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報案地點是恩靈路上的一棟老房子。
恩靈路地處江城老城區, 這兒常年住着許多租客,人員密集。
葉恒朗載着夏景生來到一幢公館前, 敲響了門。
開門的是個三十餘歲的女子, 她看了眼葉恒朗身上的警服,吐出一口女士香煙:“進來吧。”
這天是工作日,公館裏大部分的上班族都在外頭。樓道裏, 只有一個婦人正抱着牙牙學語的孩子,不厭其煩地哄着。
房東将他們帶到三樓盡頭的一間房前:“就是這兒。”
葉恒朗擡手敲開了房門。
開門的是一個八九歲的男孩,穿着襯衫和背帶褲,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
葉恒朗亮出了警官證,那男孩看了夏景生一眼, 打開門。
房間不大,裏頭擺着一張睡床, 一張書桌, 一個簡單的木質衣櫃。
據葉恒朗說,這房裏住着一家三口,兩夫妻工作日要上班,就将兒子小程一個人留在家裏。
起初一切都好好的, 直到有一天,小程說他總是聽到樓上有人敲東西。
那聲音斷斷續續, 時長時短, 而且重複同一種節奏。
年輕的夫妻聽聞後,曾去找過房東,可房東卻一口咬定, 這個房間頂上的閣樓是空的,絕對不可能有人在上面敲東西。
為了驗證說法的真實性,房東還特地将塵封已久的閣樓打開,裏面的确空無一物。
夫妻倆以為是孩子的惡作劇,可孩子卻篤定,自己确實聽到了敲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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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一籌莫展,只好向警方求助。
葉恒朗接手後,對此展開過調查。依照孩子所說的,在某個固定的時間點,呆在房間裏,确實聽到了樓上傳來的敲擊聲,可當葉恒朗帶人上閣樓搜查時,卻發現裏面什麽都沒有。
為此,葉恒朗還特地仔細排查過暗格、機關等情況,結果卻一無所獲。
夏景生仔細查看着房間裏的每一處陳設。
葉恒朗看了眼閣樓,對夏景生說:“我先上去看看。”
這時,夏景生的衣角被人輕輕拉住了,夏景生回頭,見小程睜着一雙大眼睛,懵懂地瞧着他:“哥哥,你真漂亮。”
夏景生笑了,他蹲下身子,平視着小程的眼睛,柔聲道:“小程,你告訴哥哥,什麽時候會聽到那些聲音。”
小程看了眼牆上的挂鐘,偏頭道:“很快了……十點一刻,就會聽到。”
鐘表的指針指向十點一刻時,小程扯了扯夏景生的袖子:“哥哥,你聽。”
天花板上,果然傳來敲擊聲。
時長時短,極有規律。
小程一雙眼睛直直地盯着夏景生:“哥哥,我們也上去看看吧。”
夏景生緩步走上閣樓,閣樓上只有一個房間,夏景生轉動門把手。
門開了!
即便是白天,裏頭仍舊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夏景生的雙眼剛剛适應黑暗,只聽身後傳來一聲輕響,像是……門被關上了。
夏景生回身一摸門把手,發現門從外頭被反鎖了,原本跟在他身後的小程,不見了蹤影。
那敲擊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靜谧的空間裏,忽然傳來劃火柴的聲音。
燭光亮起的一刻,夏景生瞧見了葉恒朗的臉。
葉恒朗的手裏捧着一個蛋糕,蛋糕上頭點着一根蠟燭。
夏景生迷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葉恒朗一雙眼睛緊緊盯着蠟燭:“你知道方才那陣敲擊聲的含義嗎?”
夏景生思索片刻,搖了搖頭。
“那是摩爾斯碼,意思是……我心悅你。”葉恒朗說。
他手心冒汗,心跳加速,就連結業考試都未讓他如此緊張過。
夏景生沉默良久,輕笑道:“你這是在跟我表白?”
“是!”葉恒朗身姿挺拔地立正站好,铿锵有力地應了一聲。
夏景生失笑:“所以這整樁案子都是你編的?根本不存在什麽孩子,也不存在莫名其妙的敲擊聲,對嗎?”
葉恒朗垂頭道:“是,你早發現了?”
見夏景生臉上并無驚詫之色,葉恒朗便知自己的表白計劃露了破綻。
“資料上說,這間屋子裏住着倆夫妻和一個孩子,可我進來的時候,屋裏擺的分明是單人床,這是其一。”夏景生說。
“其二,正常情況下,如果房東看到穿着制服的巡捕,即便不害怕,臉上也會露出探究的神情,可方才房東太太見到恒朗兄,卻無甚意外。”
“還有小程,一個飽受驚吓的孩子,在看到巡捕和陌生人的時候,不可能表現得如此親近,甚至還跟着我一起上閣樓查看。”
“最關鍵的一點是,這處公館地處老城區,入口處是一條布滿青苔的石板路,或許連恒朗兄自己都沒發現,你制服的褲腿上,經常會沾有青苔的印子。”
葉恒朗愕然地看向制服褲腿,那上頭果然沾了青苔的痕跡。
“想來恒朗兄每日出門都會經過石板路,褲腿才會經常沾上青苔。無論是房東太太還是小程,都是恒朗兄的熟人,不過是配合你演一場戲,對嗎?”
原來葉恒朗精心設計的一切,早被夏景生洞悉了。
葉恒朗出言解釋道:“小程的父親是巡捕,在執行任務時重傷不治,小程是由警局的同事撫養長大的,這次的确是我請他來幫忙。”
夏景生上前兩步,接過葉恒朗手中的蛋糕,蛋糕顯然是精心制作的,上面的裱花非常精致。
“謝謝,可是很抱歉。”夏景生說,“我無法接受你的心意。”
葉恒朗的心情如同坐上了秋千,時而向上飛揚,時而又墜入低谷,可莫名地,對着這樣一個結果,他也沒有覺得很驚訝。
似乎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不大。
過去這些日夜,他總惦念着夏景生,還特地把夏景生的照片從報紙上剪下來,随身帶着。一次,被頑皮的小程瞧見了,一疊聲地追問。
也就是在這樣的機緣下,才有了這場表白。
夏景生眼見他局促的模樣,笑道:“恒朗兄為何帶我來此處,即便是表白,也不必……”
說着,夏景生擡眼看着滿室漆黑,空氣中還有清晰可見的微塵。
葉恒朗大窘,手忙腳亂地把燈點上,耳廓通紅道:“我怕換個說法,你就不來了。”
終于,他鼓足勇氣追問:“我們還是朋友嗎?”
“當然。”夏景生笑了,“我一直将恒朗兄當做好朋友。”
夏景生吹熄了蠟燭:“走吧,和小程一起吃蛋糕去。”
葉恒朗把門打開,眼尖的夏景生便瞧見了在樓梯口露了半張臉的小程。
吃蛋糕的時刻,夏景生給小程分了最大的一塊。小程吃得滿嘴都是奶油,樂呵呵地看着面前的兩個人。
夏景生溫柔地替他擦了擦嘴:“怎麽了?”
“兩位哥哥,一人一半。”小程指了指蛋糕上的愛心。
“小程,以後莫要胡說了!”葉恒朗即刻制止。
小程被他的激烈反應吓得一怔,夏景生在一旁看着,失笑道:“恒朗兄,你吓到小程了。”
吃完蛋糕,逗留了一會兒,小程便跑去玩了。
屋裏,夏景生看着老宅外的花田,笑道:“這兒很漂亮。”
葉恒朗看着夏景生精致的側臉,擡手給他續上茶水:“這兒離警局近。”
說完,兩人又靜默了。
他們倆像是一直都這樣,有外人在尚且不覺得,可若是單獨呆在一起,便時常陷入冷場的境地。夏景生就如同那高嶺之花,生長在懸崖峭壁上,葉恒朗站在那峭壁之下,一擡頭就能瞧見那茂盛的花枝。然而每當葉恒朗想要離花近一點的時候,卻發現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突破彼此的距離。
反倒是貿然摘花,唐突了佳人。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還請先生就當無事發生吧。”葉恒朗看着眼前的夏景生,心裏頗不是滋味。
夏景生見他仍是放不開,安慰道:“恒朗兄,你當真不必如此,能被你喜歡,是我的榮幸。可如今你這般小心謹慎,倒叫彼此都不自在了。”
葉恒朗沉默多時,終究是點了點頭。
見葉恒朗點頭,夏景生松了口氣,卻聽葉恒朗問道:“冒昧問一句,你已經有了心上人嗎?”
沒來由地,夏景生腦海中閃過孫聞溪的身影,一時間竟讓他不知如何應答。
葉恒朗見他不答,只當他不想透露,剛要轉移話題,便聽見夏景生說:“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心上人。”
葉恒朗一貫冷面,這會子難得流露出幾分好奇:“此話怎講?”
“我也不知怎的,平日裏行事,總會不自覺地想到他,像是他在我腦中紮了根似的,不時便要跑出來搗亂一番。”
葉恒朗聽着這般描述,心下明了,當即笑道:“這便是有心上人了。”
“恒朗兄……”夏景生擡眸道,“如若是你,知道和心上人在一起,會給對方帶來厄運,你會怎麽做?”
葉恒朗看着夏景生的眼睛:“你這問題,着實是為難我,我心悅你,自然事事以你為先,若是真有厄運降臨,我自當一個人承受,絕不叫你受牽連。”
夏景生眸光閃爍:“既如此,我便明白了。”
“可是……”葉恒朗頓了頓,“這情到深處,哪有那麽多的理智,我自認是個俗人,無論如何都要叫你明白我的心意才好。”
“明白心意?”夏景生驚訝道。
“正是,便如今日這般,我明知九死一生,卻還是要向你表白。如若真心中意對方,自然要讓對方知曉自己的心思。說不定,對方願與你一同承擔厄運呢?”
夏景生看着葉恒朗誠摯的雙眸,噗嗤一聲笑了:“沒想到,葉長官對感情之事,竟看得如此通透。”
葉恒朗實在是個理論派,這一回超常發揮地說了那麽多,回過神來自己都臊得慌。
趕緊端起茶杯,擋住臉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