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方麗華與項坤離婚的消息, 成了江城的爆炸性新聞。
具有窺私欲的大衆将方麗華、項坤與董蓓蓓三人的關系當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在這風口浪尖上,方麗華宣布息影養胎, 董蓓蓓突然消失, 了無音訊。
剩下項坤,獨自一人承受媒體的口誅筆伐。
很快,他文雅紳士的形象被打破, 主演的電影損失慘重,成了電影公司的棄子。
後又傳出胡仙一事,項坤得知枕邊人竟是這副模樣,驚吓過度,大病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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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生收了兩只胡仙, 做了一番處理,然後将寫好的信件裝入錦盒, 叮囑道:“阿豹, 替我把信與這兩只活物交予龍虎山的玄虛道長。”
裝胡仙的器具是兩只蛇皮捆仙袋。
阿豹背上那倆袋子,将錦盒塞在腰間,向夏景生行了一禮,便啓程前往龍虎山。
阿豹走後, 夏景生看了眼懷表,往夏家的廚房走去。
“大少爺。”正在廚房做事的傭人瞧見夏景生, 登時停下手上的活計, “您這是……”
“我熬些粥。”夏景生熟練地淘米。
“大少爺,您想喝粥跟我們說一聲就成,何苦親自跑一趟, 我們做好給您送過去。”傭人笑道。
“不必了,我自己來,你們下去吧。”
傭人見夏景生已經着手摘菜,自知勸說無用,便依言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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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生一面摘着菜,一面回想着孫聞溪的喜好。
孫聞溪在國外那幾年,總吃西餐,但他那胃,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國胃。
他最愛北地的面食和特色小菜。
夏景生做了清淡的蔬菜粥,加了少許香菇、木耳、火腿,提味兒,還做了兩道開胃小菜,都裝入食盒裏。
夏景生提着食盒,乘坐黃包車來到孫宅。
孫家下人一見他,登時喜笑顏開,迅速将人迎了進去。
那架勢,堪比接新娘。
趕巧今日碰上麥夫人來孫家做客,正坐在廳中與孫其滿敘話。
見到夏景生,麥夫人笑得一臉和藹:“來找聞溪啊,他在樓上呢。”
夏景生行過禮,便往樓上去了。
孫聞溪的房門半掩着,他正在與人通電話:“柳老板,不是我見死不救,實在是貴公司,能賺錢的就董蓓蓓一個,即便我現在貸款給你周轉,你又憑什麽賺錢?”
夏景生提着食盒在門外等着,直到孫聞溪打完了一通電話,他才輕輕地敲了敲門。
“進來。”孫聞溪靠坐在闊背椅上,瞧見夏景生,霎時精神一振。
“景生,你怎麽來了?”原本疲累不堪的人變得精神百倍,挪了挪身子,招呼夏景生坐自己身邊。
“我……想來看看你……”夏景生放下食盒,“你的傷……”
“換了幾次藥,好多了。”孫聞溪晃了晃胳膊,眼神停駐在食盒上。
“我給你帶了些小菜……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夏景生掀開食盒蓋。
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孫聞溪驚喜地看着清粥小菜:“景生,這是你做的?”
夏景生輕輕地點了點頭:“你身上有傷,需吃得清淡些,你要吃不慣,下回我再做別的。”
孫聞溪跟那順杆爬的蛇一般,笑眯眯地瞧着夏景生:“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夏景生自然是答應了。
孫聞溪心滿意足地把那清粥小菜吃了個精光,那簡單的手藝被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夏景生臊得耳根通紅,擡手從那果盤裏抓了顆葡萄,塞孫聞溪嘴裏。
孫聞溪也不惱,嚼了嚼,咽了下去。
“你怎麽不剝皮?”夏景生急道。
孫聞溪一臉“痛苦”地摁着手臂:“哎喲,我的手疼,哪裏能剝皮?”
說完,眼巴巴地看着果盤裏的葡萄。
夏景生這下全明白了,孫聞溪分明是找借口,賴着夏景生給他剝葡萄。
剝好了一小盤葡萄,剛想遞過去,卻見孫聞溪張開嘴,等着他投喂。
夏景生拿起一粒送進孫聞溪口中,孫聞溪一下咬住,連帶着碰到了他的指尖。
夏景生趕忙把手抽回,低下頭,不敢瞧孫聞溪的眼睛,生怕這一瞧,就把自己的心思全都暴露了。
“很甜,景生,你也嘗嘗?”
說着,孫聞溪忽然傾身上前,剎那間,他與夏景生之間,已經親密無間了。
口唇幾近相依,差幾厘就親上了,可孫聞溪就此打住,轉頭從盤子裏取了一顆剝好的葡萄,送進還在怔愣的夏景生口中。
口中甜膩的滋味,并不能撫平那觸電般的心跳,夏景生滿臉緋紅。
“景生,方才怎麽不躲?你對我的親近,不反感?”夏景生已經成了煮熟的蝦米,孫聞溪卻還要借題發揮。
此番提問,兩人依舊挨得及近,近得夏景生能清楚地聽見孫聞溪的吐氣聲。
字字句句,在耳邊炸開。
夏景生無措地擡頭,說出了心底最真實的話:“我不知道——”
此話一出,孫聞溪立馬收斂,又變成言笑晏晏的正人君子,仿佛剛才使勁兒撩人的不是他。
“沒關系,慢慢來……”孫聞溪笑道,“景生答應過我,要陪我做一些事,還記得嗎?”
夏景生點點頭,便聽孫聞溪說:“景生,下周陪我去看畫展吧。”
“嗯?嗯,好。”夏景生以為會聽到什麽驚人之語,沒想到僅僅是去畫展。
“景生看起來很吃驚?莫非,景生心裏想的,另有其事?”
“沒有!”夏景生矢口否認。
夏景生在孫聞溪房裏呆了半個時辰不到,卻屢屢被糖衣炮彈擊中,這會兒早已暈頭轉向。
連收拾餐具的時候,都是手忙腳亂的。
孫聞溪倒是老神在在,從頭到尾扮演一個胳膊半殘的病號,只專注地盯着夏景生瞧。
他越是瞧得認真,夏景生就越是錯漏百出,最後,夏景生幾乎是“逃”出孫聞溪的房間的。
“景生!”夏景生剛要跨出房門,背後便傳來孫聞溪的聲音。
“謝謝你做的粥,我很喜歡,可比起這粥,我更喜歡你。”
夏景生全然沒料到這一記直球,腳下一個踉跄,險些跌倒。
樓下,孫其滿和麥夫人看到的是整個人快熟透的夏景生。
麥夫人熱情地招呼夏景生:“景生,快過來坐。”
夏景生一怔,見兩位長輩滿臉含笑地看着他。
“近日與聞溪……相處得還好吧?”麥夫人清了清嗓子,柔聲問道。
夏景生懵然地點點頭。
只見兩位長輩對視了一眼,含着笑點着頭。
“景生,年方幾何?”
“過了年該二十三了。”夏景生如實應道。
“那是正正好的,我請人瞧過,這肖狗與肖虎最合适不過了。”話音剛落,麥夫人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拿手絹掩着嘴笑了。
夏景生錯愕地看着兩位長輩。
孫其滿向來是個不喜歡拐彎抹角的,見事已至此,索性挑明了說:“景生啊,你與聞溪也老大不小了,成家立業,該是時候了。”
夏景生萬萬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孫其滿見他不答話,只當他是害羞,當即圓場道:“不過這婚嫁之事,向來是由父輩做主。我知道夏家是懂禮的人家,你放心,我們孫家一定會照着古禮,将禮數做足,斷不會讓你難做。”
“伯父,我……”夏景生聽了這話,心裏翻湧起驚濤駭浪。
“我知道,你是夏家大少爺,家裏必定不會輕易同意這門婚事。此事我早已想好,擇日便上門與你父親約談,你也不必太過緊張,定會遂了你們年輕人的心願的。”
夏景生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孫公館大門的,尤其是看着兩位長輩殷切的眼神,他只覺得心頭壓了千斤的秤砣。
且不說他那刑克六親的命格,單說他與孫聞溪之間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無論怎麽看都沒到成親的地步。
孫聞溪這一次突如其來的表白,全然将他的內心攪亂了。
心頭一時是兩人初見時的場景,一時又是孫聞溪笑眯眯說着情話的模樣。
來來去去,連黃包車夫叫他,夏景生都忘了應答。
好半天才開口道:“去夏宅。”
回到家中,夏景生心頭挂着事兒,本想直接回房,卻沒料到家中的前廳坐滿了人,有好些個是夏和電燈廠的老員工。
“讓夏景瑞出來,他還欠着我們的饷錢。”
“管事的要是不出來,我們就在這兒坐着不走了。”
“從今天開始,我們全體罷工,不給錢幹什麽活啊。”
夏景生拉了管家,蹙眉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大少爺,大事不妙了,這夏和的廠子,虧損得厲害。二少爺把生意搞砸了,這不正在裏頭挨訓呢。老爺正在氣頭上,大少爺還是別觸黴頭了,先回房罷。”
夏景生便上了樓。
夏功成的房間雖然掩着門,裏頭的訓斥聲還是清晰地傳了出來。
“你讓我如何放心把夏和的生意交給你,每個季度都虧損,你這是想氣死我!從今天起,所有的賬目都要拿來給我過目。”
“爹,如今電燈廠越開越多,夏和已難見優勢,我也是騎虎難下啊。”夏景瑞争辯道。
“我不想聽你解釋,當務之急,是把工人的饷錢結清,你且将賬目拿給我過目!”
夏功成的語氣不容違逆,夏景瑞垂頭喪氣地從房裏出來,恰恰撞上了正欲回房的夏景生。
“哥。”夏景瑞無精打采地喊了一聲,擦身而過時,被夏景生叫住了。
“等等……”夏景生蹙眉看着夏景瑞前庭成團的黑氣,“你最近……遇上了什麽事?”
夏景瑞沒聽出話裏的關切之意,只當夏景生借機調侃他,沒好氣道:“可不遇上事了,你沒瞧見我被爹訓了麽?”
說完,也不等夏景生答話,徑自離開了。
夏景生原想提醒夏景瑞行事需多加注意,若不留神,恐有禍事發生。
剛想将人叫住,就見府裏的下人急匆匆地跑來:“大少爺,巡捕房的葉長官找你。”
葉恒朗是第一次來夏府,早前他曾聽說,夏家是詩書世家,門風板正。
今日卻瞧見前廳坐着許多人,鬧哄哄的。
他這一登門,正巧被那鬧事的工頭抓住了機會,紛紛前來投訴。
“葉長官,你來給我們評評理,夏和電燈廠開了這些年,我們都是廠裏的老人了,家裏老婆孩子等着出糧開飯呢,這饷錢月月這麽拖着,我們哪裏吃得消啊?”
“就是啊葉長官,這事兒巡捕管不管,不管我們就上警局鬧去。”
葉恒朗被你一言我一語地纏得沒辦法,最後還是夏功成親自出面,才暫時穩住了局勢。
葉恒朗今日穿了巡捕房的警服,讓夏功成不由得緊張起來,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不知葉長官這回登門,所謂何事啊?”
還不等葉恒朗答話,他已經把“夏家向來奉公守法”“犬子頑劣、法外開恩”一類的說辭在心裏過了許多遍。
卻聽葉恒朗說:“晚輩此次前來,想請大少幫忙。”
一瞬間,夏功成松了口氣,繃着一張臉着人去知會夏景生。
葉恒朗坐在廳中的八仙椅上,一面喝着新一季的安順茶,一面打量着牆上的字畫。
不多時,夏景生沿着那木質的樓梯緩緩走下來。
“恒朗兄找我有事?”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定。
葉恒朗看他輕輕地撥弄着茶碗裏的茶葉,一時忘了要說的話。
直到夏景生擡頭看了他一眼,方才回過神來。
“事情是這樣的,巡捕房新接了個案子,我看着不太尋常,想請你幫忙看看。”
夏景生剔了剔茶面:“巡捕破案,該講究證據,恒朗兄專程來找我,恐怕不合适。”
“我可以保證,這一次的案子确實非比尋常,我……”葉恒朗急了,生怕夏景生不答應。
“好罷,總歸我是閑人一個,去看看也可以,卻不一定能幫得上忙。”夏景生的語氣仍舊不冷不熱。
不知怎的,幾句話的功夫,葉恒朗的後背已浮起了薄汗。
他甚至不敢直視夏景生的眼睛。
像是那樣一雙眼睛,能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都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