狀,沖掌櫃道:“若不介意,我可以瞧瞧令媛的病。”
掌櫃的一愣,第一反應是不可思議。
那麽多經驗豐富的大夫都沒能将女兒的病瞧好,眼前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又憑什麽誇下海口。
在掌櫃猶豫的空檔,女子看向夏景生。
她早已留意到這個長相帥氣的年輕人,這會兒見父親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禁不住笑道:“讓這位先生試試吧,總歸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夏景生上前一步,輕道一聲:“得罪了。”
他撥開女子的眼皮敲了敲,又替女子仔細把了脈,蹙眉道:“這是寒氣入體之相。”
夏景生從行囊中取出針匣,為女子施針。
初時,女子只覺得被針紮過的地方酸脹不已,而後體內湧動着一股涼意,幾乎讓她經受不住。
見女兒咬緊了牙關,額際滲出冷汗,掌櫃心裏着急,卻不敢打擾夏景生。
在初時的難受勁兒過去後,女子漸漸放松下來,此刻,一道暖流從那四肢百骸彙聚到胸前,中和了那刺骨的寒意。
夏景生施針完畢,女子的臉色肉眼可見變好了些許。
這已經足夠讓掌櫃欣喜,他正準備道謝,卻聽夏景生問:“你家宅子,可是前高後低的格局?”
可謂前高後低的格局,就是前頭有高的建築物阻擋,後頭卻空空蕩蕩的沒有靠山。如此一來,住在宅子裏的人呼吸不暢,陽氣被阻,家中的老弱婦孺極易生病。
掌櫃此刻對夏景生的能力深信不疑,連聲道:“是,是,我家門前是二層的土樓,确實比我家的地勢高。”
“若想徹底治愈你家姑娘的病症,需得搬家才行。”夏景生擡手寫下藥方,“按這方子抓藥吧。”
掌櫃驚喜不已,拉着夏景生的手一疊聲地道謝。
夏景生搖頭道:“你既費心叮囑我,我自當回報你。實不相瞞,我還有一事請教。”
“先生請說。”掌櫃将那新蒸的米糕切成塊,遞給夏景生。
米糕吃在嘴裏甜絲絲的,可夏景生的問題卻不應景。
他小聲道:“我聽聞,桂城有一門趕屍之術。”
一聽這話,掌櫃的臉色變了,方才熱切的語氣也變得冷淡起來:“先生說的什麽趕屍,我不曉得。”
“不曉得?”夏景生蹙眉道,“我看不見得吧,若真不曉得,你家姑娘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傳聞趕屍人的外表與常人無異,唯一的特征便是眼白處有一道褐色的細線,不細看的話很難發現。
可方才夏景生在替那女子做檢查時,卻意外地在她眼中看到了那褐色的細線。
的确非常的隐蔽,如果不是特意去看,即便是夏景生也難以發現。
掌櫃的被逼到絕境,無路可退。他嘆息一聲,無奈地坦白道:“我是趕屍人,我的女兒也是。”
本來趕屍這門活計,是給男人做的,老一輩認為,男人陽氣足,可以鎮壓屍體的邪祟之氣。
可掌櫃的只有這麽一個女兒,不想技藝失傳,便也将技藝教給了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