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何開晴與孫聞溪走進百貨大樓,行至二樓男裝區。
貨架上是琳琅滿目的男裝,何開晴選中一件靛藍色的平駁領馬甲,笑着問道:“聞溪哥,這件怎麽樣?”
“款式很不錯。”孫聞溪點點頭,“靛藍不會過于死板,又不失穩重,日常穿搭格調高雅紳士。”
售貨員熱情地招呼道:“一旁有穿衣鏡,先生若不嫌棄,可以試試。”
孫聞溪将馬甲套在襯衫之外,非常合身。
售貨員笑道:“這是标準的尺碼,先生身材真好,這款馬甲挑人,往日來試的客人,總會過于緊身或過于肥大,像先生穿着這麽合身的,倒不多見。”
售貨員以為這是為孫聞溪挑選的馬甲。
孫聞溪脫扣子的手頓住了:“我記得,何家兩位少爺的個頭比我矮一些,如此說來,衣服穿在他們身上,豈不顯得寬大?”
何開晴不好意思地追問售貨員:“可有小一號的碼數?”
售貨員搖頭道:“馬甲都是按标準身材的尺碼做的,若要小一號的,最好到裁縫店裏訂做,那樣做出來,才是最合身的。”
如此一折騰,何開晴也沒了逛的心思,兩人在大樓的休息凳上坐下。
“家中可還好?”孫聞溪問。
“還好。”何開晴輕輕拽着手中的帕子,“大哥的身子雖不見起色,卻也沒有再惡化下去,左右不過是吃着幾味藥。至于二哥,他收養了個孩子,待那孩子極好……”
何開晴轉眼瞧着孫聞溪,瞧見他額際晶瑩的汗珠,忙拿了帕子替他擦,孫聞溪下意識地躲開。
兩人都愣住了,何開晴的手堪堪地停在空氣中,又迅速地縮了回來。
“聞溪哥,我……”何開晴輕聲道,“打從第一回 瞧見你,我的心就再難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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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姐。”孫聞溪指着方才那件馬甲,狀似無意道,“那衣服再漂亮,要是不合身,也不适合你,人亦同此理。”
“可若是我實在想要那衣服呢?”何開晴不死心地追問。
“世上漂亮的成衣千千萬,我相信何小姐一定能找到最适合你的那一件。”
何開晴不是個愚笨的,自然聽懂了孫聞溪話裏的意思。
這是明明白白的拒絕。
何開晴從小便是天之驕女,向來只有旁人傾慕于她。孫聞溪是第一個讓她動心的男子,沒想到竟出師不利。
可她卻不惱,知道不能做戀人,便也坦坦蕩蕩地笑開來,湊到孫聞溪耳邊輕聲說:“那你且告訴我,我是輸給男人,還是輸給女人?”
孫聞溪正了正衣衫的領子:“我将你當妹妹,又何來輸贏之說?”
他的眼神那樣誠懇,直看得何開晴心裏連最後一絲不甘也消弭了。
何開晴滿臉緋紅,伸手錘他胳膊:“你這張嘴啊,若真有心哄一個人,還不知能甜成什麽樣子。”
孫聞溪兩手一攤,滿臉無辜。
夏家姨娘一見夏景生與夏景瑞回到家中,便嚷嚷開來。
大家夥勸了好一陣才勸住,等回了房,夏姨娘還沖着掩上的房門啐了一口:“可真是個災星,碰上他就沒好事兒。”
“快些說說,你與何家小姐如何了?”關上門,夏姨娘焦急道,“可是成了?”
“哼,人家哪裏瞧得上我啊,一心沖着孫少去了。”夏景瑞憤憤地取出相機,“不過我瞧着,孫少對她倒是不冷不熱的,如今何家出了事兒,家境已大不如前了,孫少是新貴,未必瞧得上她。”
夏姨娘壓低了聲音:“夏景生和孫少,當真有私情?”
夏景瑞略一思量,搖搖頭:“旁的倒沒什麽,就是他倆總粘一塊,我跟在後頭拍了好些照片,出格的事兒倒真沒有。”
夏姨娘一揚手絹,笑道:“就算是有,那也不會當着你面啊……你是說,拍到許多照片?那我們索性……”
“娘的意思是,把這些照片給報館?可……他們只是走得近了些,并不能說明什麽。”
“是真是假有什麽打緊,只要上了報,自然有人當真。回頭讓老爺看到,氣不打一處來。老爺一生氣,日後的事情自然好辦了。”
夏景瑞握着相機,點頭道:“兒子明白。”
兩日後,《江城日報》社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是一疊洗好的照片。
照片上孫聞溪和夏景生湊在一起登山,瞧着很是親密的樣子。報社記者大喜過望,又是一樁絕佳的花邊新聞。
這一日,夏景生收到吉祥戲班送來的請帖。蘭承雲生辰在即,當天将在吉祥戲班舉辦專場演出。
這演出可不是随便誰都能去的,得是吉祥戲班的熟客,方能得到邀請。
夏景生到時,吉祥戲班外頭圍了一大圈看熱鬧的人。
瞧見夏景生,便竊竊私語起來:“我還當夏大少不會來了呢,近日他跟孫少打得火熱,沒想到還是不忘舊情人啊。”
話音剛落,孫聞溪騎着摩托風馳電掣地趕來了,剛解下頭盔,就聽人說:“喲,孫少怎麽也來了,難不成是來捉奸的?”
“你懂什麽啊,聽戲班夥計說,孫少也曾包場聽過蘭老板的戲。”
“诶,這倒新鮮,難不成夏大少和孫少不是情人,是情敵。”
“休要胡說,情敵哪裏有這樣親密的道理。”
衆人各執一詞,莫衷一是。
孫聞溪全當沒聽見,大步流星地朝裏走去。班主笑意吟吟地将孫聞溪引至座旁:“孫少,這是您的位置,您瞧,這頭一排的位置,視野是極好的。”
孫聞溪點點頭,環視一圈,正巧對上夏景生的視線。
夏景生的位置雖也在頭排,兩人卻一左一右,中間隔了好幾把椅子。
“這座位排得不好,我與景生相熟,這位置怎麽如此疏遠?”孫聞溪笑道。
“哎喲,您瞧,底下的人不懂事兒,我馬上将位置換過來。”班主賠笑道。
于是,孫夏二人的位置再度挨在一塊兒,夏景生喝着那雨前龍井,蹙眉道:“怎麽坐到一塊兒來了?”
“有你陪着聽戲才有趣,這南戲我向來聽不大懂,有你在旁邊提點一二,我便能明白了。”孫聞溪學着他的模樣,端起茶杯酌飲一口。
夏景生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賓客陸續進場,孫聞溪身旁忽然坐了個人。
“孫少,別來無恙。”那人說。
那人西裝革履,穿着打扮與戲班的氛圍格格不入。
偏偏他的氣質與西服半點不搭邊,即便打扮得文質彬彬,也掩蓋不了他眉間的陰鸷與戾氣。
孫聞溪冷聲道:“宋晖,你到江城來做什麽?”
夏景生微微一怔。
他聽出孫聞溪話語裏的戒備與漠然,孫聞溪待人接物向來有禮,鮮少将厭惡表現得如此明顯。
不由地,夏景生多瞧了宋晖兩眼。
宋晖剃了個光頭,腦門上裹着個圓禮帽,一身打扮頗有些不倫不類。
一開腔,聲音跟金屬摩擦似的,喑啞裏帶着惡意:“就許你來江城做生意,不許我來?”
“我可聽說了,你在江城還是一樣受歡迎,天天風花雪月,好生快活。這不,都捧起戲子來了。”
宋晖話音剛落,臺上的幕布便緩緩拉開,蘭承雲款步上臺。
那粉色的織花戲服襯得他身段玲珑,舉手投足間皆是曼妙風情。
今日這一折《玉簪記·琴挑》講的是才子潘必與尼姑陳妙常之間的故事,臺上蘭承雲與馮寶兒一唱一和。
孫聞溪見二人眉目傳情,心下竟不似當日般介意,倒是覺着兩人“郎”才“女”貌,真真是璧人一對。
一曲唱畢,衆人鼓起掌來。蘭承雲剛要謝幕換衫,忽聽那宋晖在臺下喊道:“蘭老板唱腔一絕,不知唱起《十八摸》來,該是怎樣一番銷魂滋味。”
《十八摸》不是正經的戲曲,只是那落魄窯子裏頭,窯姐兒唱的豔曲小調,難登大雅之堂。
“爺給你賞錢,你給爺唱一個!”宋晖一揚手,一整袋金條落在臺上,發出一聲悶響。
饒是蘭承雲臉上蓋着厚厚的脂粉,仍氣紅了臉。
“還請這位先生自重!”蘭承雲鮮有如此生氣的時候,說話的聲音都打着顫兒。
“我呸,戲子跟那窯姐兒有甚分別,白日裏一張嘴用來唱曲,到了晚上,這一張嘴還不知道用來伺候誰呢,裝個三貞九烈的樣兒給誰看呢!”
孫聞溪一雙眼睛冷冷地瞅着宋晖:“嘴巴給我放幹淨些!”
“喲,怎麽着,孫少心疼了?還是被我說中了?蘭老板晚上當真是這般伺候你的?……哎喲!”
只聽一聲慘叫,宋晖的臉歪到了一邊,眼眶處黑了好大一圈,結結實實地挨了孫聞溪一拳頭。
“孫聞溪,你敢打我?!”宋晖怒極,一拳頭沖孫聞溪揮過去。
卻被孫聞溪堪堪攔下。
宋晖哪裏吃得下這樣的虧,忙站起身來,擺好架勢,可那狠毒的拳風卻被孫聞溪如數擋了回去。
看似飽占上風的宋晖被打趴了,招招避其鋒芒的孫聞溪卻還穩穩當當地站着,步伐身形絲毫不亂。
功夫高下立見,四周瞧着的賓客紛紛鼓起掌來。
宋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孫聞溪:“我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