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淩霄子察覺到兩人間的嫌隙, 走過來示意孫聞溪看窗外的山路。
“景生被送來的時候,才這麽高吧。”淩霄子擡手比了比, “一眨眼就要成婚了。”
“這孩子從小性子就倔, 很多事情,他不會放在嘴上說,心裏卻暗暗較着勁兒。他是我看着長大的, 我早将他視若親子,若是日後你們之間出現了問題,我請求你多多包涵。”
淩霄子知道,這話原不該他來說,可夏家人情薄涼, 是斷不會在孫聞溪面前替夏景生說些什麽的。
倒叫淩霄子一個出家人,來操心俗務。
“道長言重了, 我與景生相識的時日雖不長, 彼此卻能做到坦誠相對,我愛重他的性子,日後定當竭力護他周全。”
淩霄子看着孫聞溪的眉眼,頻頻點頭道:“如此甚好, 甚好。”
淩霄子又叫來夏景生,他把兩人的手覆在一起, 頗為為難地說:“結婚倒是沒有問題, 只是......”
“師傅,有話不妨直說。”夏景生不免顯出一絲疑慮之色。
“這婚什麽時候都可以結,但婚後七日內不能圓房, 不然會發生意想不到的禍患。”
兩人皆為驚訝,對望了一眼,點了下頭。
拜別了淩霄子,兩人便往山下走去。
二人獨處之時,之前冷處理的痕跡又顯露出來了,一時間陷入靜默。
孫聞溪走在前頭,夏景生跟在後面。
見孫聞溪一直沉默不語,夏景生嘗試着開口道:“有好些日子沒來仙居山了。”
孫聞溪沒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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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高興你能與我一起來。”夏景生說。
“按規矩辦事罷了。”孫聞溪面無表情地回道。
忽而聽見山間的水聲,夏景生眸色一黯,一把拉起孫聞溪的手:“我帶你去個地方。”
正在較着勁的孫聞溪,冷不丁被這麽一拽,不由地随着他加快了腳步。
淩霄子站在別莊前,放目遠眺,看着兩人越發渺小的背影,拍着腦門道:“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兩人牽着手走了一段,眼前出現了一個小水潭。
夏景生蹲下身子,伸手鞠了一捧水:“這潭裏的水可以喝,你嘗嘗看。”
看着夏景生将水捧到自己面前,手腕瑩潤白皙,那清澈的潭水在掌心微微搖晃,心火正旺的孫聞溪,頃刻間冷靜下來。
他搖頭道:“我不渴。”
夏景生微怔,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拘着那捧水,緩緩地喝着。那滾動的喉結落在孫聞溪眼中,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以前,我常來這兒打水,師父覺着這潭裏的水,用來煮茶最合适。”夏景生一邊說,一邊擡眼瞧着孫聞溪。
若放在兩個時辰前,夏景生願意和孫聞溪說起往事,孫聞溪那是一百個心花怒放。
可這會子,孫聞溪卻不甚熱情。
他掏出懷表看了眼:“好了嗎?好了便下山。”
那急切的模樣,倒像是不想和夏景生多呆了似的。
夏景生站起身來,點了點頭。
兩人仍舊是一路無話,到了山間的涼亭,孫其滿一臉欣喜地迎上來:“如何了?”
孫聞溪點頭道:“八字相合。”
此話一出,嚴陣以待的夏家夫婦面面相觑,方才他們面上鎮定,實則內心不安。
正絞盡腦汁地想着怎樣說服孫家接納夏景生,沒想到夏景生與孫聞溪竟然八字相合。
“好啊,這是大喜啊。”孫其滿從袖中取出早先準備好的婚書,“如此,那便說好了,小兩口的婚事要盡快辦起來。”
說着,他看了眼孫聞溪:“聞溪,別忘了你答應過爸什麽。”
當日孫聞溪打賭輸了,許諾在一月內成婚。此刻他點頭道:“我記得,我許諾在一月內成婚。”
“一月內?!這時間未免太趕了!”夏家夫婦詫異道。
“事在人為嘛,我已經讓人瞧過了,這個月十八,是黃道吉日,婚禮就定在那天吧。”
孫聞溪看了夏景生一眼,發現夏景生也在看他。
“景生的意思呢?”孫聞溪問。
想起之前鬧出的嫌隙,夏景生哪裏還好拂了他的意,輕聲道:“我……沒問題……”
聽了夏景生的回答,孫其滿喜笑顏開。
孫聞溪面上卻無甚欣喜的表情,跟着點頭道:“景生沒問題,我便沒問題。”
見事情這麽快定下了,夏家夫婦如在夢中,末了還是孫其滿張羅道:“聞溪,生意上的事情先放一放,你挑個日子,與景生拍結婚照去。”
兩家人難得有默契地把空間留給兩個年輕人。
夏景生與孫聞溪并排下山,寂靜的山谷中,孫聞溪的聲音格外清晰:“丢了這次機會,你恐怕就沒機會了。”
“什麽機會”夏景生不明所以。
“拒絕這場婚事的絕佳機會。”孫聞溪看着夏景生的眼睛,“為什麽剛剛不拒絕?”
“我們的命格不相沖。”夏景生回答。
“就這樣?!”孫聞溪面色沉郁,“那如果命格相沖,你是不是打算就此放棄?!”
孫聞溪的逼問,讓夏景生腦中一片空白。
“景生,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相愛的人無論發生什麽,都願意兩人一起面對。”
結婚照的拍攝在三日之後,孫聞溪開着車來接夏景生。
這一次,車子照例停在老地方,正對着夏景生房間的窗戶。
只是孫聞溪沒有再鳴笛,也沒有再下車來,就這般安安靜靜地等着,反倒讓夏景生不甚習慣。
上了車,孫聞溪也一改往日活躍的畫風,變得沉默起來。
夏景生試探着開口道:“我是頭一回去照相館。”
孫聞溪撥着方向盤,漫不經心道:“不用緊張,照着工作人員的話做就行。”
他看了眼夏景生身上的長衫,“景生喜歡長衫?”
夏景生笑笑:“我是穿慣了的。”
夏景生穿了身大紅的長衫,是特地為拍結婚照挑的,可孫聞溪穿的卻是洋裝。
二人下車時,相館的老板親自出門迎接。
一見兩人便笑道:“兩位提前沒說好?怎的一個穿洋裝,一個穿長衫。”
他的目光停在孫聞溪身上:“喲,孫少這一身可精神,要我說啊,這都新時代了,這年輕人嘛,就該穿洋裝。館裏頭有現成的洋裝,夏大少去挑一身?”
孫聞溪阖上車門:“他要喜歡長衫,我可以換。”
“這……”相館老板本以為孫聞溪是話事的,聽了這話,一時下不了臺。
“不必了,穿洋裝拍吧。”夏景生說。
孫聞溪看了他一眼:“你不必理會我,随自己心意便好。”
夏景生脫口而出:“你穿洋裝好看。”
孫聞溪瞬間笑開來,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輕咳了兩聲,控制着面部的表情,狀似嚴肅地點點頭。
這挑洋裝可是個學問,影樓裏的洋裝不少,夏景生第一次挑,頗不得要領。
這時,孫聞溪走上來,眼睛掠過那一排洋裝,從架上取下一款白色的,在夏景生胸前比了比。
“試試這套。”他将西服遞給夏景生。
不多時,夏景生從那換裝間裏出來,孫聞溪雙眸一亮。
穿上洋裝的夏景生,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一樣了。他原就有一份超然物外的冷清,這會兒配上白色的洋裝,像個仙人似的。
如果忽略他不甚整齊的衣領的話。
孫聞溪走上前去,擡手替他将衣領理好,又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條朱紅色的領帶,細心替他系好。
鏡中之人面若傅粉,唇若塗朱,連相館的老板瞧見了,都忍不住贊一句:“好标致的人物。”
兩人并肩而立,一黑一白,半點都不違和。
“哎喲,我這相館開張這麽些年,這結婚照也拍過不少,還是頭回見着如此般配的兩人。”
老板笑着将相機架好:“來,看鏡頭。”
夏景生是頭回拍照,面對鏡頭難免有些緊張,老板便在一旁提點。
“夏大少,你放松些,兩位再靠近點。”
夏景生将身子往孫聞溪身上靠了靠。
“對,就這樣,看着鏡頭啊,一、二、三——”相機一響,畫面定格。
“兩位再面對面拍一張。”老板笑道。
夏景生轉過臉,不太敢看孫聞溪的眼睛。
偏生老板還在給他們出主意:“摟住對方的腰,這樣看起來更親密些。”
孫聞溪聽了這話,卻并不主動,倒是夏景生紅着一張臉,摟上了孫聞溪的腰。
“對,再挨近一點兒,看着對方的眼睛,再近一點兒。”
夏景生的動作如同那螞蟻搬家,一分一寸地挪,孫聞溪手上一個使勁兒,直接把人往懷裏帶。
“诶,對,就是這樣。”老板迅速捕捉到了這一幕。
“來來來,背轉身再來一張。”老板極稀罕這一對璧人,他已經能夠想象,将這二人的照片挂到櫥窗裏,會招來無數的顧客。
夏景生轉過身,靠在孫聞溪懷裏,感受着那铿锵有力的心跳聲。
孫聞溪的手正緊緊地箍着夏景生的腰,猛地感覺到手上一暖,原來是夏景生的手覆了上來。
孫聞溪唇邊的笑容越發燦爛,一雙眼眸璨若碎星。
照片拍完,他卻恢複了嚴肅臉。
出了相館,孫聞溪剛要打開車門,忽聽夏景生說:“聞溪。”
孫聞溪手一頓,擡眼看向他。
“我覺着洋裝挺好看,你能陪我去挑挑嗎?”夏景生指了指不遠處的百貨大樓。
孫聞溪默不作聲地往前走,走了兩步,發現夏景生還停留在原地。
“怎麽?不是要挑衣服嗎?”
“嗯。”夏景生笑着跟上他的腳程。
百貨大樓裏人頭湧動,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兩人被人流沖散了。
夏景生趕緊追上去,下意識地拽住孫聞溪的手,避開人流後,剛想松開,手卻被孫聞溪緊緊地握住了。
夏景生看了他一眼,見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便放任他這般牽着。
到了服裝區,售貨員無比熱情地向他們推銷。
孫聞溪聽完那一大串詞兒,開口道:“将你方才說的,都拿給他試試。”
售貨員大喜,忙不疊地跑去拿衣服。
夏景生急道:“我哪裏穿得了這麽多?”
孫聞溪拍拍他的手背:“先試試。”
事實證明,夏景生是天生的衣架子,往日穿長衫看不出來,今日試這洋裝,件件都穿出了模特的架勢。
孫聞溪大飽了一番眼福。
夏景生一次次地進出試衣間,都迎着孫聞溪熾熱的眼神,那眼神太過直白,讓夏景生臊得慌。
他扯着衣服問:“這件如何?”
“好。”孫聞溪言簡意赅。
“這件呢?”
“好。”
“那這件?”
“也好。”
夏景生無奈地看着孫聞溪:“你認真一點。”
“我分明很認真。”孫聞溪一臉嚴肅道,“确實都好看。”
說着,孫聞溪轉向一旁的售貨員:“你說,是不是都好看?”
售貨員笑道:“确實都很好看。”
夏景生咬牙道:“可我只要一件。”
孫聞溪擡手替夏景生理了理領結:“挑衣服又不是談戀愛,不用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
這話說得,連一旁的售貨員都紅了臉。
随即,她聽見孫聞溪說:“把這些,通通包起來。”
這財大氣粗的架勢驚動了周遭的顧客,不遠處的女裝區,一個正在挑衣服的豔麗女子問一旁的女傭:“那邊的是誰?”
“是寶彙銀行的孫少和夏家大少。”女傭回答。
“寶彙銀行的孫少,我怎麽從沒見過他?”豔麗女子往沙發上一坐,不動聲色地看着不遠處的兩人。
“虹姐兒,這孫少和宋老板是死對頭,怎麽可能來我們的地盤。”女傭笑道。
“是麽?難怪,我就說,這男人有幾個不愛玩的。”莫虹揉了揉酸軟的小腿,看了眼打包好的大包小包,懶懶地說了句:“走罷。”
挑一輪衣服,對夏景生來說,堪比打了場硬仗,特別是遇上孫聞溪這般較勁兒的,恨不得把整個店都搬空。
上了車,夏景生還未緩過勁兒來,他瞧了眼孫聞溪的側臉,輕聲道:“從今天開始,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孫聞溪一腳踩下剎車:“什麽?!”
“按規矩,我們到正式結婚前,都不能再見面。”夏景生說。
孫聞溪沉默了好一陣,總算明白了。
按照老一輩的規矩,新人在正式成親前,是不能見面的。
孫聞溪臉色冷下來:“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夏景生放軟了聲音:“不會太久的,等待一段時間好不好?”
“景生,你知道婚禮之前要擇良辰吉日安床吧?”孫聞溪說。
夏景生自然知道這個風俗,為了取個好彩頭,新人的床榻要放在合适的位置,是以家家戶戶有喜事前,都會請風水先生到家裏安床。
“要我是你,就親眼到孫家看看,安的床合不合心意。”孫聞溪說。
夏景生臊紅了一張臉:“你看也是一樣的。”
孫聞溪一秒嚴肅臉:“景生,你知道我一向不信風水,若是你親自負責安床,我倒還能接受。”
“這樣不合規矩。”夏景生輕聲道。
“孫家的規矩和別處的不同。”孫聞溪理直氣壯道,“不過想來,景生也是不願的,畢竟景生原本就不想答應這場婚事,倒是我強人所難了。”
孫聞溪話鋒一轉,語氣裏難掩失落,剛剛才活泛了些的氣氛又低落下去。
夏景生最吃不消他這副模樣,松口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又成功套路了一次,孫聞溪強忍着笑。
與此同時,夏家夫婦經過幾天時間的消化,也算勉強認可了孫聞溪和夏景生是天作之合這一說法。
此刻,夏姨娘正拿着賬本給夏功成過目。
夏功成原本平靜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将那賬本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我放心把家中的帳交給你管,你就管成這個樣子?”
夏姨娘雖然心虛,卻仍舊争辯道:“家中每月的進項都很少,開銷又大,我難不成還能變出銀錢來!”
一提起這個,夏功成就生氣:“我看景瑞之所以沒有做生意的天賦,就是随了你這個娘,昔年月兒還在時,我在外打拼,她把家中的帳管得極好,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
夏姨娘最聽不得他提夏景生的母親,當即恨聲道:“她要是那麽有能耐,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命給賠了進去!”
“你住口!”夏功成喝道。
夏姨娘見他動了真火,立馬閉嘴,不敢開口了。
“景生的婚事,無論如何,都要辦得風風光光才是,帳上沒有銀子,就拿些古玩去當,斷不能在孫家面前失了禮數。”
夏姨娘聽得一陣肉痛,如今廠子倒了,家裏本就沒有賺錢的活計,最值錢的就是些古玩字畫。
“老爺,你何苦和孫家比,那日他們開的車子,随便一輛就抵我們幾月的開銷,我們當再多的古董,也湊不到這個數啊。”夏姨娘嘀咕道。
“老爺!”夏姨娘急了,“我這兒實在是沒錢啊。”
“你日前不還在珠寶行打了一套新首飾嗎?就那套吧。”夏功成并不理會夏姨娘的訴苦。
“那是我新做的首飾,統共還沒戴幾次,夏景生一個男的,要那些個首飾做什麽?!”
夏功成最煩的便是夏姨娘這小門小戶的做派,沒好氣道:“那便去當了銀錢給景生!”
這會子,他又念起林月的好來了。
至少林月家境闊綽,從不曾為了這等事情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