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要想以財換壽, 夏景生還得往閻王殿那裏走上一遭,把夏景瑞生死簿上的記錄改過來。
遵照夏景生所說, 夏景瑞親手寫了一份悔過書, 拓印在竹片背面。
夏景生攜了悔過書,将長命燈交予阿豹,再次魂入陰間。
閻王殿內, 夏景生呈明來意,将刻字竹簡呈交給陰差。
不一會兒,陰差取出生死簿,找到夏景瑞所在之頁,添動幾筆, 便将原有的壽命改了過來。
事成後,夏景生将陰間的錢幣交給陰差, 提了一個請求:“我想查找一個人的信息。”
陰差看了看那銀錢, 點頭道:“姓名?”
“林月。”夏景生說。
“哪裏人士?”陰差又問。
“江城人士。”
陰差翻開生死簿,嘟囔片刻,搖頭道:“簿上沒有這個人。”
夏景生微訝道:“不可能。”
陰差又翻看了一次,照例是搖頭。
見夏景生滿臉難以置信, 陰差翻動着生死簿問道:“此人還有其餘生平?”
夏景生思索片刻,開口道:“育有一子, 夏景生, 江城人士。”
陰差看了夏景生一眼,從簿中搜尋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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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與出生地都錯了。”陰差将生死簿遞給夏景生。
那簿子上頭寫着:彭月,桂城人士, 死因不明,育有一子夏景生,系江城人士。
“怎會如此?!”夏景生打從懂事以來,母親的名字就一直是林月,乃江城綢緞莊老板的女兒。
怎麽可能出生在千裏之外的桂城。
可細看,除了名字和出生地,其他的包括生卒年在內的信息都對得上。
“這生死簿上的信息有可能出錯嗎?”夏景生問。
陰差告之不可能,名字、出生地與一個人的魂靈相關,絕不會錯,否則他日公堂問話,他們無法收入魂靈。
夏景生懷揣着滿肚子困惑回到陽間,一清醒過來便被拽住了。
“如何?”夏姨娘焦急地追問。
夏景生白着一張臉,看向沉睡中的夏景瑞:“性命無虞了,只是從今往後,夏和廠便會緩慢敗落,一切都得從零開始。”
得知夏景瑞死裏逃生,夏姨娘嚎啕大哭,夏功成卻無甚反應。
他看着一屋子的古董字畫,嘆息道:“夏家,就要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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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擂臺打響,夏景生在江城名聲赫赫,閑雲道人近日亦炙手可熱。
兩人擺下的擂臺吸引了無數路人駐足。
閑雲道人一登臺,臺下立即傳來熱烈的歡呼聲。
他長袖一揮,一頭牛驀地出現在擂臺上,緊接着他手握一個酒壇,衆人眼睜睜地看着,牛在他的驅趕下,鑽進了那酒壇中。
“天啊。”“牛……牛鑽進壇子裏去了。”觀衆一陣驚呼。
閑雲道人将酒壇子遞給一位觀衆,那壇子沉甸甸的,往碗裏一倒,竟真的倒出酒來。
夏景生趁着衆人哄搶酒碗的時刻,用鞭子指了指那倒酒之人,只見那人渾身一個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低頭一瞧,這才發現壇子裏哪裏有什麽酒,明明是一壇子活蹦亂跳的蛤/蟆。
“啊——”那人吓得失聲尖叫。
酒壇落地,驚醒了一群人,衆人發現被瘋搶的酒碗裏,哪裏有什麽酒,全是相貌醜陋的蛤/蟆。
原本熱鬧的人群一下子四散開來,相互擁擠推搡。
這時,不知是誰驚叫一聲:“有老虎!”
人群身後,站着一只吊睛白額的大虎,正用一雙邪性的眼睛,陰恻恻地瞧着衆人。
“不怕,和方才一樣,這老虎一定也是唬人的。”“沒錯!”幾個膽子大的漢子主動朝那老虎走去。
卻見那老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胳膊。
“啊——”慘叫聲在耳邊炸開之時,衆人才明白,這是真真正正的老虎。
頃刻間,衆人有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絕望感。
就在這時,一條玄黑色的大蛇出現在擂臺上,膽小之人當場被吓得暈過去。
前有毒蛇,後有猛虎,堪稱死局。
可出人意料的是,那蛇并沒有沖着人群爬來,而是越過人群,朝那吃人的猛虎襲去。
大家夥明白了,這也是擂臺的一個環節。
只是這一回,替閑雲道人叫好的寥寥無幾,越來越多的人為夏景生喝彩。
大蛇身形敏捷,直取猛虎的要害,一口咬在猛虎的頸脖處。
猛虎吃痛,松了口,那被它咬住胳膊的人跌落在地,撿回了一條命。
歡呼聲再起,只見那猛虎左右搖着腦袋,想将大蛇甩出去,卻無濟于事。
毒液已滲入猛虎的皮膚,麻痹着它的神經。不多時,那看起來全然不可戰勝的龐然大物,轟然倒下。
那閑雲道人就是龌龊,竟連發數枚暗器,都沖着夏景生的要害而去。
夏景生聽見動靜,步履矯健地躲過攻擊,終于,完成使命的蛇,又變回了一條不起眼的鞭子。
那鞭子似有靈性般朝閑雲道人襲去,夏景生吩咐:“留活口。”
鞭子像聽懂人話似的,将那閑雲道人捆綁得極其嚴實。
閑雲道人一下子失了重心,跌在地上,不斷地打滾掙紮,可越是掙紮,那鞭子縛得越緊。
夏景生歷數了閑雲道人的幾大罪狀——“用幻術蠱惑人心。”“縱容猛虎傷人”“在紫雲觀妖言惑衆”
底下的大衆群情激昂,大聲叱罵:“妖道,滾出江城!”“此等妖道,放在從前是要被判流放的。”
夏景生冷眼瞧着閑雲道人:“你可還記得答應過我的話?若是輸了,便即刻滾出紫雲觀!”
在衆人的唾罵聲中,閑雲道人形容狼狽地點着頭。
圍觀的人群逐漸散去,夏景生聽見不遠處傳來孩子的啼哭聲。
一個女童蜷在母親的懷抱裏,似是被吓着了,不住地啼哭。
夏景生走到女童面前,從袖中掏出一條白色的手絹,擡手一揚,那手絹變成了一只靈動的小兔子,豎着耳朵,乖乖地趴在夏景生的掌心裏。
女童瞪大了眼睛,忘卻了哭泣,一副想伸手卻又不敢伸手的模樣。
“別怕,它不咬人,你摸摸看。”夏景生柔聲道。
女童聞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兔子的毛,軟軟的兔子極好地撫慰了女童的情緒,不多時,她便咯咯地笑起來。
夏景生松了口氣,解了閑雲道人身上的禁制:“滾吧。”
到了這個地步,閑雲道人唯有跌跌撞撞地離開,再不能讨價還價了。
阿豹在一旁道:“就那麽輕易放他走了?”
夏景生看了眼閑雲道人蹒跚的背影:“他是方士,犯下如此罪行自有上天懲戒,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
阿豹聽得似懂非懂:“那少爺,我們這便回去?”
夏景生擺擺手:“去墓園。”
坐在去往墓園的車上,夏景生想起與孫聞溪一同去墓園的場景。
那時的他,決計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與孫聞溪之間,竟會走到這個地步。
這幾日,孫聞溪總往夏家打電話,卻都被夏景生拒了。
淩霄子的話就像一則咒語,萦繞在他的心頭,不時竄出來攪局。
夏景生不願給孫聞溪帶去厄運,如果一切美好的事物注定要消逝,倒不如他親手砍斷,讓它永遠停留在某個極致美好的時刻。
“少爺,墓園到了。”阿豹的聲音打斷了夏景生的思緒。
夏景生走到墓前,輕輕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塵。
照片中的女子笑得溫柔恬靜,那是他的母親。
“娘,孩兒來看你了。”夏景生輕聲道,“你近來可好,這些日子發生了許多事,我有些累了。”
“娘,從前不曾聽你講過你和爹的事情,也不知你們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你這般軟和的性子,怎受得了爹急躁的性子?”
“娘,我心裏有一個喜歡的人,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師父說了,我命中注定沒姻緣。”
正說着,空中飛來一只金黃色的蝴蝶,翩然停在墓碑一側。
“都說梁山伯與祝英臺死後雙雙化蝶,娘,你會不會也化作一只絕美的蝴蝶?”
話音剛落,那蝴蝶便停在了他的肩頭,輕輕巧巧地扇動着翅膀。
“倒像是能聽懂我的話。”夏景生笑了。
他攤開雙手,笑道:“你若當真能聽懂,便告訴我,這一生,究竟有沒有機會和聞溪在一起,有便落在左手上,無便落在右手上。”
片刻後,那蝴蝶仍舊停在夏景生的肩膀上,無半點動靜。
夏景生噗嗤笑了:“我在想什麽,竟覺得你能聽懂。”
話音剛落,那蝴蝶竟落在了他的左手掌心。
左手,那便是有緣。
夏景生怔了片刻,詫異地看着掌心裏的蝴蝶。
莫名地,他心底生出一絲歡快,心情也沒有來時那般沉重了。
“娘,你到底是什麽人?”夏景生摩挲着墓碑,“為何生死簿中記載的信息,與我往昔聽到的全然不同,為何死因不是車禍而是不明?”
“你放心,我一定将真相查個水落石出,絕不叫你平白受委屈。”
在墓園的時光,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特別快,轉眼間便過了一個時辰。
夏景生不舍地瞧着墓碑上的照片,輕聲道:“娘,我該走了,下回再來看你。”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夏家正嚴陣以待。
孫家着人正式上門提親,媒婆進門時,滿臉喜色地向夏功成道賀。
“恭喜夏老爺,賀喜夏老爺,孫家着我上門提親呢。”
夏功成一臉懵,遲疑道:“孫家,哪個孫家?”
“還能有哪個孫家,當然是寶彙銀行的孫家啦。”媒婆揚了揚手絹,揚起一陣香粉的味道。
“我不曾聽說,孫家有女兒啊。”夏功成變了臉色。
“可不嘛,孫家是沒有女兒,可孫少和夏大少,那是天作之合啊。”
夏功成怒道:“一派胡言,孫聞溪是男的,景生也是男的,陰陽不合,哪來的天作之合!”
那媒婆收了孫家一大筆銀錢,當着孫其滿的面兒拍着胸脯保證完成任務,這會子哪裏會輕易放棄。
她頂着一張笑臉,勸道:“夏老爺,這都是新時代了,再不能拿老一套的思想來看問題。雖說孫少與夏大少都是男人,可也有戀愛的自由嘛。”
“荒唐!我絕不會同意這門親事!”夏功成油鹽不進。
夏景生回到家中時,所見的便是一派劍拔弩張的氣氛,夏功成冷着臉坐在上首,媒婆坐在下首百無聊賴地扇着風。
見了夏景生,媒婆立時迎上來,笑嘻嘻道:“大少爺,恭喜了,我替孫家提親來了。”
夏景生心頭巨震,他這頭正疏遠孫聞溪,那頭孫家卻着人來提親。
下意識地,夏景生看向孫其滿,見他臉色漆黑如炭,懸着的心放下稍許。
媒婆見夏景生面上并無喜色,心道不對,強撐着笑臉問:“大少,你也幫着勸勸吧,夏老爺不願點頭。”
夏景生與夏功成四目相對,靜默良久。
夏功成臉色極為難看:“姻親之事,父母之命不可違,這門親事我不同意,請回吧。”
媒婆咬碎了一口牙,剛要起身,忽然聽見那階梯之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慢着,可別急着走啊。”
媒婆擡頭一看,是個穿錦繡旗袍的女子。料想定是夏家現下唯一的姨太太,這夏家沒了當家主母,姨太太又生了兒子,至少在面上,算是半個女主人。
媒婆瞬間又熱情起來:“喲,這不是夏夫人嗎?”
這一句夫人,叫得是逾制了,可卻将夏姨娘叫得心花怒放,連帶着态度都熱切了不少。
“這是怎麽了,一個個臉色這麽難看?”夏景瑞的病情有了起色,正趕上夏姨娘心情大好。
“夫人,我是替孫家上門提親來了,可你看這……”媒婆眼中精光一閃,面上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哎喲,莫急莫急,你先坐坐,我且與老爺說兩句話。”
說着,夏姨娘沖夏功成耳語了兩句,兩人相攜着到了後頭。
夏功成還在氣頭上,一把拂開了夏姨娘的手:“有什麽事兒,非得避着人說!”
夏姨娘知他吃軟不吃硬,只管放柔了聲音道:“老爺,這孫家家大業大,眼下這門親提的,正是時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