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卻說那角兒出場,人氣的高低,從那觀衆的歡呼聲中便能窺見端倪。
應嘗芳等人今日将最打眼的行頭都穿戴上了,滿頭珠翠直晃人的眼睛。
饒是他們這般賣命,依然比不得蘭承雲出場時,那山呼海嘯般的氣勢。
蘭承雲甫一登臺,那打賞的銀錢就哐哐地落到盤裏,戲班夥計的報價聲一聲高過一聲。
夏景生端着茶盞,靜默地瞧着樓下的躁動。
這時候還早,他一向等到最後時分,才用高價一錘定音。
是以他悠然地品着茶,那柄敲鑼用的木槌,正靜靜地呆在他的手邊。
這時,隔間的房裏忽然傳來鑼鼓聲,緊接着便是夥計激動的報價——“孫少投了一百票。”
按一根金條十票的價錢,一百票便是十根金條,衆人嘩然。
樓下傳來陣陣議論聲:“孫少還真是大手筆啊,十根金條博美人一笑,得,今年又沒戲了。”“啧,你就從來都沒戲,往年夏大少獨占鳌頭的時候,你不也沒戲麽。”“這一回夏大少也來了,按往年的規矩,夏大少最後才出價呢。”“不是說孫夏兩家好事将近了嘛,這輪番捧個戲子,是鬧哪出啊。”
有好戲看了。
衆人翹首看向二樓的窗臺,靜待夏景生的舉動。
夏景生冷眼瞧着這情形,拾起那桌上的錘子,輕輕敲了敲鑼鼓。
夥計滿臉喜色地捧着盤子進來,夏景生将一袋金條放在那盤子上。
“夏大少,兩百票。”
随着夥計的一聲高喊,戲班裏的氣氛立即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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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票,我滴個乖乖。”“這票數漲了一倍啊。”“夏大少是要跟孫少打擂臺?”
一片議論聲中,孫聞溪又加了二十根金條。
夏景生握着錘子的手顫了顫,侍者見他半天沒敲鑼,小心翼翼地問:“大少,您這是敲……還是不敲啊?”
孫聞溪喜歡蘭承雲,夏景生是知道的。
孫聞溪的為人,夏景生也是知道的。
可一想到孫聞溪和蘭承雲要獨處一室,夏景生心裏總是一陣難受。
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心中這似是而非的芥蒂從何而來。
此時,班主急匆匆地上臺,沖臺下的賓客賠笑道:“諸位,實在對不起,有位老板出了大價錢,指名要承雲為他唱一折戲,今年便不設這‘獨處’的環節了。”
夏景生與孫聞溪俱是一怔,緊接着,窗外傳來一片噓聲。
“啧,這不是耍人玩嘛。”“哪個老板啊,居然力壓孫少和夏大少。”“真沒勁兒,原還想看場熱鬧,這下可好,走吧……”
眨眼的功夫,樓下的賓客走了大半。
戲班後臺,蘭承雲聽到消息時,險些咬碎一口銀牙,他冷聲道:“我沒同意,不管他出多少錢,我都不情願。”
班主自知理虧,只得笑着勸道:“承雲啊,這宋老板一出手,就是這個數啊。你跟着他,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通通都少不了。”
蘭承雲一張臉氣得通紅:“我不圖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這金條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班主一拍桌子,臉上的和顏悅色渾然消失不見,“這可由不得你。”
蘭承雲拿出一把鑰匙,打開那上鎖的抽屜,從裏頭取出一個檀木匣子。
裏頭是滿滿的金條。
班主看得心頭一跳,只見蘭承雲臉色決絕道:“這是我這些年為自己攢下的贖身錢,比當初定下的數額只多不少,你且驗一驗。”
話音剛落,門簾就被人一把掀起。
宋晖的打扮仍舊不合時宜,他摸着渾圓的光頭,咧嘴笑道:“班主,這班子裏的人不聽話,該如何管教啊。”說着,一雙眼睛淫邪地瞧着蘭承雲。
班主被那邪肆的表情一吓,當即改口道:“誰稀罕你這幾個錢,宋老板來了,還不趕緊準備準備。”
蘭承雲梗着脖子,争辯道:“當初說好的。”
“那是當初的價碼,你現在是吉祥戲班的臺柱子,身價何止這麽點,我勸你還是少動歪心思,把宋老板伺候好了,對你我都好。”
說完,班主就将門帶上了。
門一阖上,蘭承雲立馬感覺到,宋晖的眼神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他一步步地逼近蘭承雲:“蘭老板,你說,這‘獨處’該做些什麽?”
蘭承雲握緊了藏在手中的簪子,咬牙道:“自然是唱戲?”
“唱戲?”宋晖哼笑一聲,這戲什麽時候唱都可以,爺花那麽多銀錢換的這一夜,想嘗嘗鮮!”
另一邊,夏景生與孫聞溪同時走出雅間,打了個照面。
夏景生默然轉身,卻聽孫聞溪喚了聲:“景生。”
夏景生站定。
“你原打算加票嗎?”孫聞溪問道。
夏景生哼笑一聲:“我囊中羞澀,可比不得孫少出手闊綽。”
孫聞溪剛欲接話,夏景生卻徑自下了樓。
“孫少。”夥計在一旁賠笑道,“我們班主說了,此番讓您破費了,若您還想要那‘獨處’的功夫,改日再給您……”
“罷了。”孫聞溪揮揮手,“我只想逗逗景生,不讓他與蘭老板‘獨處’,沒想到卻将人惹惱了。”
夥計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味來,自覺知曉了天大的秘密。
孫少擲重金,只為不讓夏大少與蘭老板“獨處”。
夥計自行腦補了一場大戲,結合坊間的種種傳聞,只當夏景生鐘情于蘭老板,孫聞溪吃味,這才花了大價錢阻止二人“獨處”。
夏景生心裏挂着事兒,步子不覺走得快了些。
他原以為只有孫聞溪會跟自己打擂臺,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倒不知道是個何許人物。
昔年他與蘭承雲“獨處”一室,外界總以為有甚風流韻事,實則不過是對坐飲茶聊天,他也會借此時機為蘭承雲診脈針灸。
蘭承雲盛名在外,總有人對他垂涎三尺,夏景生實在不忍看他為此事擔驚受怕,是以借着自己的“威名”為蘭承雲謀一方安樂天地。
只是這一回,不論這出了大價錢的老板是什麽身份,總歸不會是與蘭承雲喝茶聊天的。
夏景生加快了腳步。
班主正喜滋滋地數着金條,擡眼瞧見夏景生,忙賠笑道:“夏大少,您怎麽來了?”
“與承雲獨處之人,是何身份?”夏景生也不繞彎子,單刀直入地問。
“大少,非我不願說,實在是客人的隐私不便透露。”
夏景生正要說話,忽然聽見蘭承雲房中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
動靜實在太大,班主也被吓了一跳。
夏景生趁勢踹開房門,就見宋晖整個兒跌在地上,蘭承雲坐在桌邊,手中緊緊地握着一柄簪子。
“出什麽事了?”夏景生急問。
“他……他……”蘭承雲指着倒在地上的宋晖。
宋晖整張臉漲成了绛紫色,此刻正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滾。
夏景生聽着那不絕于耳的慘叫聲,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我什麽也沒做,他自個兒倒下了。”蘭承雲顫聲道。
班主霎時間失了智般嚷嚷開來:“出事兒了,出事兒了,快去叫人。”
戲班子裏本來就人來人往,這會兒更是亂作一團。
班主端了水喂給宋晖,沒想到宋晖如數吐了出來。
這一吐,将一旁蘭承雲的衣衫打濕了。蘭承雲退開兩步,看着一身水漬,無奈道:“我先去換一身衣裳。”
這時,夏景生倏地握住蘭承雲的手腕。
蘭承雲手上那銀制的五帝錢手串,變黑了。夏景生眼神一利,看向蘭承雲的眼神帶着濃濃的審視:“茶水裏有毒?”
蘭承雲懵然道:“我不曉得。”
夏景生瞧了眼茶杯,這茶水是從水壺裏倒出來的,作為屋主的蘭承雲洗不脫嫌疑。
葉恒朗接到消息趕來,第一時間将蘭承雲拿下,對外卻封鎖了消息,只說宋晖急症發作,将戲班裏的賓客都遣散了。
等人都走了,葉恒朗看向蘭承雲的目光登時嚴肅起來:“蘭老板,這可是第二起了。”
蘭承雲指尖微顫,身板兒卻站得筆直:“什麽第二起?”
葉恒朗的指節不急不緩地叩着桌案:“我們雖已查明,周寧川的死因并不是胸前的創口,可周寧川卻是死于蠱毒。”
“蠱毒?”蘭承雲悚然一驚,“那是什麽?”
“這該問蘭老板你啊。”葉恒朗似笑非笑道,“哪有下蠱之人不知曉蠱毒的道理。”
蘭承雲怔怔地看着那茶壺,百口莫辯。
葉恒朗在這邊審問蘭承雲,夏景生則在那邊查看宋晖的狀況。
和周寧川不同,宋晖的腹部并無腫脹鼓起,即便他疼得打滾,從外觀上看腹部并沒有任何異常。
孫聞溪蹙眉道:“兩者的症狀不一樣,也許是宋晖吃壞了肚子。”
夏景生瞧着半死不活的宋晖,囑咐夥計煮一個雞蛋,将那雞蛋白剝離開來。
那夥計這會兒小心翼翼地端着蛋白進來,按夏景生的吩咐将蛋白喂入宋晖口中。
怎料宋晖唇舌一動,将那蛋白整塊吐了出來,那夥計躲閃不及,衣裳也遭了秧。
一旁的戲子見狀,都悶不吭聲,只有應嘗芳把玩着手腕上的金钏兒,嗤笑道:“瞧見了吧,宋老板一個發作起來,誰能讨得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