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莫虹一面委屈地說着, 一面緩緩地靠近夏景生。
“我還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有點害怕。”她睜着一雙大眼睛, 楚楚可憐地看着夏景生。
“真是頭一回?我看不見得。”夏景生看着快挨到他身上的莫虹, 蹙眉拉開距離,“請你自重。”
莫虹伸手揪住他的西裝領帶,嬌嗔道:“怕什麽, 這兒就我們兩個。”
夏景生沉聲道:“你身旁還站着一位呢,他可是眼睜睜地看着。”
莫虹臉上嬌俏的笑容凝固了,她死死地盯着夏景生:“我身邊有人?你能看到他?”
“我不僅能看到,我還知道他現在很生氣,表情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了。”夏景生舉起雙手自證清白, 目光看向莫虹身側的位置,“你看清楚了, 我可沒碰她。”
此話一出, 莫虹和她身邊的“人”都瞪圓了雙眼。
莫虹身邊的“人”,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麻布衫,邊角還帶着補丁。頭發剃成了板寸,皮膚黝黑, 粗糙的雙手一看便知經常幹重活的。
像是好奇夏景生能瞧見他似的,那“人”伸出手, 輕輕地推了夏景生一把。
夏景生竟紋絲不動。
那“人”又推了一把, 夏景生還是沒反應。
見那“人”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夏景生道:“你推得了別人,卻推不了我, 這些伎倆對我沒用。”
夏景生一雙眼睛清楚地看到:那“人”額際黑雲密布。
那是靈體害人後的業債。
夏景生看向那靈體,嘆息道:“你變成靈體後,害了不少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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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靈體原先還是好好的相貌,聽了夏景生的話,面目瞬間變得猙獰起來,一臉的血肉模糊。幸而一旁的莫虹瞧不見,要不然準得吓暈過去。
“那是他們該死,誰叫他們碰我的虹兒!”靈體說。
“第一個是在舞池裏和莫虹跳舞的男人,在他用暖水瓶時,你讓暖水瓶整個倒在了他身上,他因此而被嚴重燙傷。” 夏景生歷數着。
靈體恨聲道:“誰讓他觊觎虹兒的美色。”
“第二個是與莫虹一同喝酒的男人,你讓喝醉的他滾下樓梯,雙腿骨折。”
“是他企圖灌醉我的虹兒!”靈體歇斯底裏。
“第三個是進入莫虹家的男人,你将他從陽臺上推了下去,他被你折騰得只剩了一口氣。”
“他……他要強占虹兒!”靈體放聲大吼。
“可你也該明白,人鬼殊途,無論你用什麽方法除掉莫虹身邊的人,你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夏景生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
站在一旁的莫虹已經徹底傻掉了,她怔怔地看向身側的“空白”,帶着哭腔道:“強哥,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做的!可這是我的工作,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他們碰你!”靈體表現出強烈的占有欲。
莫虹吓得花容失色,吞吞吐吐地向夏景生講述了她的過往。
跟在莫虹身側的靈體叫陳強,是莫虹當年的未婚夫。
那時莫虹還是山溝溝裏的女娃,與陳強是青梅竹馬,兩人原本有婚約在身,不料一次上山砍柴,陳強意外摔落山崖喪生。
莫虹悲恸欲絕,就此消沉了好些日子,而後她決心離開傷心地,到江城打拼。
在江城她幹過許多活計,替人洗衣裳、到裁縫店幫忙,她用辛苦攢下的錢學了跳舞,成為了一名舞女。
相較于其他行業,舞女的薪酬較高,還能時常得到客人給的獎賞,如若推銷酒水,更能拿到數額不菲的獎金。
對于應酬,莫虹如魚得水,她充分施展自身的交際才能,很快就在舞場裏站穩了腳跟。
舞女大多出身窮苦,為求生計才投身舞廳,可當中也不乏貪圖享樂的本地女子。
如此,同侪之間明争暗鬥是常有之事。
莫虹雖有才能,卻也不免經受委屈,經濟已無後顧之憂,可精神上的壓力卻越來越大。
她買得起漂亮的衣裙,住得起高檔的住宅,面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少,甚至要靠服食藥物才能安睡。
舞場上的逢場作戲,也讓她見識了人情冷暖。
她開始渴望一段真情,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個真正能為她遮風擋雨的男子。
可莫虹接觸的男人,大多拖家帶口,只為在舞場上尋歡作樂,偶有單身的,也大多風流薄幸,與莫虹心底的期盼相去甚遠。
這讓莫虹懷念起當年在窮鄉僻壤裏一心對她的未婚夫。
缺愛的她聽聞江城紫雲觀中有一位閑雲道人,最擅姻緣之事,便前去求助。
她原沒抱什麽希望,可那閑雲道人卻一口咬定,只要照他的方法去做,便能讓莫虹的未婚夫還陽。
“他教你用什麽法子?”夏景生蹙眉道。
“閑雲道人讓我在家中窗前懸挂一串風鈴。”莫虹說。
風鈴是風水法器之一,有強烈執念或怨念的魂魄,确可用風鈴召回。
“我聽他的話,窗前日日懸着風鈴,心中念着想要招回的魂魄。其實我并不太相信這些,直到那一日,在紫雲觀……”
不知為何,莫虹一踏入紫雲觀,便滿心歡喜,一心只想見閑雲道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走進靜室的。
模糊間,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莫虹回身看去,身後卻什麽都沒有。
她冷不丁清醒過來,瞧見那閑雲道人摸上了她的手,莫虹心下大駭,忙縮起了手。
那閑雲道人佯作無事,給莫虹倒茶,一壺滾燙的茶卻如數傾撒在他自己的手背上,無法自控一般,疼得他一陣痛呼,手上嚴重燙傷。
“起先我沒多想,只當那閑雲道人一時不小心,直到日前閑雲道人被人揭發,我回想起當日之事,隐約察覺,強哥的魂魄或許真的回來了。”
只有陳強,才會不允許別的男人和她走得太近,也只有陳強,會這樣不舍晝夜地保護她。
夏景生将一截紅繩系在莫虹手上,莫虹眼前一暗,眼前竟變成了另一副光景。
素衣粗布的陳強站在她面前。
莫虹驚訝地捂着嘴,看着陳強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險些驚叫出聲。
陳強後知後覺地看到莫虹的表情,慌亂地收斂了猙獰的面容,又變成了那個淳樸憨厚的漢子。
“強哥。”莫虹眼眶紅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可卻碰不到眼前的靈體。
夏景生解釋道:“陳強的魂魄對塵世有很深的眷戀,死後一直未入忘川,你又動了招魂的心思,他便被你招到了身側。你身邊發生的那些怪事,并不是換了新床所致,而是陳強做的,他不願意看到那些男人靠近你。”
莫虹聞言,半晌沒說話。
過去的這段日子,每當孤單寂寞之時,她都會想起曾經與陳強一同度過的美好時光,可當陳強真的回到她身邊,她又害怕了。
那些美好的,淳樸的,在記憶中閃閃發光的日子回不去了。
此刻的莫虹,全然沒有素日裏的風情萬種,眉眼中藏着深深的疲憊感,她朝夏景生略一點頭:“多謝大少,今日之事,還望大少能替我向掌櫃的道個歉。”
說完,她留下銀錢,不再看陳強一眼,轉身走了。
夏景生看着陳強锲而不舍地跟在她身後,長嘆一聲。
福滿木匠店的掌櫃挨了打,坐在一旁嗷嗷叫痛。
他的手邊擺着莫虹給的厚厚一疊銀錢,可他卻極為不滿:“她把這當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砸就砸,不過就是個舞女,有幾個臭錢,有什麽了不起的!”
轉身面對夏景生,他一改方才輕慢的态度,畢恭畢敬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夏大少,這才怠慢了……方才若不是大少,我怕是要傷重百倍。”
夏景生擺擺手,與孫聞溪剛準備離去,便聽掌櫃的招呼道:“兩位留步,這千工拔步床,我免費給你們打造,就當是報答二位的救命之恩。”
孫聞溪學着方才掌櫃的模樣,輕慢地一挑眉:“我們兩個男人,恐無福消受早生貴子的祝願。”
掌櫃的賠笑道:“我換圖案,二位看是這仙鶴好啊,還是梅蘭竹菊四君子好啊?”
這話讓夏景生一下子反應過來,他喃喃道:“是圖案。”
“什麽圖案?”孫聞溪問。
“我娘房中的架子床,床上雕着的是蝙蝠、鳳凰和游魚,為什麽會是這三種圖案?”
掌櫃的一聽,登時笑道:“夏大少,你說的是苗蠻的床吧。”
“苗蠻?”夏景生倏地回頭。
“對啊,你說的這幾樣圖案,咱們漢人比較少用,特別是蝙蝠,倒是苗蠻部落常将它們刻在床上。”掌櫃的說。
“不可能,我娘一個漢家女子,怎麽會……”話說了一半,夏景生猛然想起當日在生死簿上看到的字樣——“桂城人士”。
桂城與江城不同,是座內陸城市,的确居住了許多異族人。
想起那信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一個想法在夏景生心中有了雛形。
“二位,我這就開始動工,等床做好了,親自送到府上。”掌櫃的話喚回了夏景生的神志。
他點了點頭,懷揣着滿腔心事走出店門。
孫聞溪提醒道:“林家的确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現在想來,是因為林家的裝飾布置與尋常的漢族人家不同,特別是他們香案上供着的神。”
夏景生想起那面如牛首,背生雙翅的神像,沉聲道:“我知道那是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