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夏景生醒來時, 驚覺一只手被人握住了。
他看了眼懷表,已是淩晨時分。
床上的人依舊在熟睡, 夏景生生怕将人驚醒, 只好任由他這般握着。
和夏景生不同,孫聞溪的手明顯是少爺手。
手感溫潤細膩,一看便知從未幹過苦活。
可就是這樣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人, 方才卻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替他擋了那慘重的一擊。
孫聞溪說他的心上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夏景生原本是不信的,但這一刻卻有些動搖。
他一面如此隐秘地期盼着,另一面又毫不留情地否定自己心裏的幻想。
孫聞溪睜眼時, 立馬瞧見夏景生糾結的神情。
他松開手,撫上夏景生的臉, 照着他的唇線劃了一道弧線, 啞聲道:“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
夏景生一把抓住孫聞溪的手:“你別亂動!”
“你把它放在該放的位置,它便不會亂動了。”孫聞溪說。
“什麽位置?”
“這兒。”孫聞溪指了指夏景生的胸口,“把它放在你的心上。”
“聞溪……我有話和你說。”夏景生攥緊了孫聞溪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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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兩人在維斯大廈吃飯,夏景生就已經想說, 不過被項坤婚外情的消息打斷了。
“可否請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夏景生輕聲說。
孫聞溪眼神一閃,無辜道:“什麽話?”
“就是那些……心上人, 把我放在心上的話……”夏景生的聲音越來越輕, 幾不可聞。
“為什麽?景生覺得讨厭嗎?”孫聞溪眉頭輕蹙,看不出是苦惱還是不滿。
“不……不是……請……請你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夏景生頭一回結巴起來。
“景生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孫聞溪面上的笑容不變。
“不是嗎?”
“不是。”
孫聞溪回答得毫不猶豫,将夏景生一步步堵進了死胡同, 除了向前看,決不能往後退。
“景生,你方才問我,能否不要再說那樣的話,我的回答是——不能。因為我心悅你,如果在心悅之人面前都不能說真話,那未免太可悲了。”
夏景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攪亂了心緒,全然不知作何反應,只是觸電般松開了孫聞溪的手。
卻又被孫聞溪緊緊地抓住。
“不……不可以……我們……不可以!”夏景生慌亂道。
他一向大變于前面不改色,唯獨這一次,徹底地失了冷靜。
“景生,看在我受傷的份上,可否應允我一個心願?”孫聞溪忽然換了話題。
“什……什麽?!”
“應允我一個心願,好不好?”孫聞溪說話時,聲音略微發顫。
夏景生的心揪了起來,但他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答應了,就不許反悔。”孫聞溪說得極其溫柔。
“什麽心願?”夏景生輕咬着唇,等待着孫聞溪的答案。
“給我一個機會,陪我去做一些事,好嗎?”孫聞溪的指尖劃過夏景生掌心的繭子。
夏景生一怔,他原以為孫聞溪想讓自己答應表白。
卻沒想到孫聞溪只提了這樣一個……似是而非的心願。
“景生,別擔心,如果你不想答應,我絕不會勉強你。”
這一次,夏景生主動回握孫聞溪的手,輕聲應道:“好。”
靜谧的夜裏,空氣中彌漫着西洋香氛的氣息,一切都是這般歲月靜好。
只可惜這安穩的現世乍然被一聲尖叫打破。
聲音是從不遠處的包廂傳來的。
夏景生心頭一跳:“我去看看。”
方麗華所在的包廂就在不遠處,此刻包廂門前彌散着一股陰冷的氣息。
包廂的大門紋絲不動。
夏景生将符紙貼在大門上,兩只手指一指,念聲“開——”
那包廂的大門應聲而開。
開門聲驚動了房裏的“東西”,夏景生驟然對上了一雙碧綠的眼睛。
方麗華半倚在床上,一手護住肚子。
“先生,救命——”
夏景生長鞭一甩,周身帶着凜然之勢。
偏偏那“東西”跟不知道害怕似的,直挺挺地朝夏景生沖來。
自然做了蛇形鞭的“盤中餐”。
一只皮毛光滑的狐貍被“五花大綁”,房中燈光亮起的一刻,方麗華扒在床邊嘔吐起來。
譚韶聰收到侍應的消息,匆忙趕來,一進門就被房中的光景吓了一跳。
“麗華!”他顧不得許多,上前扶住方麗華。
後者唇色蒼白,滿臉病容,周身都是冷汗。
“這到底怎麽回事?!讓你們看門,你們都幹什麽吃的!”譚韶聰對着侍應一通責備。
“不幹他們的事,這東西是從窗戶進來的。”夏景生指着地上的狐貍說。
“又是狐貍?!”譚韶聰這才注意到地上的妖物,“這接二連三的,究竟是何緣故?”
“這你得問它。”夏景生在一旁的靠背椅上坐定,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狐貍。
“問它?!這……”譚韶聰以為夏景生是在開玩笑。
怎料夏景生手腕一擡,那鞭上竟生出許多尖甲來,疼得那狐貍連聲哀叫。
譚韶聰臉色一凜,厲聲道:“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那狐貍還是連聲哀叫,像是壓根兒聽不懂人話。
夏景生怒道:“既然如此不識擡舉,我便叫你付出代價。”
夏景生只消一擡手,尖甲便又銳利了幾分,那狐貍受不住疼,尖聲道:“我是胡仙!胡仙!”
譚韶聰被那突如其來的尖細聲音駭了一跳。
這東西竟真能開口講話,真是聞所未聞。
夏景生若無其事地撥弄着手指,嗤笑道:“胡仙?吃了幾年百姓的供奉,還真以為自己能位列仙班了,想做正神,卻不走正道,該死!”
胡仙被戳破了心思,一瞬間慫得不敢吱聲。
“我問你,你為何要害麗華?!”譚韶聰看着懷中受盡折磨的妹妹,心酸得無以複加。
這一回,胡仙又不說話了。
夏景生故技重施,很快,胡仙再次經受不住,氣急敗壞道:“誰讓她好好的北地不呆,非跑到江城跟我搶地盤!”
“搶地盤?!”譚韶聰沒聽懂,夏景生卻聽懂了。
他冷笑一聲:“董蓓蓓,都到這個地步了,還要裝下去?”
“董蓓蓓?!”譚韶聰震驚地看着地上的綠眼狐貍,“你是說……它是董蓓蓓?”
“讓它自個兒現了原型跟你說。”夏景生瞥了地上的狐貍一眼,“速度快些,我沒什麽耐性。”
話音剛落,就見地上的狐貍顫動了幾下。
如同障眼法一般,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狐貍轉眼間變成了一個穿着開叉旗袍的妙齡女郎。
赫然就是當紅的影星董蓓蓓。
“真的是你!”譚韶聰見慣大風大浪,卻從未親眼目睹如此奇詭之事。
“就因為她搶了你的風頭,你就要害她的孩子?”夏景生一雙眼睛冷冷地盯着披頭散發的董蓓蓓。
“我就是看不慣她這副清高的樣兒,都是演戲的,誰比誰高貴啊。偏生她矜持,她是高嶺之花,我就是個低賤的。”
“你是沒瞧見,自打她來了江城,那些個老板個個将她捧得老高,我呢?我只有被他們作踐的命。”
“憑什麽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項坤戀愛,我就只能伺候那些滿面油光的大老板。”
董蓓蓓跟失心瘋了似的,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夏景生看不得她這副樣子,蹙眉道:“你可以拒絕!”
“我,拒絕?!拒絕了我吃什麽喝什麽穿什麽,像你這樣的大少爺,永遠也不會懂。”
“冥頑不靈,這世上那麽多的人,難不成個個都像你一般過活,你若不想被人輕賤,自己需得愛惜自己。”夏景生冷冷道。
“罷了,我與你不是一路人,今日栽在你手上,我認輸,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怕項坤那蠢貨,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呢。”
夏景生也不欲與她多言,只是有一事尚未想通:“即便是胡仙,也斷沒有随意傷人的能力,你為何能傷及方麗華肚裏的孩子?”
“這話……你不該問我。”董蓓蓓唇邊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去問那個蠢貨。”
像是很開心,終于難住了夏景生,董蓓蓓說完便再不開口了。
譚韶聰見她油鹽不進,剛想拿出些偏門的手段來,卻被夏景生制止了。
“将另一個帶過來!”夏景生吩咐道。
侍應很快領着一只白狐進來了,白狐一見董蓓蓓,當即嗷嗷地叫起來。
“糊糊?你怎麽在這兒?!”董蓓蓓一驚,“你……受傷了?!”
聽着糊糊的哀叫聲,董蓓蓓惱恨地看着夏景生:“你想這麽樣?”
“你說,我聽,你說得我滿意了,我就放了它。”夏景生不緊不慢地說。
“我為什麽可以對她的孩子動手,還多虧了項坤告訴我,方麗華屬鼠,脖子上常年戴着生肖牌。”
“生肖牌?”譚韶聰沒聽懂,夏景生卻明白了。
鼠,在五大仙中排行老末,本身有招財的本事,可五大仙的次序,是按能力排的。
鼠對上狐,注定是沒有勝算的。
“你用胡仙的能力,壓制同為灰仙的鼠,今年恰逢鼠年,因而方麗華腹中的孩子,亦是屬鼠。”
“沒錯,如果不是項坤将這些告訴我,我又如何能找到法子,做成今天這局。只可惜,事到臨頭功虧一篑!”董蓓蓓苦笑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也該遵守承諾,将糊糊放了。”
“它傷及無辜,已犯律條,我會将它交給龍虎山正系的狐仙一脈,加以教養,讓它仔細學學規矩。”夏景生說道。
這世間的胡仙不知凡幾,他們本體雖是狐貍,可這“狐仙”一稱,卻不能随便用。
只有龍虎山正系一脈的狐仙,才是接受過點化的正神,真真正正可以稱為“狐仙”,其他流派的,只能稱作“胡仙”,還未全然脫離妖物的行列。
夏景生此舉,也算是給糊糊找了個好出路。
“至于你……董蓓蓓……”夏景生嚴厲的語氣讓董蓓蓓打了個冷戰。
如今這世道,精怪并不稀奇,可即便得了道行,也該遵守人間戒律。
“我會将你一同交付龍虎山正系,按門規處置。”
“不可!”一直未說話的譚韶聰忽然道,“我絕不輕饒了這妖婦。”
說着,他拿過一旁的手杖,往董蓓蓓身上打去。
“哥!罷了,就依夏先生所言吧。”方麗華急道。
“可這……”譚韶聰氣急。
“我腹中尚有胎兒,不想讓這孩子還未出生,就沾染上殺孽。”方麗華沒有看譚韶聰,也沒有看董蓓蓓。
她似是累極了,眼泡浮腫着:“這世間,人人皆有苦處,既已坦白,又何必趕盡殺絕。”
見方麗華心意已決,譚韶聰唯有依從。
“我累了……你們……都出去罷。”方麗華轉了個身,挨着枕頭躺下,“夏先生請留步。”
不多時,房中只剩了夏景生與方麗華。
“項夫人,你……”
“夏先生,我想測個字。”
夏景生輕聲道:“想測什麽?”
“婚姻……我這心中所想的,是一個傷字,還請先生明示。”
“心傷至此,多說無益,我相信,方小姐心中已有答案了。”
床上,側身而躺的方麗華良久未語,半晌,她啞聲道:“多謝先生明示。”
說完,她緩緩地閉上眼睛,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夢境。
夢境裏,董蓓蓓依偎在項坤懷裏,嬌嗔道:“這塊生肖牌一看就是女式的,你還沒告訴我,這是誰的呢?”
項坤湊過去輕吻董蓓蓓的耳垂:“除了那個臭婆娘,還能是誰的。她信保家仙,非說帶着個老鼠能保平安,我就不信了,那玩意兒除了偷吃糧食,還會做什麽。你若喜歡,我改天送你個別的,不要老鼠的。”
董蓓蓓被他弄得耳根發癢,笑着躲了躲:“不嘛,我就要這個,難不成方麗華的東西,你舍不得送給我?”
“哪裏話,你若真喜歡,拿去便是了。”
在夢裏,方麗華清楚地看到,董蓓蓓唇角浮現出一絲可怖的笑容。
那眼神裏,充滿了殺母奪子的怨毒。
一身冷汗的方麗華硬撐着坐起身來,撥通了電話:“李律師,我決定了,我要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