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好吃嗎?”孫聞溪問。
夏景生點點頭,他愛吃甜食,巧克力的滋味很對他的胃口。
“今日多謝了。”夏景生将糖紙疊好,輕聲說。
“不必客氣,今日是琪琪的生辰宴,誰攪局我都不答應。不過你還真叫我驚訝,像你們這種書香門第的大少爺,不是終日只知道古玩字畫的嗎?”
夏景生抱臂笑道:“你這是偏見。”沉默了片刻,他開口道,“我打小跟着師父長大,他老人家最愛玩牌九,我是跟他學的。”
“你是夏家的大少爺,怎麽從小養在外頭?”孫聞溪問出了一直以來相當不解的問題。
“……”夏景生沒回答,他望着遠處的月色,過了許久,才輕聲道,“大概是因為,我的出生是個錯誤吧。”
還沒等孫聞溪想明白這話裏的意思,宴會廳裏忽然走出來兩個人。
是蘭承雲和那個女生。
女生拉着蘭承雲的手,兩人一路說笑,很是快活的模樣。
夏景生偏頭看了眼孫聞溪,見他臉色不太好,登時了悟。
“你瞧見他們在一起,不高興了?”夏景生問。
“我哪有不高興。”孫聞溪扯了扯嘴角,笑意卻不達眼底。
“明明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夏景生說,“那女生叫馮寶兒,是承雲的師妹,兩人一起合作有些時候了。”
馮寶兒平日裏唱的是坤生,眉眼間帶着幾分英氣,和蘭承雲俊秀的五官搭在一塊兒,竟十分和諧。
兩人在院子裏你來我往地唱了幾句,蘭承雲唱腔柔婉,馮寶兒唱腔高亢,一唱一和流暢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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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唱罷,孫聞溪帶頭鼓起掌來。
蘭承雲聽見掌聲,詫異轉頭,見是孫聞溪,臉色微變,轉眼又瞧見一旁的夏景生。
“這位是?”孫聞溪看向馮寶兒,“蘭老板不介紹一下?”
馮寶兒倒是個活潑的,未語先笑道:“見過二位先生,我叫馮寶兒。”
蘭承雲上前兩步,将馮寶兒擋在身後,隐隐有保護的姿态,不卑不亢道:“這位是我的師妹,唱的是坤生。她涉世未深,若有沖撞孫少的地方,承雲替她陪個不是。”
孫聞溪見過蘭承雲的許多面目,卻從未如今日這般,明顯地感覺到眼前人身上透出的拘謹、防備與不自在。
仿佛早已打定主意将洪水猛獸拒之門外。
孫聞溪點點頭,忽然覺得沒勁兒透了,可面上還得擠出點兒笑來:“馮老板很好,是我唐突了。”
說完,轉身便走,将空間留給兩人。
蘭承雲見他走了,眼中先是流露出兩分猶豫,可這猶豫實在是太淺了,不過轉瞬,就消失在眼波中。
片刻後,蘭承雲看向夏景生,勉強沖他露出一抹笑意。
夏景生什麽也沒說,轉頭跟上孫聞溪的腳程。
孫聞溪走得不快,夏景生轉了個彎兒就碰上了。
碰面的一瞬間,孫聞溪瞧着夏景生,問道:“他那話什麽意思?替馮寶兒賠罪?”
孫聞溪的桃花眼,高興的時候如碎星入眸,生氣的時候,瞳仁中泛着點點冷光。
“我是豺狼虎豹嗎,還能把人給生吞活剝了?要他來跟我開這個口?”孫聞溪冷笑一聲。
夏景生慢慢地剝着巧克力紙:“你生氣了。”
“怎麽會,我犯不着。”
“你生氣了。”
孫聞溪這才聽出來,夏景生說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他心頭不爽,正欲冷笑,忽然見夏景生把手舉到他面前。
“吃嗎?”
孫聞溪定睛一看,是一枚巧克力。
他原想說不吃,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最後還是就着夏景生的手,将那巧克力含了。
甜而不膩的滋味在口中彌漫開來,孫聞溪方才覺出不對。
他疑惑地瞧着夏景生:“蘭承雲和馮寶兒走得那麽近,你半點也不生氣嗎?”
“我為什麽生氣?”夏景生搓了搓手指。
“坊間不都說,蘭承雲是你的人?”
“坊間這麽說,他就必定是我的人嗎?”
孫聞溪一怔,旋即明白了:“原來你也是個求而不得的可憐人。”轉眼一瞧,看夏景生平靜地疊着巧克力紙,孫聞溪皺眉道:“你怎生如此淡定?”
在孫聞溪看來,夏景生實在淡定得有些過分,面上絲毫沒有被誤了姻緣的憋悶感。
“承雲的性子柔中帶剛,處事有自己的原則,我很欣賞他這一點。”夏景生笑笑。
孫聞溪苦笑一聲:“你這樣理解他,難怪他與你更親近些。”
兩人在院子裏說了會兒話,全然沒留意到,在不遠處的灌木叢裏,趴着兩個記者。
記者來這兒,原是想趁着麥琪生日,挖點兒名流緋聞,卻沒想到碰上了兩個話題人物。
夏景生就不消說了,寶彙銀行一案讓他成為了話題人物,就連報社都想給他辟個專欄,好借着夏景生的人氣連載些靈異故事。
至于孫聞溪,寶彙銀行的少東,江城新貴,青年才俊,這樣的人物什麽時候爆出新聞都不缺熱度。
記者趴了一陣,眼見着夏景生把剛剝好的巧克力喂進孫聞溪口中,一時間激動得連相機都端不穩,慌亂中快速摁下快門。
坊間一直有夏景生好龍陽的傳言,不過對于夏景生捧蘭承雲,大多數人都抱着看熱鬧的心态,畢竟蘭承雲是下九流的戲子,而夏景生出身高門,橫看豎看,夏家都不可能讓蘭承雲進門。
可孫聞溪不一樣,孫家家財萬貫,孫聞溪又是獨子,跟夏景生算得上門當戶對。
若是夏孫兩家聯姻,那可是一等一的頭條啊。
夏景生和孫聞溪都沒料到,第二天他們的事情會被發散得滿城風雨。
孫家和夏家,則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氣氛。
孫家客廳裏,孫其滿推了推眼鏡,盯着報紙上的照片瞧了許久:“巧克力好吃嗎?”
孫聞溪幹笑道:“還成。”
“我問你,你跟夏景生是不是在談戀愛?”孫其滿絲毫不拐彎抹角。
孫聞溪一驚,無奈道:“爸,全然沒有的事兒,你想到哪裏去了。”
“聞溪啊,爸覺得夏景生不錯,是個好孩子,如若你們真是在談戀愛,不用瞞着,爸替你上夏府說去。”
孫聞溪留洋前就跟家裏出了櫃,剛出櫃時那叫一個驚天動地。孫其滿對兒子向來溫和,唯獨那一回,大發雷霆将孫聞溪打了一頓。
又疑心孫聞溪是撞邪,找了最靠譜的相師來算命。
豈知那相師一口咬定,孫聞溪将來的伴侶必定是個男人,孫其滿被氣暈過去,醒來卻也無可奈何。
因着有了這一出,孫其滿對孫聞溪的終身大事一直不算上心,只等着沒準哪一天,孫聞溪自個兒會直回來。
這心理建設做多了,對這龍陽之好也多了幾分淡然,讓孫其滿欣慰的是,孫聞溪潔身自愛,雖然這麽些年身邊沒有女人的影子,卻也沒搞出什麽幺蛾子來。
孫其滿原想着,若再過些年頭,孫聞溪這邊還沒動靜,他就主動替孫聞溪相看。
豈知今日突然來了一張照片,對方還是門當戶對的大戶人家的公子,孫其滿着實滿意。
爸滿意了,兒子卻不甚滿意。
孫聞溪搖頭道:“爸,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無論孫聞溪怎麽說,孫其滿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與孫家相比,夏家的氣氛顯然要可怕得多。
夏功成陰沉着一張臉,把報紙甩在夏景生面前:“前一陣是那個戲子,現在又成了孫聞溪,你是想氣死我?”
夏景生皺眉道:“我們并不是那種關系。”
“最好不是!孫家也是體面人家,怎麽可能允許獨子斷袖,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夏功成瞪着夏景生,“即便孫家同意了,我們夏家也丢不起這個人!你若是真為孫聞溪好,就想想自己的命格吧。”
夏景生沉默半晌,沉聲道:“我知道了。”
按照民間的婚俗,長子定要比次子先成家,次序不亂,家族才能興旺。可在夏家,這個規矩卻被打破了,這一切皆因夏景生的命格。
夏景生坐在房中,打開上鎖的抽屜,從裏頭取出一個紅色的錦囊,裏頭有一枚八字長命鎖。
上面刻着夏景生的生辰八字,懂行的人一下子就能瞧出來,夏景生的八字很有問題,是典型的天煞孤星命。
此種命格的人會給周遭的親朋好友帶來一系列的厄運,嚴重者甚至會被克死,在命相學中被稱之為絕命。
夏景生六歲那年母親就去世了,雖然家人沒當着他的面說什麽,可心裏卻認為是夏景生的命格克死了生母。
母親去世後,夏景生被送到別莊,夏家一直是姨娘掌家,下人便在暗地裏編排夏景生,說他是掃把星。
這種情形一直到夏景生成年歸家,在師父再三保證夏景生的命格不會傷及家人後,夏景生才被準許回到本家。
可即便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他在夏家仍舊是邊緣人物,一個有名無實的大少爺。
因為這樣的命格,夏家從來就沒有考慮過夏景生的婚姻。再不濟的人家,婚前都要八字合婚,這一關,夏景生就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