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這惡仆,手腳不幹淨,麥家留你不得!”麥夫人看向床榻上的芸娘,“夏先生,芸娘這病久治不愈,不知是怎麽一回事?”
“姨娘常年累月呆在房內,鮮少出去走動,終日與蜘蛛精怪共處一室,這才染上了惡疾。如今病原已除去,不日便會康複。”
“如此便好。”麥夫人說着,把一個錦盒塞給夏景生,“這是診金,還請夏先生笑納。”
夏景生回到花廳時,好戲已然開場。
蘭承雲身着桃粉色戲服,頭戴皎月色的點翠銀丁,柔婉地唱道:“把驕骢系軟相思樹,鄉淚回穿九曲珠。銷魂處,多則是人歸醉後,春老吟餘。”
今天這出唱的是《折柳陽關》,夏景生尋了個空位坐下,冷不丁耳邊傳來一陣不成調的哼唱。
轉頭一瞧,孫聞溪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之人,只是口中的唱詞卻錯了大半。
夏景生沒忍住輕笑出聲。
孫聞溪挑眉道:“你笑什麽?”
“笑你唱得好。”
“哪裏及得上夏大少,你可是蘭老板的座上賓,想必這幾折子戲,早已爛熟于心了。”
夏景生并不接話,只是跟着臺上人輕哼出聲。
明明聲音很小,聽在孫聞溪耳中,卻蓋過了臺上的主角。
原來夏景生的嗓子,唱起戲來這麽軟,這一刻,孫聞溪算是真正領會到了,何謂“靡靡之音”。他學着夏景生的樣子,雙目微阖,指節輕輕地打着拍子……
雖然唱詞仍舊聽得似懂非懂,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唱完這一折,蘭承雲便沒有戲了,他換回常服,清俊的眉眼更顯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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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聞溪的目光早黏在了蘭承雲身上,人一出現,他就跟了上去。
蘭承雲正端着餐盤挑選吃食,孫聞溪便湊上去:“這雪花酥甜而不膩,你嘗嘗。”
蘭承雲搖了搖頭:“我不愛吃甜食。”
孫聞溪:“這道黃焖羊肉也很不錯。”
蘭承雲:“羊肉膻味重……”
一連碰了兩次壁,孫聞溪看着那琳琅滿目的餐食,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靜默了一陣,孫聞溪笑道:“今天的戲唱得真好。”
蘭承雲:“謝謝。”
他總是這樣,溫柔得體,輕聲細語,孫聞溪說一句,他便答一句。
美則美矣,卻不免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
孫聞溪不想唐突美人,想說的話在喉頭轉了一圈,還是咽了下去。
這時,遠處傳來了一把油膩膩的聲音:“美人,陪哥喝一個。”
在麥琪的生日宴上如此放浪,孫聞溪正納悶是誰這麽不長眼,一轉身瞧見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拼命往夏景生身上湊。
那男人顯然醉得厲害,腳步颠三倒四,差一點就撞夏景生身上了。
夏景生沒說話,臉上仍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卻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與男人的距離。
那男人仍不死心,夏景生退一步,他便進一步,眼看就要抓住夏景生的手。
兩人之間忽然多了個“第三者”。
孫聞溪皺眉擋開男人的手,把酒杯往夏景生手裏一塞:“原來你在這兒,讓我好找。”
不料那男人對攪局的孫聞溪很是不滿,嚷嚷道:“你誰啊,打擾我跟美人喝酒。”
他腳步踉跄着,仍試圖朝夏景生撲去。
孫聞溪被他弄得心頭火起,剛想動手,卻聽夏景生道:“你若能贏了我,我便陪你喝這一杯。”
“贏?”醉酒的男人腦子不活絡,反應了老半天才明白過來,“好,我贏了,你就陪我喝。”
夏景生冷笑:“那若是你輸了呢?”
“輸了……随你處置……”男人臉上帶着色眯眯的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這可是你說的。”夏景生眸中泛着冷光,指着一旁桌上的牌九,“白玉牌九,一把定勝負。”
剛要摸牌,孫聞溪擡手攔住了他:“你行嗎?”
夏景生湊近孫聞溪的耳畔,輕笑道:“孫少若是擔心,就替我摸牌吧。聽說,孫少是牌九的高手,贏遍北地無敵手。”
說話的氣息噴灑在耳際,孫聞溪心頭一顫,怔怔地看向夏景生。
夏景生示意他摸牌。
他按住夏景生的肩膀,傾身摸了兩張牌。
孫聞溪:“那你可看仔細了。”
開牌的一瞬間,夏景生瞧見孫聞溪指下一動。
雙天牌!這是牌九裏最大的對子。
圍觀人群爆發出陣陣喝彩聲,孫聞溪冷笑着把牌往桌上一扔:“我贏了,人随你處置。”
“慢着!”這一激,方才被酒精沖昏了頭腦的男人,總算清醒了幾分。
當看清對面的夏景生時,他腸子都悔青了,江城誰人不知,夏景生是玩牌九的絕頂高手。
放在平日裏,就是再垂涎夏景生的美色,他也不敢亂來,豈知酒壯慫人膽,這一回摸了老虎的屁股。
而今騎虎難下,他啞着嗓子開口道:“夏大少,你這找的幫手,勝之不武啊。”
夏景生一雙眼睛盯着那男人,直将他瞪得冷汗直流,才嗤笑一聲:“看來是不服氣,也罷,我再陪你玩一局。你來洗牌吧,免得又說我勝之不武。”
等男人戰戰兢兢地把牌洗好,夏景生掃了一眼,擡手揀了兩張牌。
牌面翻開的瞬間,全場沸騰。
又是雙天牌!
梅開二度,衆人看向夏景生的眼神裏都帶了些敬畏。
孫聞溪搭上夏景生的肩,笑道:“原來夏大少也是個中高手,那我方才怕是班門弄斧了。”
夏景生喝了口酒,濃郁的果香在唇齒間彌漫開來:“你忘了,我可是有陰陽眼的人。”
孫聞溪一怔:“你能瞧見牌面?”
夏景生反問:“你認為呢?”
見孫聞溪不答話,夏景生挑眉道:“你該不會真信了吧,我這是陰陽眼又不是透視眼。”
孫聞溪:“有何不同?”
夏景生:“陰陽眼看的是三界,透視眼……”他一雙眼睛盯着孫聞溪的前胸,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孫聞溪一把捂住前胸:“你莫不是能瞧見衣衫下的光景。”
夏景生:“???……”
這邊廂兩人說着話,那邊廂男人已經恐懼得快暈過去。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剛想悄無聲息地溜走,孫聞溪的聲音卻适時響起。
“怎麽?輸了就想賴賬?”
男人腳步一頓,心知開溜不成,索性豁開面子,告饒道:“我有眼無珠,冒犯二位……”
孫聞溪斂了笑容,眸中閃過一道冷光:“看來酒醒了。”
孫聞溪:“過來。”
男人哪裏有膽子過去,步子挪了半天都沒動彈。
孫聞溪:“我不想說第三遍,過來。”
男人硬着頭皮走過去,剛一湊近,就被孫聞溪拽住了胳膊。
“啊——”男人一聲痛呼,捂着手臂倒在地上,孫聞溪直接将人胳膊卸了。
“以後管好你的手,今日看在琪琪的面子上,我饒你一次,還不快滾。”
男人顧不得冷汗涔涔,掙紮着逃走了。
孫聞溪這才轉頭去尋蘭承雲,卻見蘭承雲身邊不知何時站了個穿中式裙褂的女生。
兩人有說有笑的,比起方才的拘謹,蘭承雲在女生面前顯然更放松。
孫聞溪不動聲色地走過去,見女生夾起一塊糕點,遞到蘭承雲嘴邊,笑着說了些什麽。
蘭承雲含笑将糕點吃了。
孫聞溪的腳步停住了,他認得那是雪花酥。
方才他向蘭承雲推薦這道糕點,蘭承雲說自己不愛吃甜的。
這會子卻接受了女生的喂食。
孫聞溪心裏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只覺得這滿室衣香鬓影,脂粉香氣悶得人心頭發苦。
明明蘭承雲近在咫尺,孫聞溪的步子卻邁不動了,他在原地站了一陣,見兩人仍舊聊得開心,便轉身疾步走了。
他走得那樣快,不知不覺走到了室外。夏日的夜晚,沒有一絲風,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天空中瞧不見一顆星,只有知了喋喋不休的鳴叫聲。
孫聞溪從懷中掏出雪茄,煙草的味道讓他躁動的心慢慢地平複下來。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蘭承雲真心笑起來是這副樣子。
可惜,他從不對着自己笑。
身後傳來腳步聲,孫聞溪沒管,只當是什麽不相幹的人也跑出來透氣。
半晌,孫聞溪一偏頭,見來人竟是夏景生。
孫聞溪把煙掐了:“你怎麽也出來了。”
他喉頭發苦,心裏堵了一堆子話,想起夏景生和蘭承雲的緋聞,只道是夏景生和自己同病相憐。
他沒開口,夏景生卻問:“還有煙嗎?”
孫聞溪把煙盒遞給他,卻在夏景生接煙的瞬間猛地抽手。
“抽煙不好。”
夏景生睨他一眼:“那你還抽?”
“心情不好,偶爾一根。”
夏景生拿過煙盒,打開一看,裏頭是空的。他疑惑地擡起頭,掌心卻突然被塞了一把東西。
“嘗嘗這個,西洋的巧克力,比抽煙好。”
夏景生接過巧克力,剝開一顆,塞進嘴裏。
巧克力在舌間融化,外層是苦的,到後來卻是苦中帶甜,甜而不膩。絲滑香軟的巧克力,溫柔地在他口中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