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當日你的确是用這風鈴将陳強的魂魄招回來的?”夏景生問。
莫虹見他臉色不對, 遲疑着點了點頭:“這風鈴有什麽不對嗎?”
夏景生拿着那個銅質風鈴,仔細觀察上頭的紋路:“這個風鈴并不是尋常的招魂鈴, 而是請鬼鈴。”
“請鬼鈴?!”莫虹愕然。
“将此鈴懸于室內, 念動口訣,便能驅役百鬼,可一旦将此鈴取下, 百鬼便會反噬。”夏景生說。
莫虹回想起自己曾親手取下風鈴,想将陳強趕走,卻沒想到遭至百鬼反噬,陳強替她擋住了百鬼的攻擊,平白犧牲了自己的靈體。
夏景生看着她的表情, 問道:“陳強的靈體被百鬼吞了去?”
那令人膽寒的畫面,又一次浮現在莫虹眼前。
她不由地打了個寒戰:“我不想的, 我只想讓他回去, 沒想到……”
夏景生搖頭道:“請神容易送神難,陳強的魂魄是你親自請來的,便會一直跟着你,哪有那麽容易送回去。”
莫虹全明白了, 她聽信了閑雲道人的話,誤以為這樣做可以将陳強的魂魄趕走, 卻沒想到掉進了閑雲道人一早安排好的陷進裏。
現如今宋晖和閑雲道人到處追捕她, 還造謠她已經身亡,莫虹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惶然地看着夏景生:“夏先生,我可否将這風鈴交予你?”
夏景生看着那風鈴:“你試試。”
莫虹一臉莫名, 她剛準備起身離開,那風鈴就跟長了腿一樣,又回到了她的懷裏。
“這……”莫虹詫異地看着懷裏的風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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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鈴認了主,除非你死了,否則它會一直跟着你。”夏景生語氣淡然,莫虹卻被吓得花容失色。
難怪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有一種被窺伺的感覺,原來那些東西還一直跟着她,從未遠離。
“夏先生……”莫虹看了眼身上,并無甚值錢的東西。
“求你,救救我。”她窘迫地看着夏景生。
“莫虹,我不做善事。”夏景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
莫虹一咬牙,将那藏在鞋底的金鏈子取出來,遞給夏景生:“只有這個了。”
那鏈子是純金的,夏景生看後,交予阿豹收好。
“你若不死,那些東西便會一直跟着你。”夏景生說,“為今之計,只有假死才能騙過鬼鈴。”
方術之中有一門假死之術,用醉心花泡水服下,人便可屍厥七日,七日期滿,自會蘇醒,一如常人。
所謂醉心花,即是黃泉路上開得最燦爛的曼珠沙華。
夏景生在地府“過陰”時,曾采集此花,研磨成粉入藥,以備不時之需。
此刻,他将“假死藥”交予莫虹,叮囑道:“你可想好了,此藥服用後,必須在七日蘇醒方能如常人,若是過早地醒來或錯過了日子,均會一命嗚呼。”
莫虹點頭道:“我早已想好,置之死地而後生。”
“既如此,我便即刻派人送你前往龍虎山,你放心,有阿豹在,沒有鬼,更沒有人能對你做什麽。龍虎山清規森嚴,你到了那裏,即便那閑雲道人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輕舉妄動。”
莫虹謝過夏景生,與阿豹一同踏上前往龍虎山的路途。
孫聞溪從銀行回來,剛一進門,管家便笑道:“少爺,你吩咐的人已經找好了,那可是江城一等一的好廚子。”
“我去瞧瞧。”孫聞溪把外套搭在手上,跟着管家來到廚房。
今日掌勺的是個臉生的廚子,管家笑道:“少爺,就是這位,蔡師傅。蔡師傅先前得過許多獎,是做江城菜的好手。”
孫聞溪看那蔡師傅做菜的手法熟練,擡手夾了塊剛做好的八寶鴨嘗了嘗,滿意道:“不錯。”
在沒成親之前,孫家的廚子只會做北菜,孫聞溪想着夏景生吃不慣,特地讓人請了個懂做江城菜的師傅。
孫聞溪剛走出廚房,就聽見兩個路過的小丫頭悄聲道:“聽說夏大少頭一天就把人趕出府了,可真狠啊。”
“誰說不是呢,我可聽說啊,那女人離開時,眼眶都是紅的,還是夏大少身邊那個惡仆親自押送的呢。”
“你們在說什麽?!”孫聞溪喝道。
兩個丫鬟悚然一驚,瞧見孫聞溪,慌忙躬身道:“少爺……我們……”
管家神情一肅,敲打道:“照實說!”
兩個丫鬟不敢再瞞,一五一十地說了。
原來,在夏景生身邊伺候的元寶跟她們說,夏景生一點也不讨孫少的喜歡,反倒是昨晚新來的女人有希望成為日後孫府裏的姨太太。可沒想到孫聞溪一走,夏景生就将人送出了府,元寶便暗地裏說夏景生霸道。
孫聞溪聽得直皺眉:“一個下人,竟敢這般在背後編排主子?!你這管家是如何當的?!”
管家見孫聞溪陰沉着臉,暗道不妙。
這元寶算是管家的遠房親戚,靠着這層關系得了近身伺候夏景生的差事。
管家也曉得他這拜高踩低的性子,可沒想到,才不過一日的功夫,這家夥便開始嚼舌根惹亂子。
“少爺息怒,我定當好好管教他。”管家保證道。
“不必了,此等惡仆,我要親自教。”孫聞溪沉着臉,加快了腳步。
管家心下一咯噔,知道這一回,元寶兇多吉少了。
可見這是個沒眼力勁兒的,說什麽新姑爺不讨孫少的喜歡,顯然是大錯特錯。
飯點時分,等一衆人上了桌,孫聞溪往夏景生身後瞧了一眼,見元寶正站在那兒,一雙眼睛咕嚕嚕地轉悠,一臉的精明相。
“你就是元寶?”孫聞溪問。
元寶一怔,随即喜形于色:“小人正是。”
“來人啊,趕出府去!”孫聞溪一聲令下,在場的人都怔住了。
元寶更是傻眼:“少……少爺……我犯了什麽錯?”
孫聞溪喝道:“管家,你說。”
管家垂首道:“按家規,惡仆在背後編排主子,理應趕出府去,永不錄用。”
元寶瞬間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孫聞溪。
在上崗前,管家曾叮囑他,一定要有眼力勁兒。
他仔細觀察了,孫少明明對夏大少不冷不熱的,一點都沒有新婚夫夫的熱忱,便想着夏大少不得寵。
可如今……他卻為了說過的話,要被趕出府去。
這一回,元寶總算長腦子了,他當着夏景生的面跪了下來,哀求道:“夏大少,我真不是有心的,求你饒我這一回吧。”
他原想着,上午那一出夏景生沒發火,定是個好性兒的主子,只要他多說兩句好話,夏景生便會開口将他留下來。
可夏景生只是看了他一眼,冷聲道:“不懂規矩的人,我不要。”
“聽到了?”孫聞溪冷哼一聲,“管家,你還等什麽?”
元寶被攆了出去。
“今後在背後議論主子的,一并處置了。”孫聞溪的話讓在場伺候着的下人們心肝兒直顫。
夏景生看着桌上的菜色,眼中劃過一絲微訝。
他原想着,到了孫家,一切便不像從前在家裏,飯菜不合口味也是常有的。
可今天這一桌菜色,卻更像是江城的家常菜。
嘗了一口八寶鴨,夏景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孫家廚子做的八寶鴨,比夏家廚子的手藝還要精細些。
孫聞溪一直從旁觀察着,暗自記下夏景生喜歡的菜色。
見夏景生吃得還算可口,這才放下心來。
飯後,兩人再度獨處一室。
孫聞溪一向是積極主動的,可此時,他并不言語。一旦他沉默下來,便只剩滿室的靜寂。
一時間,新房內只聽見書頁翻動的聲音。
明明無人打攪,夏景生卻靜不下心來看書。
他雖捧着書本,書上的字卻一個都沒有看進去,一雙眼睛總不自覺地看向書桌的方向。
孫聞溪正坐在書桌前寫字,比起夏景生,他倒是自在許多。
處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孫聞溪便起身去洗澡。
孫聞溪一走,夏景生開始胡思亂想,直覺告訴他,孫聞溪不開心,對他不冷不熱的,就算不能圓房,兩人之間還是該有玩笑、親昵什麽的,他沒見孫聞溪開心地笑過,還在為退聘禮的事情生氣嗎?
他不知怎麽做,才能改變這樣的現狀。
孫聞溪拉開浴室門,見夏景生站在門外,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做什麽?”孫聞溪問。
“聞溪,我們談談。”夏景生說。
他們當真面對面地坐下來,夏景生正襟危坐,孫聞溪則随意得多。
他浴袍前襟大敞着,胸前還有未幹的水珠,就這樣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兒。
“聞溪,對不起。”夏景生一上來,就是一副誠懇認錯的态度。
相比之下,孫聞溪則顯得漫不經心,他偏頭瞧着夏景生:“為什麽道歉?”
“我不該自作主張把聘禮退了。”
“沒什麽不該的,聘禮既然是給你的,你要退回來也無可厚非。”孫聞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只是不想旁人說,我是為了錢才和你成親的。”夏景生不自覺地揪緊膝上的長衫。
“不是為了錢,那是為了什麽?”孫聞溪看着夏景生的眼睛,一點點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夏景生看着那越來越近的距離,陡然心慌起來:“總歸不是為了錢!”
這話說出口,孫聞溪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
半晌,他才擠出一個“哦”。
夏景生費解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哦”是什麽意思。
孫聞溪抿了抿唇:“知道了,你要說的說完了?”
“說完了。”夏景生狐疑地看着孫聞溪,他直覺孫聞溪還是不大高興。
孫聞溪開心的時候,眼神帶着光,可現在他眼中的光卻暗淡下去了。
“那輪到我了。”孫聞溪說,“景生,你為什麽不拒絕這門親事?”
夏景生全然沒料到他會這麽問,下意識地回答:“儀式都定了……”
“就因為這樣?!那是不是無論是誰,只要跟你走到三媒六聘那一步,你都可以接受對方?”孫聞溪拔高了聲音。
“當然不是!”夏景生驚了,蹙眉道,“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在你眼裏是這樣的人?我跟你成親,當然因為你是孫聞溪啊。”
孫聞溪擡手捂住嘴,深吸了口氣:“方才是我太沖動了,我道歉。”
兩人原本面對面地坐着,孫聞溪将椅子拉近了些,他握住夏景生的手:“你剛剛說,因為我是孫聞溪,才答應這門婚事,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喜歡我?”
夏景生點了點頭。
孫聞溪心頭狂跳:“我想聽你親口說一遍。”
“我喜歡你。”夏景生說。
他看着孫聞溪動容的表情,心裏很是高興。
可是下一秒鐘,孫聞溪收起了笑容。
他貼在夏景生耳邊,輕聲道:“可是景生,我感覺不到你喜歡我。”
夏景生如遭雷擊地怔在原地,半晌才擠出一句:“你說什麽?”
“景生,喜歡一個人,滿心滿眼都是他,會不顧一切地想在一起。因為我是孫聞溪,你才跟我結婚,我很開心,可是這還不夠。”
孫聞溪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嘆了口氣:“我累了,睡罷。”
夏景生稀裏糊塗地走進浴室,滿腦子都是孫聞溪那句——“我感覺不到你喜歡我。”
溫熱的水流包裹着全身,夏景生想不通,孫聞溪為何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他在浴室呆了很長時間,出來的時候,孫聞溪已經面朝裏側睡下了。
夏景生緩緩地在外側躺下,一片漆黑中,他開口道:“聞溪,你睡了嗎?”
身側無人應答。
夏景生看着孫聞溪的背影,輕聲道了句:“晚安。”
等他睡着了,裏側的孫聞溪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孫聞溪轉過身來,借着朦胧的月色打量着夏景生的睡顏,他輕嘆一聲,擡手将人摟住了。
次日清晨,夏景生睜眼時,便是與孫聞溪這般面對面地躺着。
看着孫聞溪的臉,夏景生微愕,他分明記得,入睡前,孫聞溪是背轉身去的。
正想着,小厮在外頭輕喚道:“兩位少爺,該起了。”
孫聞溪卻猶自睡着。
夏景生輕輕推了推他:“聞溪,起床了,聞溪……”
孫聞溪卻還是沒有蘇醒的痕跡。
“莫不是生病了?”夏景生擡手,探了探孫聞溪的額頭。
卻被那本該在睡夢中的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夏景生被他唬了一跳。
“什麽時辰了?”孫聞溪這才慢悠悠地睜開眼。
“快些,你不是要去上班麽?”夏景生推他。
“景生想我去上班麽?”孫聞溪一手撐着腦袋,好整以暇地問,“你若說句不想,我便不去了。”
孫聞溪一雙眼睛神色清明地看着夏景生,等待着他的回答。
“快別鬧了,再過會兒該來不及了。”夏景生坐起身來。
掀開簾子的一剎那,他聽見孫聞溪的聲音:“景生,你總是這樣,嘴上說着喜歡我,表現得卻半點不在乎。你就不想和我多待一起嗎?你就不想聽我說話嗎?”
夏景生愕然地回頭,孫聞溪卻沒再耽擱,飛速地穿好衣衫,草草吃了兩口早餐,便出門去了。
孫聞溪昨日雷厲風行地處置了元寶,自然不會有不長眼的下人說夏景生的壞話。
府中清靜了不少,可夏景生的心卻靜不下來。
他不明白,為什麽孫聞溪像是對他很不滿的樣子。
什麽“感受不到你愛我”“嘴上說着喜歡我,表現得卻半點不在乎”,夏景生對這些形容很費解。
在他為數不多的家庭生活印象中,夏功成和林月的相處方式,就是這般相敬如賓的。
夏功成在外拼搏,陪林月的時間很少,可林月卻将家裏管理得井井有條。
夏景生知道,林月很愛夏功成,幼年的他,常常見林月給夏功成披衣下廚。
林月愛郊游、愛逛集市,可她從不會開口要求夏功成陪她一起。
在夏景生看來,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何以到了孫聞溪這兒,就變成了“你說句不想,我便不去上班了”?
夏景生思緒紛亂地坐了一陣,才想起還有正事要做。
日前,他答應了慕同社的邀請出席活動,今日要先與慕同社社長趙思恒見面。
兩人約好在咖啡廳見面,夏景生到時,見靠窗的桌前坐着三位男士,兩位穿着江城藝校的校服,想必其中一位,就是社長趙思恒。
果不其然,三人站起身來,一個留着立式板寸頭型的男生沖夏景生笑道:“夏先生,久仰大名,我是趙思恒。”
他一笑起來,唇邊帶了兩枚梨渦,很有親和力。
“這位是我的另一半,許衍。”趙思恒笑着指了指一旁戴眼鏡的男人。
許衍穿着一身褐色的長衫,顯然比趙思恒年紀大,他伸出手,彬彬有禮地和夏景生握了握手:“你好。”
“還有這一位,姚司彥,是我的同學兼好友。”趙思恒指了指另一位穿着校服的學生。
姚司彥長着一雙桃花眼,眼下還有一顆淚痣,鮮少有男生的長相會如此“豔麗”。
“夏先生好。”他說話時也軟軟的,帶點撒嬌的意味。
四人坐定,姚司彥看着菜牌,笑道:“這店裏有冰鎮酸梅湯,我們嘗嘗看?”
許衍點頭道:“我沒意見。”
趙思恒卻不贊同地看着許衍:“如今入秋了,還是別喝冰鎮的,要常溫的吧。”
姚司彥聞言,略顯不滿地皺了皺眉,卻沒多說什麽。
“別生氣了,今日我請客,這家店的奶油慕斯不錯,可要嘗嘗?”許衍笑着看了姚司彥一眼。
“那還差不多!”姚司彥眸光一亮,滿意了。
“阿衍,你淨慣着他,就沖他這性子,日後還不知道誰能受得了他呢。”趙思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