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陳強已經不在她身邊了。”夏景生看着莫虹腕上那一截紅繩。
那紅繩髒兮兮的, 早已失了往日的光澤。
“陳強是被莫虹親自招回來的,照理說會一直跟在她身邊, 可如今……”夏景生看了孫聞溪一眼。
此刻屋裏除了昏倒的莫虹, 就只有他們兩人。
孫聞溪見夏景生身上只穿了裏衣,蹙眉道:“你回房休息吧。”
“那你呢?”夏景生問。
“我去看看爸。”孫聞溪避開夏景生的眼神。
孫聞溪來到孫其滿的房門前,見房裏還亮着燈, 擡手敲了敲門。
“誰啊?”孫其滿沉聲道。
“是我。”
房裏許久沒人應聲。
孫聞溪喊了聲:“爸?”
“你不去陪景生,還來這兒做什麽?!”孫其滿拍桌道,“給我進來!”
孫聞溪一進門,孫其滿就一直瞪着他:“你過來,給我跪下!”
“爸?”孫聞溪滿臉詫異。
孫其滿卻一臉認真:“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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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聞溪眼見着孫其滿從箱子底下拿出一根老舊的藤條, 震驚道:“爸……你這是……”
“我叫你犯渾,叫你犯渾!”孫其滿擡手就把那藤條往孫聞溪背上招呼。
“爸!您聽我解釋!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 我與莫虹沒關系!”孫聞溪閃開了。
孫其滿怒氣不減:“沒關系, 沒關系一個舞女會上門來?!沒關系你和景生分床睡?!”
“爸!您息怒,息怒!”孫聞溪擡手擒住那藤條。
方才他氣勢還很足,這會兒卻慫了:“您怎知我與景生分床睡的?”
“若是沒被發現,你還打算瞞我到幾時?”孫其滿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爸, 我和景生分床睡的事與莫虹沒關系,莫虹不過是求救而已。”說完, 孫聞溪又簡潔地說了有關莫虹的事情。
孫其滿狐疑地看着兒子:“真不是你招惹舞女, 被景生發現了?”
“爸,我的親爸,您能不能對您親兒子有點兒信心, 我是那樣的人嗎?更何況,我不喜歡女人。”孫聞溪扶額道。
“不論如何,今晚是新婚夜,分床睡算怎麽回事,你們必須同床!”孫其滿板着臉道。
孫聞溪點頭應了。
“爸,您真是,都什麽年代了,還拿藤條教訓人,我這麽大個兒,您也下得了手,為了景生,您可真舍得下手。”孫聞溪扶孫其滿坐下。
“你不好好待景生,我定不會放過你。”
“哪能啊,景生也是我自己挑選的人,我怎麽就會怠慢他呢?”
“新婚之夜,舞女鬧上門來,真是不吉利,明天無論如何都得把她弄走,不能讓她待家裏,惹來閑話。”
“這事我得問問景生。”
得了孫其滿的同意,孫聞溪走出房門。
孫聞溪回到新房,見裏頭雖亮着燈,卻靜悄悄的。
他放輕腳步,踱到床邊,掀開圍簾瞧了瞧。
夏景生面朝外側阖着眼,看樣子是睡着了。
孫聞溪輕手輕腳地把被褥抱上床,剛準備脫外衣,卻發現原本閉着眼的人,此刻正睜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孫聞溪被唬了一跳:“你還沒睡啊。”
夏景生看了眼身側的鋪蓋:“不是分床嗎?”
“爸不讓分,我也不好拂他的意,先這麽睡一晚吧,你放心,我不做什麽。”
夏景生面無表情地看着孫聞溪寬衣解帶。
“景生,你往裏躺躺。”孫聞溪挽着衣袖說。
“我習慣睡外側。”夏景生說。
那千工拔步床,只有一面可以上床。夏景生執意睡外側,孫聞溪便只能從他身上跨過去。
“哎喲!”孫聞溪腳下一個不穩,正正好栽倒在夏景生身上。
“你!”夏景生被他壓在身下,下意識地錘他的背,“快起來!”
“哎喲!”孫聞溪在躲閃藤條的時候閃了腰,沒忍住又叫了一聲。
夏景生聽着那情真意切的叫聲,越發羞惱,“你快起來!”
“疼!”孫聞溪可憐兮兮地說。
“疼?”夏景生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手,剛剛那下分明沒使多大的勁兒。
“真的疼。”孫聞溪苦瓜着臉。
夏景生起身一瞧,臉色驟變:“閃了腰?”
孫聞溪總算進了床的裏側:“沒事兒,這不是怕壓着你嘛。”
“幫你按一下吧。”夏景生坐了起來。
“別,不嚴重,睡一覺就好了,你這樣按,小心對你使壞……”這麽一說,夏景生硬生生地把手停住了。
孫聞溪還在自顧自地說着:“快睡吧……”
身後許久沒動靜,孫聞溪回頭一瞧,見夏景生正死死地盯着他的後腰。
“景生,莫虹你打算怎麽處理?” 孫聞溪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待她醒過來,問清楚再做決定。”說着,夏景生擡起手,往他腰間按了上去,“我還是幫你按按吧。”
“疼疼疼……輕一點。”孫聞溪叫喚起來。
夏景生手下的動作放輕了。
房門外,孫其滿派去的人正偷聽呢,猛地聽見這麽一聲,樂得捂住了嘴巴。
方才還說沒動靜呢,這會兒就這麽激烈,果然是年輕人,精力好啊。
房中的兩人全然不知被人誤會了,夏景生輕柔地按着孫聞溪的腰。
“家裏有藥酒嗎?”
見沒有回音,夏景生忽然拔高了聲音:“你家藥箱呢?”
“呵……”孫聞溪笑了,“不必小題大做……”
“我問你藥箱呢?”夏景生的表情很嚴肅。
孫聞溪微怔,半晌,他指了指一旁的櫃子。
夏景生從櫃中取出藥箱,從裏頭找出跌打藥,倒一點到手心,然後捂上他的腰,用手掌磋磨起來。
他的動作又輕又柔,孫聞溪都快睡着了,才聽見夏景生的一句:“好了。”
夏景生用布擦着手,輕聲道:“以後你睡外側,我睡裏頭。”
“你翻身本領自然比我強,不過這樣也好,你翻不過去,我就讓你壓我身上。”孫聞溪不羞不騷地說。
夏景生不再說話,兩人背對背地躺着,寂靜的夜裏,能清晰地聽見彼此的心跳。
夏景生原以為自己會徹夜難眠,沒想到竟就這樣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睜眼的一瞬,夏景生看了眼身側,床的半邊已經空了。
他掀開簾子,剛要下床,外間便傳來小厮的聲音:“少爺可要沐浴?”
夏景生開口道:“備水罷。”,剛睡醒的聲音帶着一絲喑啞。
小厮聞言暧昧地笑了笑,馬上去準備熱水。
夏景生舒舒坦坦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一身幹淨的衣衫。
正梳着頭,孫聞溪進來了。
一旁伺候的小厮機靈道:“兩位少爺,這新婚的頭天早上,這丈夫若是替妻子梳頭,代表姻緣長長久久。”
說完,眼巴巴地瞧着孫聞溪。
孫聞溪卻沒有動作,他沖小厮道:“你先出去。”
夏景生今日穿了一身紫白色的長衫,梳的是尋常的青年頭。
這會兒還沒梳好呢,卻被孫聞溪一把搶過梳子。
“哎,你……”夏景生想去拿梳子,卻被孫聞溪一手擋開。
“你這發型該這麽梳!代表長長久久的梳頭怎麽能沒有我呢?”孫聞溪不由分說地替夏景生梳起了頭。
夏景生被他摁坐在凳上,只能幹瞧着。
好在孫聞溪的審美很是不錯,梳出來的發型的确很适合夏景生。
梳好了頭,孫聞溪輕咳一聲:“走罷,爸等着我們。”
兩人下了樓,孫其滿正坐在餐桌旁讀報,看向夏景生的眼神中充滿了慈愛。
“怎麽不多睡會兒?累了吧?”孫其滿笑着往夏景生碗裏夾糕點,“嘗嘗這紅棗桂圓糕,補血的。”
“謝謝爸。”夏景生剛咬了一口,孫其滿又給他夾了旁的吃食。
不一會兒,他碗裏就堆得跟小山似的,夏景生朝孫聞溪投去求救的眼神,孫聞溪瞧了他一眼,故意不搭理他。
夏景生實在吃不下了,孫聞溪才開口道:“爸,您別忙了。”
“你還說,自己的人不懂得疼。”孫其滿一敲筷子,夏景生險些被粥嗆到。
孫聞溪沒接話,放下筷子道:“爸,我吃飽了,這是景生自己的家,你這樣讓景生見外了。”
他剛拎上公文包,便被孫其滿喝住了:“你做什麽去?”
“回銀行處理一些事情。”孫聞溪說着,由着丫鬟替他理好衣領。
“新婚第一天,哪有上班的道理,你給我在家呆着,哪兒都不許去。”孫其滿皺眉道。
“爸,銀行是真的有事,我還約了人談事情。”孫聞溪看了眼手表,“景生,我先走了。”
“你!……”孫其滿瞪着孫聞溪離開的背影,下意識看了眼夏景生。
後者正慢慢勺着碗裏的粥,一張俊臉上表情自然。
“景生……你看這……”孫其滿蹙眉道。
“爸,沒事的,工作重要。”夏景生放下勺子,“我也吃好了。”
在孫家生活的頭一天,夏景生對孫公館是全然陌生的。
他回房坐了一陣,鋪開紙練了一會兒字,想喝茶卻發現水已涼了。
“元寶。”他朝外喊道,“給我砌壺茶來。”
門外卻無人應聲。
“元寶。”夏景生又喊了一聲,過了好一陣,那叫元寶的小厮才懶洋洋地走進來。
夏景生瞥了他一眼:“給我砌壺茶來。”
元寶不情不願地拿了壺,老半天才沏了茶。
夏景生喝了一口,皺眉道:“這不是新茶,我從夏家帶了些新茶,你去泡些來。”
元寶竟對着夏景生翻了個白眼:“東西都放庫房裏了。”
“那便去找。”夏景生瞧着元寶。
“喲,我這手頭還有許多事情呢,還是讓他去找吧。”元寶瞅了眼阿豹。
阿豹本就看元寶這怠慢的态度不爽,這下火氣更甚,一把上前揪住了元寶的衣領,陰沉着一張臉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阿豹平素沉默寡言,跟在夏景生身邊,沒什麽存在感。
元寶不曉得他長得那樣恐怖,這會兒被他揪住衣領,直面他臉上那猙獰的傷疤和兇神惡煞的表情,當即吓得兩腿發軟。
“我去……我馬上就去!”元寶連滾帶爬地出了門,走出老遠才冷靜下來。
他朝着新房啐了一口:“不就是個不得寵的,神氣什麽啊?”
從今早孫聞溪不願給夏景生梳頭,元寶就瞧明白了,孫少壓根就不喜歡這位夏大少。
偏生這人還麻煩得很,伺候在側又是研墨,又是泡茶,諸多要求。
元寶是個不懂茶的,笨手笨腳折騰了半天,勉強泡好一壺,送到夏景生房裏,故意大聲道:“茶泡好了!”
夏景生正寫着字,聞言點頭道:“放那吧。”
元寶把茶壺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轉身出去了。
夏景生半點沒分神,專心致志地把一幅字寫好,才沖阿豹道:“今天可有客人預約?”
阿豹搖頭道:“今日大多是恭賀少爺新婚之喜的帖子,還有一份是慕同社送來的帖子。”
“慕同社?拿來我瞧瞧。”夏景生好奇道。
慕同社的帖子很是雅致,背景是一幅水墨畫。
“筆法精妙,想來寫這拜帖的人精通此道。”夏景生笑着看那帖子的內容。
原來,這慕同社是個由江城藝術學校發起的社團,社內成員均好龍陽,社長趙思恒想邀請夏景生出席慕同社的活動。
“倒是有趣。”夏景生笑道,“應下吧。”
阿豹依言記下。
恰在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元寶在門外道:“少爺,莫虹小姐找。”
“讓她進來罷。”夏景生說。
莫虹一進門,就沖夏景生跪下了。
她身上已經換上了丫鬟的幹淨衣裳,可臉色看起來依然非常憔悴。
“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夏景生趕緊将人扶起。
莫虹緊緊地抓着夏景生的手:“夏先生,求求你,救救我!”
“你莫急,慢慢說。”夏景生将她攙到一旁的椅子上,溫聲寬慰道。
莫虹穩了穩心神,将當日發生的事情向夏景生一一道來。
陳強被百鬼吞噬的場景在她腦海中生了根,每當她閉上眼睛,想到的都是那慘烈的場景。
莫虹從麗都舞廳逃出來後,宋晖和閑雲道人一路對她趕盡殺絕。
她身上沒有盤纏,無法住店,只能換掉昂貴的旗袍,混跡在乞丐堆了,過了暗無天日的一段日子。
“到今天我都想不明白,當日那閑雲道人明明說,只要将風鈴解下,就能将請來的魂魄送回去,為何我将那風鈴取下,會招來百鬼?”
夏景生面色凝重道:“那風鈴你可還帶在身上。”
莫虹點點頭,從懷中取出那一直貼身帶着的風鈴。
夏景生只瞧了那風鈴一眼,當即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