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這一日, 夏景生與孫聞溪一同為安床做準備。
孫家的西房很大,采光也很好, 夏景生站在窗前, 看着窗外斑駁的樹影。
這便是他今後要住的房子。
當日孫其滿與夏家夫婦談及婚後事宜,只說了一句,讓小兩口住到孫家, 夏家忙不疊地答應了。
夏景生正想得出神,身後忽然纏上來一人:“想什麽呢?這麽專心?”
“即将過門,心中忐忑。”夏景生微微低頭,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
孫聞溪看着那白花花的一截,不禁低頭親了下去, 雙唇輕輕地摩挲吻吮着。
夏景生脖間一癢,當他反應過來孫聞溪做了什麽時, 整張臉紅透了。
“景生, 我會對你好的,我保證。”孫聞溪伏在他耳邊,輕聲說。
“咳咳……少爺,床送來了。”仆人進來時, 恰好瞧見兩人依偎在一塊。
夏景生忙拽開孫聞溪的手,臉上的紅暈越發明顯。
“擡進來吧。”孫聞溪吩咐道。
福滿木匠店的掌櫃依言将千工拔步床送到了, 那床的雕工極其精細, 床中有睡鋪、小櫥、妝臺。
若是将圍簾一拉,床中便自成一方天地。
夏景生按事先看好的方位,吩咐仆人将床安置好。
而後與孫聞溪一同捧着一床新鋪蓋, 齊聲念誦:“東一鋪西一鋪,夫夫恩愛常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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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蓋放好後,還有那特制的鴛鴦枕,兩人各捧一個枕頭,念誦:“左一放右一放,夫夫和睦福滿堂。”
最後将那喜被一鋪,安床儀式便完成了。
夏景生正想出去,忽然被孫聞溪伸手一拽,腳下一軟,正好坐在了孫聞溪的大腿上。
“新鋪的床,可要試試?”孫聞溪把人摟在懷裏,輕聲問。
“大白天的,沒個正形!”夏景生輕斥道。
孫聞溪擡手将床圍一拉:“這下不是白天了。”
夏景生被他摟着,半截身子軟了下來,嘴上卻道:“你別亂來,師傅有言在先。”
孫聞溪在他臉上偷了個香,縱使有一顆做流氓的心,可戀人不點頭,他也唯有做個聖人。
坐懷不亂,真的好辛苦。
兩人在房裏言語了一陣,飯食便做好了。
小兩口剛一入座,戴着老花鏡的孫其滿已發現了夏景生脖頸上淺淺的吻痕。
霎時間眉開眼笑道:“新婚夫夫恩愛是好事,可要注意節制喲!”
孫夏二人心下一片驚濤駭浪。
這車還停在始發站沒發呢,怎麽就被判違章了呢?新手司機孫聞溪心中實苦。
飯桌上,孫聞溪每回給夏景生夾菜,孫其滿都微笑着一臉暧昧地瞧着。
夏景生扒拉着碗裏的飯,不敢擡頭看孫其滿那意味深長的眼神。
飯後,孫其滿拿出一本紅冊子,朝夏景生招手道:“景生,你來瞧瞧。”
夏景生接過冊子,被一長串的禮單吓了一跳。
“這是孫家的聘禮,你瞧瞧,可還缺些什麽?”孫其滿說。
孫家當真是大手筆,除了珠寶玉石、錦衣華服之類的物件,還有數家鋪面的地契、以及一幢洋樓的房契。
“成婚後,寶彙銀行的股份也該有你的一份。”
孫其滿的話着實讓夏景生驚到了,他蹙眉道:“伯父,這也太貴重了。”
孫聞溪将新切的橙子遞到夏景生面前:“還叫伯父,景生,該改口了。”
孫其滿聞言,笑眯眯地看着夏景生。
夏景生薄唇輕啓叫道:“爸……”
“哎——”孫其滿滿心歡喜地答應了一聲,“聞溪,時候不早了,你将東西清點一下,陪景生回夏家吧。”
孫家在禮數上極周全,除了聘禮外,還給夏家上下都準備了禮物。
去夏家的途中,路過茶館,瞧見裏頭有賣芋頭酥的,想起夏景生愛吃,孫聞溪便将車停下來,沖夏景生道:“等我一陣。”
夏景生坐在車裏,見一旁的說書先生正唾沫橫飛地招攬着聽衆。
“孫家與夏家要聯姻了,孫家一口氣列了極長的禮單,想來是對夏景生極為滿意的。這可是百年來的頭一回,兩個男人成親。”說書先生的聲音抑揚頓挫,極善挑動聽衆的情緒。
夏景生在車裏聽得面頰通紅,他懷裏還揣着孫其滿給的禮單,偷摸着打開瞧了兩眼,當真很長……
孫聞溪捧着那熱乎乎的芋頭酥上了車,把吃食遞到夏景生唇邊:“慢點兒吃,小心燙。”
芋頭酥的香氣盈滿了整個車廂。
夏景生吃了一半,剩下那一半,進了孫聞溪的嘴裏。
“你不是……不愛吃甜食嗎?”
“旁的都不愛吃,這是你吃過的,自然是不同的。”孫聞溪笑道。
夏景生哪裏見識過這個,臉更紅了,忙将頭偏向一邊,裝作看窗外的風景:“又說胡話。”
車子緩緩駛離茶館......
說書先生收攤之際,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疑惑地回頭,見是一個面生的小哥。
小哥将一錠銀子塞在他手中:“孫少說了,剛才那一折,講得不錯。今後記得,故事內容要常換常新,若是講得好,還有賞錢。”
說書先生拿着銀子,愣了半晌,終于想起來去翻話本,後知後覺道:“原來孫少喜歡這種膩歪的風格。”
知道孫聞溪要上門,夏家衆人一早已換上了新衣裳,尤其是夏姨娘,一面喜不自勝地試着新衣裳,一面抱怨道:“老爺,新做的首飾今兒個戴正好,你卻讓我把它給夏景生!”
夏功成還在看報,聞言不耐道:“你一年到頭做好幾回首飾,景生就成一回親,這都是應該的。”
夏姨娘撥弄着頭飾:“那可說不好,就夏景生這命格,沒準成幾次都一樣……”
“砰!”夏功成一茶盅砸在桌上,“淩霄子都說了沒問題,你還提這茬做什麽,還有,你好歹也是景生名義上的娘,成天連名帶姓地叫他,像什麽樣子!”
夏姨娘撇撇嘴,不說話了。
“今天這一頓,可得拿出我們夏家的底氣來,我讓你吩咐下去的,可都照做了?”夏功成催促道。
“放心罷,一早就讓廚房把鮑魚給煨上了。”夏姨娘心塞極了,平日裏夏景瑞養傷都沒吃過什麽好東西,這孫聞溪不過上次門,夏家就把家底都掏出來了。
天曉得她在準備禮單的時候,心頭都在滴血。
孫聞溪的車子在夏府門前剛一停下,管家便熱切地迎了上來。
孫聞溪打開後備箱,裏頭滿滿當當全是東西。
“喲呵,這麽多東西。”管家剛想喚人前來幫忙,便聽孫聞溪說,“後頭還有一車。”
下人把東西搬下車,在廳中滿滿當當地堆了一堆。
夏姨娘一看這麽多東西,臉上登時笑成了一朵花,瞬間熱情百倍道:“這麽多東西呀。”
“這些是給景生的。”孫聞溪禮貌地說道。
“……”夏姨娘臉上的笑瞬間凝固了,緊接着,見孫聞溪拿起個禮盒道:“這是給您的。”
夏姨娘打開一瞧,是套價值不菲的首飾。
原本該是很高興的,可有夏景生的珠玉在前,再昂貴的首飾也變得索然無味。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便起菜吧。”夏功成說。
一道道精心炮制的菜端了上來,夏景生看着那豐富的菜色,略顯驚訝。
自打夏和廠敗落以來,夏家的飯菜便一直很寡淡,鮮有如今日一般,鮑參翅肚、燕窩菌子,極盡鋪張之能事。
夏功成指着中間那道雞汁煨鮑魚,沖孫聞溪道:“嘗嘗我們夏家的名菜。”
孫聞溪先給夏景生夾了一塊,才将菜往自己碗裏放。
那鮑魚煨了許久,香味濃郁,又不失嚼勁,确實令人食指大動。
夏家衆人都停了筷,紛紛看向孫聞溪,等着他品評一番。
“滋味确實好,來時景生就說,夏家的飯菜做得是一等一的精細,今日是我有口福了。”孫聞溪笑道。
夏功成得了誇贊,自覺在晚輩面前保住了面子,連帶着對孫聞溪也滿意起來。
一再地給孫聞溪勸菜,孫聞溪倒顧不上自己,他滿腹心思都在夏景生身上。
夾了魚肉先細心地将魚骨剔了,夾了辣的菜也不忘先問夏景生的口味。
一頓飯吃得夏姨娘眼熱得很,她眼珠子一轉,沖孫聞溪笑道:“聞溪啊,媽有個事兒,想請你幫忙。”
夏景生聽夏姨娘自稱媽,筷子不由地頓了頓。
“姨娘請說。”孫聞溪極自然地接過話頭,卻沒管夏姨娘叫媽。
夏姨娘臉色一僵,自讨個沒趣,可說出去的話卻收不回來,只得強笑道:“你瞧,現在咱們是一家人了,這有困難,是不是得相互幫襯着些。”
一聽這話,夏功成的臉色黑了,他如此大費周章地張羅一頓飯,為的就是不在孫聞溪面前丢面兒,可夏姨娘這一開口,不僅是面子,就連裏子也沒了。
夏景生的臉色也不好看,他這還沒成親,夏姨娘就已經将主意打到孫聞溪身上了,日後真成了親,還指不定要怎麽作妖。
孫聞溪倒是十分淡定,他笑道:“這個自然,姨娘有話不妨直說。”
“你看,這夏和廠不是倒了嘛,景瑞也丢了差事。男兒家總這麽頹喪着,不是個事兒。你看能不能在寶彙,幫景瑞找個差事?”
話音落下,連夏景瑞都愣了。
感覺到飯桌上氣氛的凝滞,夏景瑞皺眉道:“娘,我可以自己找。”
“聽說這銀行的生意可掙錢了,聞溪……哎喲”話還沒說完,夏姨娘的小腿肚子猛地一疼。
夏功成捏緊了筷子,在飯桌底下給她來了一腳。
“老爺,你做……”夏姨娘轉頭瞧見夏功成陰沉的臉色,到底是不敢再多話。
孫聞溪聞言,不緊不慢道:“夏家是詩書人家,景瑞自然是飽學之士。只是這銀行的工作卻跟通不通文墨無甚關系,要通曉算數才好。”
孫聞溪說完,夏景瑞第一個擺手道:“算數我不行,我看到那數字就頭大。”
“哎喲,你這孩子!”夏姨娘恨鐵不成鋼。
孫聞溪笑道:“那便是了,既然景瑞志不在此,我也不勉強了。”
這藏鋒的三言兩語,就将難題甩回給了夏景瑞。
夏功成臉色更黑了,匆匆吃了兩口飯,便放下筷子離了桌。
夏姨娘自覺被落了面子,也待不下去,把碗往桌上重重地一放,也随之離去。
見自家兩位長輩都吃好了,夏景瑞尋了個借口,也溜了。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飯桌,眨眼間就剩下夏景生與孫聞溪。
夏景生沒料到家人走得這麽快,孫聞溪是客人,哪有将客人單獨留在桌上的待客之道。一時間尴尬起來,伸手替孫聞溪夾了鮑魚。
“你既喜歡這道菜,便多吃些。”夏景生說。
孫聞溪跟沒事人似的,喜滋滋地吃了夏景生夾的鮑魚。
夏景生為難地瞧着孫聞溪:“爹和姨娘不是故意的,你別見怪。”
孫聞溪拿餐巾擦了擦手:“我沒生氣,你呢?若你覺着我該答應姨娘,我明日便安排景瑞到寶彙上班。”
夏景生搖頭道:“景瑞做不來,我還是知道的,更何況,我原本也不欠他們什麽。”
孫聞溪擡手,揉了揉夏景生微皺的眉頭:“我如今,倒是越發不喜歡夏家了。”
“為何?”夏景生詫異道。
“他們總讓你這般為難。”孫聞溪說,“景生,你要記住,我們既成了親,那便是一體,他們叫你受委屈,便是叫我不痛快。”
一股暖流浸潤了夏景生的心田。
孫聞溪做事總是這樣妥帖,妥帖得無可挑剔。
夏景生一顆石頭心,也挨不過這水滴石穿的架勢。
這一面溫情脈脈,那一頭卻是波濤洶湧。
夏功成在房裏大發雷霆,指着夏姨娘用方言罵道:“你可真有臉,這個時候替你兒子出什麽頭?他有多少真才實學,你這做娘的還不清楚?非得讓人明明白白地拒絕了,你才甘心是不是?!”
夏姨娘一心為夏景瑞想,這會兒正埋怨夏功成不發話呢,冷不丁被這麽一通指摘,當即爆發了:“老爺,那你倒是發句話啊。夏景生是你兒子,眼看着前頭錦衣玉食、香車寶馬的,咱們景瑞有什麽,什麽都沒有!這擺明了就是偏心!”
“發話?!孫聞溪今日第一天上門,你就和他說這事,你讓他怎麽看我們夏家。難不成我們夏家與他孫家結親,就是圖他家的錢財和家業?”夏功成吼道。
“難道不是嗎?!”夏姨娘恨極了夏家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門風,“當日你答應夏景生和孫聞溪成親,可不就為了孫家的錢財嗎。現如今婚事談成了,你卻只字不提讓孫家幫忙。老爺,你聽聽看,外頭多少人說夏家和孫家結親,就是圖孫家的錢,既然名聲保不住了,索性便圖些好處,我有什麽錯?”
他們吵得激烈,到最後竟絲毫不壓抑自己的聲音。
門外,孫聞溪見夏景生怔怔地站着,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怎麽了?不是要帶我看你的房間嗎?”
“沒什麽……我……去趟茅廁。”說完,他剛想走,又想起孫聞溪,忙一把拉住孫聞溪的手,“你與我一同去。”
孫聞溪失笑:“你是怎麽了?莫不是半刻鐘都離不開我?”
夏景生此刻卻無心與他調笑,他滿心想的,都是夏姨娘方才的話。
原來是這樣,起先他還不明白,為什麽夏功成突然改了主意,答應了他與孫聞溪的婚事。
打的竟是這樣的主意。
夏景生舀了一瓢水,潑在臉上,他看着鏡中的自己,淺笑了一聲:“這是被賣了?”
下一刻,他又忽然擔心起來。
孫聞溪知不知道夏家的龌龊心思,他若是知道了,會怎麽想自己。
他在鏡子前呆了許久,忽然聽見敲門聲。
“景生,你怎麽了?吃壞肚子了?”孫聞溪在門外喚道。
夏景生一把拉開門,臉上還有未幹的水跡。
孫聞溪想擡手抹一把他的臉,卻被他躲開了。
“砰——”還沒等孫聞溪反應過來,主卧的門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夏姨娘哭着跑進了夏景瑞房中,夏景瑞正在逗弄他新養的幾尾金魚,見狀詫異道:“娘,你這是怎麽了?”
夏姨娘看着夏景瑞一臉懵懂的樣子,恨鐵不成鋼道:“今日明明有機會進寶彙,你為何不答應?”
夏景瑞呆呆地拿着一截樹杈子,自從夏景生到地府替他把命續上以後,他就成了個慢性子。
做什麽事情都不急不躁的,偏生夏姨娘是個說風就是雨的主,性急起來夏景瑞少不得要挨罵。
“娘,那算數我是真的不在行。”夏景瑞哭笑不得。
“不在行也要學,難道你想就這樣待下去?”夏姨娘登時急眼兒了,“你看看夏景生再看看你,他這會兒跟孫聞溪成了親,自此衣食不愁,可你呢?”
“娘?!”夏景瑞眉頭緊皺,“可你從前不是這麽說的,你說男人就該有自己的事業,景生哥他一門心思鑽在歪路子上,不會有好結果的。你自個兒說過的話,自個兒都不作數!”夏景瑞也不是泥人脾氣,火氣上來了,把被子一掀,往床上一躺,不理會夏姨娘了。
提起這一茬,夏姨娘就一肚子火。
今天在飯桌上,孫聞溪對夏景生可謂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孫家格外珍視夏景生。夏姨娘原想着孫家絕不會接受一個男人,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狠狠地扭着手絹兒:“我就不信了,孫聞溪還真能把他當少奶奶寵到天上去,你等着瞧好吧,不出三月,孫聞溪絕對要納一房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