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那是蚩尤。”夏景生說。
傳說蚩尤是上古時代九黎氏族的部落首領, 面如牛首、背生雙翅。
林家香案上供奉的神像與那傳說中的蚩尤一模一樣。
“聽聞苗蠻有祭祖的習慣,如此說來, 林家的祖先豈不是蚩尤?”孫聞溪也想到了關鍵。
九黎族到了近代有了許多分支, 苗蠻是其中的一支。
夏景生搖頭道:“現如今林家關于母親的資料少之又少,只有一張照片,即便我有心追查, 也困難重重。”
孫聞溪扶着夏景生的腰,輕輕地在他的後腰上拍了拍:“也不急在這一時,景生,即便你身上真有苗蠻的血統,又有什麽打緊。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 自當接納你的所有。”
夏景生擡頭看了他一眼,莞爾道:“你不生氣了?”
“生氣?!”孫聞溪一怔, 這才想起先前他刻意冷落夏景生的事情。
這會兒看夏景生情緒低落, 他不忍再板着臉,只是沒料到被夏景生如此直白地戳破了。
“一碼歸一碼。”他輕咳一聲,卻沒松開摟在夏景生腰間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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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莫虹與孫夏二人分別後,便坐上了汽車。
現如今她手上系着紅繩, 能時時刻刻瞧見陳強。
陳強與她并排坐在後排,雙手放在大腿上, 坐得相當拘謹。
莫虹有種周身不自在的感覺, 她抿了抿唇,開口道:“回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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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都便是宋晖來江城後投建的舞廳,陳強一聽這話, 放在大腿上的手立刻揪緊了。
他略帶試探地看了莫虹一眼:“不回麗都可以嗎?”
莫虹聽着他略帶鄉音的口吻,莫名地一陣煩躁,她瞪了陳強一眼:“不回麗都,我能去哪兒?”
前座的司機答應道:“虹姐兒,想去哪兒只管吩咐。”
莫虹察覺到自己失言,扭頭不再說話了。
陳強小心翼翼地瞧着莫虹,等到了地方,又尾随着她下了車。
莫虹提着包,踩着高跟鞋走了一段,忽然回身瞪着陳強:“你莫要再跟着我了,我今日就将那風鈴解了,放你自由!”
陳強急道:“不行,虹兒,你不能這麽狠心!”
莫虹板着臉道:“自打你跟着我以後,就不許我和別的男人親近,我的工作都被你毀了。現在我好不容易在麗都站穩腳跟,你又來攪局。強哥,當我求求你,你走吧。你不是希望我過得好嗎?我現在過得很好,買得起漂亮的衣服,吃得起高檔餐館,你可以放心了。”
“你若真過得那麽好,又何苦把我招回來?”陳強追問。
“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莫虹扶額道,“我後悔了。”
陳強的面容變了幾變,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又露了出來。
“啊——”莫虹失聲尖叫。
“虹姐兒?怎麽了?”麗都相熟的侍應聽見聲音趕過來,就見莫虹捂着臉,毫無形象地尖叫着。
“鬼……鬼,有鬼!”莫虹塗了鮮紅蔻丹的指甲深深地刺進了侍應的手背。
“虹姐兒,你冷靜點。”侍應吃痛,皺眉道,“這青天白日的,哪裏有鬼?”
莫虹這才意識到,只有她一個人能瞧見陳強。她手忙腳亂地解下手繩,将它遠遠地扔開,而後頭也不回地進了麗都舞廳,好像這樣就能将陳強趕走。
此刻還不到麗都舞廳營業的鐘點,舞女們大多還在睡覺。莫虹四下看了看,将手繩扔掉後,果真看不見陳強了。
她心下稍安,剛準備回房,就見侍應匆匆跑來:“虹姐兒,宋老板找你。”
莫虹眉心一跳,不耐道:“我乏了,你跟他說我先不過去了。”
這些日子宋晖看上了莫虹,正送花送禮地追着人。雖然宋晖財大氣粗,可品味卻很差。
莫虹過慣了精致的日子,懂得分好賴。
她知道宋晖只是看上了自己的美貌,和對其他人一樣,不過是睡過了就扔,便不太想搭理。
可宋晖到底是老板,莫虹不好明面上拒絕,只好躲着宋晖,沒想到這會兒宋晖又着人來找她。
侍應謹慎地看了莫虹一眼:“虹姐兒,這回恐怕不行。宋老板正在氣頭上呢,點名要你過去,你要不過去,我們全都得跟着受罰。”
莫虹心下一咯噔,不知道宋晖又抽的什麽風。
她從手提包裏掏出鏡子,正打算理一理頭發,補個妝,冷不丁地瞧見方才扔掉的手繩,又回到了她的腕上。
莫虹倒抽了口涼氣,回身一瞧,見陳強正臊眉耷眼地站在一側,不敢擡頭看她。
沒等她開口,陳強妥協:“我保證,不再幹涉你的工作,只要你允許我跟着你就好。”
莫虹心亂如麻,她直覺找宋晖不會有什麽好事兒,這下又加個陳強,簡直是雪上加霜。
來到宋晖的休息室門前,她敲了敲門,聽見裏頭傳來一陣嬌笑聲:“晖爺,你壞……”
莫虹皺着眉,剛想走人,便聽見宋晖陰陽怪氣的聲音:“往哪兒去啊?門沒鎖,進來。”
莫虹走進去,房間裏,宋晖正摟着兩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像是麗都新簽下的舞女。
莫虹沒能記住她們的名字,她們倒乖覺,自覺地叫人:“虹姐兒好。”
莫虹繃着一張臉,連正眼都沒給她們一個。
宋晖拍拍她們的背,等人走後,才慢慢悠悠地倒了杯酒,靠坐在沙發上一口一口地喝着。
“找我有事兒嗎?”莫虹被他一直盯着看,周身不自在。
“你今天去哪兒了?”宋晖狀似不經意地問。
“木匠店。”莫虹握緊了手提包。
“去木匠店做什麽?”宋晖晃着洋酒杯,打量着裏頭的酒液。
“沒做什麽。”一陣緊張感襲上莫虹心頭,她直覺今日的宋晖态度很不對。
宋晖對她雖算不上有耐心,再不濟也不會如今日一般,不冷不熱,不緊不慢。
“沒做什麽?”宋晖哼笑一聲,“是會野男人去了吧!”
莫虹如同驚弓之鳥,倏地看向宋晖:“你胡說什麽?!”
“我胡說了嗎?!”宋晖猛地擡手,一摞照片稀裏嘩啦地落在莫虹面前。
“這些是什麽?”宋晖站起身,緩緩地湊近莫虹。
莫虹渾身打着顫兒:“你找人跟蹤我?!”
“是又怎麽樣?!”宋晖一把薅住莫虹的頭發,強迫她仰起頭來。
“你這娘們可真夠浪的,一個孫聞溪還滿足不了你,轉頭又搭上夏景生,這邊還吊着我,怎麽着,想他們會娶你做正室夫人啊?!”
“我沒有!”莫虹冷眼瞧着宋晖。
宋晖哪受得了那樣鄙夷的眼神,他一個巴掌揮上去,把莫虹打得臉偏向了一邊。
“你也不看看自己這副德行,做個姨太太都不夠格,還敢吊着老子!”
正當宋晖的手掐上莫虹的脖子時,臉上驀地襲來一陣劇痛。
“哎喲——”宋晖被打得倒在地上,他捂着眼睛艱難地爬起來,看了眼周遭,只有莫虹一個人。
“你個臭娘們,敢打老子!”宋晖掙紮着站起來,忽然驚恐地瞧見,一旁的凳子騰空朝自己砸下來。
“強哥,不要!”莫虹驚呼出聲。
可已經來不及了,那椅子堪堪砸在宋晖頭上,宋晖當場就見了紅,血流着一臉。
外頭的侍應聽見裏頭的響動,進來一瞧,見那倒在地上的凳子和頭破血流的宋晖,都吓壞了,第一時間報了警。
葉恒朗帶人來時,看到的就是正在包紮傷口嗷嗷叫痛的宋晖和一臉失魂落魄的莫虹。
他将兩人分開審訊,宋晖繪聲繪色地描述着當時的場面:“我腦門上的口子,就是那臭娘們拿椅子砸的,她這是要我的命啊,警官你可得給我做主。”
與宋晖相比,莫虹顯得非常淡定,她神色冷淡,眼底一片青黑,看起來疲憊極了。
“莫小姐,你有什麽想說的嗎?”葉恒朗問。
莫虹搖搖頭。
“莫小姐,現在宋先生要起訴你蓄意謀殺,你沒有話要說?”
莫虹搖搖頭:“事情不是我做的,可跟我有關。警官你要抓就抓吧,反正我也沒地方可去了。”
葉恒朗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麽消極的嫌疑人。
可當他将莫虹認罪一事告訴宋晖時,宋晖卻極力反對莫虹坐牢。
“坐牢?那豈不便宜這臭娘們了?警官,你把她交給我,我有一千一萬種法子讓她生不如死。”
當事人願意和解,可葉恒朗卻沒有半點結案的欣喜,他清楚地看見莫虹眼中的絕望。
臨時關押房內,陳強坐在莫虹身邊,愧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一遍遍地道歉:“虹兒,對不起,我沒料到會連累你,我真後悔沒有直接殺了他!”
莫虹苦笑着搖了搖頭:“當時房間裏只有我和他兩個人,如果他死了,那我定然也逃不了幹系。”
“那怎麽辦?難道看着他這樣欺負你?!”陳強一瞬間極氣憤,緊接着他卻說不出話來,因為莫虹一雙眼睛裏嗆滿了淚水。
“強哥,你說我們為什麽會變成今天的樣子?想當年,我們雖然窮,可日子每天都有盼頭,現在不愁吃不愁穿,卻一點都不快樂。”,莫虹絕望道。
“虹兒,出去以後,離開麗都吧。”
莫虹看着四周的高牆,搖頭道:“出不去了,宋晖不會那麽輕易放過我的。”
話音剛落,牢房門口傳來腳步聲,巡捕冷漠道:“莫虹,你可以走了!”
陳強的臉色瞬間晴朗起來,可莫虹卻心頭一顫。當她在巡捕房外看到宋晖的車時,那種不祥的預感應驗了。
宋晖見了她,還特地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莫虹即将上車的一刻,宋晖突然貼在她耳邊說:“你放心,我們還有大把時間,我慢慢和你玩。你不是愛裝烈女麽,我最喜歡這一款了。”
一路上,宋晖都坐在車後排,他掐着莫虹的脖子,強硬地吻上莫虹的唇。
陳強一直在旁邊看着,原本完好無缺的臉皮一點點地剝落,生生流下了兩行血淚。
當宋晖擡手去解莫虹的旗袍扣子時,原本完好的手卻忽然傳來了一陣劇痛,再看時,掌心破了個大窟窿,周邊的皮膚如同被灼燒一般,慘不忍睹。
宋晖捂着手嚎叫的一剎那,莫虹下意識地看向陳強。
這一次她沒有被吓住,只是那眼眶裏的淚再也剎不住車,撲簌簌地落下來。
車子本來要駛回麗都,這下只能就近去醫院,德國大夫捧着宋晖的手瞧了半天,瞧到宋晖耐心耗盡,都要罵娘了才滿臉不可思議道:“這太奇怪了,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傷口。”
用酒精清洗傷口時,宋晖叫得撕心裂肺,診室外莫虹打了個冷戰。
與她如臨大敵的表情相對的,是陳強臉上難掩的笑意。
他邀賞似的問:“虹兒,你還記得我們在獄中說的,若能平安出去,便離開麗都?”
莫虹目光複雜地看了陳強一眼,在陳強的再三追問下,終于答應了一聲:“嗯。”
診室門開的那一刻,莫虹慌亂地擡眼看向宋晖。
奇怪的是,宋晖并沒有暴怒,也沒有動手,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莫虹。
“虹姐兒,你知道老一輩管我們這樣的叫什麽嗎?”宋晖忽然問。
“什麽?!”莫虹直覺不會是什麽好話。
“叫八字相克,我算是知道了,老天這是警示我,但凡我對你起歹心,就沒有好結果!”宋晖似笑非笑道,“罷了罷了,我今後不碰你了。”
陳強雙目倏地一亮,驚喜地看着莫虹。
可莫虹卻毫無驚喜的感覺,她直覺其中有詐,這些日子她如履薄冰地跟宋晖周旋,多少對宋晖的性子有些了解。宋晖是個睚眦必報的人,絕對不會悶聲吃虧。此刻他能和顏悅色,必定是已經想好了對策,才這般用緩兵之計。”
回到麗都,莫虹借口自己乏了,第一時間躲進房間,她将房門反鎖了,脫力般倒在床上。
陳強欣喜道:“趕緊收拾東西,走吧。”
莫虹看着他興奮的樣子,心頭湧上一陣歉疚。她打開手提箱,慢悠悠地往箱子裏塞衣服。趁陳強不備,她猛地将那懸于窗前的風鈴取了下來。
閑雲道人曾告訴過她,若想将請來的魂魄送走,只要将風鈴取下,而後輕輕地用手甩三下,默念“哪來的回哪去”,三個時辰後,魂魄就會被鬼差領走。
陳強在她晃動風鈴的時候,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怔怔地看着莫虹的動作,半晌,大吼道:“不——”
聽着那凄厲的呼喊聲,莫虹的淚一下子湧出來,她顫聲道:“強哥,你忘了我吧,來世投個好人家,找個比我好百倍的姑娘。”
“虹兒,我求你不要!”陳強懇求着,伸手去夠那風鈴,卻被莫虹避開了。
“強哥,我走不了的,宋晖的勢力有多大,是你想象不到的。即便我跑到天涯海角,他也會把我抓回來的,對不起,我和麗都簽了死契。”
陳強的血淚流了滿臉,還在拼命争取。
此刻的莫虹和陳強都不知道,宋晖的休息室內,閑雲道人正優哉游哉地品着茶。
宋晖一進門,便把那手上的紗布解開丢在一旁:“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喝茶!都怪你出的馊主意,差點沒疼死我。”
宋晖把手伸到閑雲面前,掌心上的窟窿看起來觸目驚心,周圍的一圈焦黑如同被烈火灼傷一般。
閑雲道人取出一個闊口瓶,把裏頭的東西倒在宋晖的傷口上。
很快,傷口的灼燒感退卻了,那堪稱慘烈的傷口疾速愈合。
宋晖訝異地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麽東西?”
“辟邪的甘露罷了。”閑雲道人擦了擦手,“你放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保證那小鬼魂飛魄散。”
閑雲道人手上把弄着一串風鈴,乍一看與莫虹方才取下來的那一串極相似,可細看之下會發現,兩串風鈴上的紋路不一樣。
“你确定?”宋晖将信将疑。
“對付這種小鬼,根本不費吹灰之力。”閑雲道人嗤笑道。
莫虹房內,陳強還在懇求着,可莫虹不為所動。
她側卧在床上,用被子捂着頭,不願再聽陳強的話,那風鈴被她緊緊地捂在胸前,防止被陳強搶去。
她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
疲意很快湧了上來,似睡非睡間,莫虹忽然感到一陣寒意襲來。她的眼皮很沉,周身像被固定住一般,用盡全力才将眼睛睜開一條縫。
睡前,莫虹分明沒有關燈,可這一刻房裏卻漆黑一片。
窗戶上傳來了一陣刺耳的聲音,像是什麽尖銳的東西在不斷地撓玻璃。
莫虹看向窗臺,一瞬間,她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窗戶外有各種各樣的鬼魂,死狀各異、面色猙獰。吊死鬼吐着長長的舌頭,一直在舔窗戶;如僵屍一般的怪物,用那尖銳的長指甲撓着窗戶。
眼看着他們就要把窗戶給破壞殆盡,而陳強正嚴陣以待地站在窗邊。
發現莫虹醒了,他只說了一個字:“跑。”
話音剛落,玻璃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一群鬼魂張牙舞爪地湧進來。
同為鬼魂的陳強全然招架不住,只能拼盡全力沖莫虹喊道:“跑啊——”
那斷頭鬼的脖子可以九十度翻轉,它張開血盆大口,一把咬住陳強的腦袋不松口。
莫虹吓得直哆嗦,眼看着那些鬼魂朝自己湧過來,她本能地朝門外跑。
可門外有一股極強的阻力,她費了半天的勁兒,才稍稍将門拉開了一條縫。
陳強的慘叫聲不絕于耳,莫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可她不敢回頭。
終于,在那些鬼魂越過“陳強”這堵屏障,發現莫虹的一刻,她成功地将門拉開了。
慌不擇路的莫虹光着腳連滾帶爬地下了樓,在看到街燈亮起的一刻,她一下坐倒在馬路牙子上,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