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孫聞溪一窒,旋即失笑道:“我怕你病了,沒法子幫忙。”
夏景生笑笑,從容歇下。
走到外頭,孫聞溪吩咐下屬守着門口,勿讓人打擾。
夏景生這一覺睡得極為舒坦,再睜眼時已是日暮時分。他翻身坐起,見自己身上不知何時搭上了孫聞溪的外套,鼻尖嗅着熟悉的木質香氣,清爽又舒适。
夏景生怔愣了片刻,又翕動了幾下鼻子,才将外套疊好擱在沙發上。
下屬将夏景生領到總經理辦公室,這是第一次,他瞧見工作中的孫聞溪。
孫聞溪在襯衫外加了一件灰色的馬甲,袖口挽至小臂,透出一股子清爽幹練的氣質。
他落筆從容,時而停下來稍作思考,全然沉浸在工作狀态中。
直到夏景生敲門,他才擡起頭,唇邊泛起一絲微笑:“睡得可好?”
夏景生被那笑容晃了眼,心下漏了一拍,半晌才應道:“嗯。”
“看來還沒睡醒。”孫聞溪阖上筆帽,“可願賞光,與我一同吃晚飯?”
夏景生稀裏糊塗地被孫聞溪拉到了館子裏,這是江城有名的南菜館,平日裏一座難求。
孫聞溪早着人預訂了雅座,兩人剛入座,便聽見一陣叫好聲。
夏景生偏頭一瞧,是館子裏的說書先生開講了。
那身着長衫的說書先生将折扇一揮,開嗓道:“上回說到,夏家大少爺夏景生與那吉祥戲班的蘭老板情投意合——”
孫聞溪聞言,似笑非笑地瞧着夏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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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先生全然不知道正主就在館子裏,仍舊唾沫橫飛地說着:“只要有蘭老板的戲,夏大少一準到場,正所謂是承雲絕色傾四方,迷倒夏家男兒郎……”
這時,鄰桌傳來不屑的輕哼:“我前日去吉祥戲班,原想着見蘭承雲一面,可人家蘭老板說了,身子不好,不便見客。”
另一人笑道:“不就一戲子嘛,你跟他置什麽氣,等着看吧,他也就現在風光,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怎麽說?”
---“你想啊,夏景生再寵他,也要娶妻生子吧,正房太太一進門,頭一個/遭殃的肯定是蘭承雲啊。”
鄰座的對話被孫聞溪一字不落地聽了去,他呷了口茶:“夏大少不愧是江城名人啊,沒想到在這兒還能聽到風流韻事。”
夏景生端起龍井喝了一口,淺笑道:“哪裏及得上孫少在北地的名聲,這喝醉了就愛親人的習慣,算得上是街知巷聞了。”
孫聞溪被茶嗆住了,一疊聲地咳嗽。
上回在何家,孫聞溪喝醉了,天知道一大清早看到夏景生睡在邊上,他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那回醉酒後,究竟是親了,還是沒親啊?
若說親了吧,夏景生又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若說沒親吧,那夏景生怎麽知道他喝醉了愛逮着人親的毛病啊?
孫聞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夏景生的神情,想從中瞧出些端倪……
正琢磨着,夏景生忽然開口道:“青……”
“親了?!”孫聞溪驚了。
“什麽親了?”夏景生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青筍,“這青筍不錯。”
孫聞溪扶額。
心裏記着事兒,又吃不慣南菜的甜,孫聞溪吃了兩筷子便打住了。夏景生雖吃的慢,可菜色卻很合口味,不自覺地竟比平日裏用得還多些。
二人食畢,再次驅車回到寶彙。
夏景生要的法壇已布好,行将入定前,孫聞溪問:“這一回有幾分把握?”
夏景生瞅了他一眼,只應道:“放心罷。”
再一次招魂,李秋蘭已然沒了初見時的溫婉,此時的她有些歇斯底裏。
“為什麽,就差一點點,我找了那麽久的替身,做了那麽多的鋪墊,竟然還是沒成功。”李秋蘭怨毒地瞧着夏景生,“都是你,若不是你來攪局,我斷不會錯失機會。”
夏景生:“你今日險些害死的人,是個孤兒,被收養後才改名叫方家念,而他的原名……叫李開平。”
李秋蘭大怒:“你胡說些什麽?!”
夏景生:“李開平,江城人士,生于……”
夏景生将生死簿上看到的信息,原原本本地告知李秋蘭。
得知真相的李秋蘭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原來她的孩子,一直都在她身邊。
夏景生喝道:“若不是你執意要找替身,也不會險些害死他。李秋蘭,你還要執迷不悟嗎?”
李秋蘭搖頭道:“是我錯了,人鬼殊途,是我錯了,我會害死他的……”
她猛然驚醒,哀切地瞧着夏景生:“是我錯了,我願意接受超度。”
于是,夏景生念動經文,自盡或橫死的亡魂罪孽深重,需要将經文反複念誦七七四十九次,方能将亡魂送入輪回道。
這一次,縛靈的超度很順利。
事後,兩位寶彙員工的家屬都收到了親人的托夢,告知他們親人的亡靈已入輪回。
家屬特地登門致謝,此事經媒體之筆,被渲染得神乎其神,寶彙恢複了名譽的同時,夏景生俨然成了半仙,坐穩了說書先生素材庫裏的頭把交椅。
一時間,有些門路的人都想找他看風水。
這日,夏景生接到了孫家的電話,電話是孫其滿親自打來的,邀請夏景生到一品居吃飯。
見到夏景生,孫其滿熱情地握住他的手:“景生,這次多虧有你,寶彙才能洗脫污名啊。”
夏景生謙虛道:“您言重了,此乃我的職責。”
孫其滿打量着夏景生,見他一表人才,談吐文雅,處事不卑不亢,不由地大為歡喜。
兩人閑話一陣,忽聽得一句:“我來晚了。”
夏景生轉頭,見孫聞溪穿着裁剪合身的西服,疾步走來。
入座後,孫聞溪看了眼菜單,吩咐道:“加道糖醋裏脊和一品豆腐。”
說着,他轉向夏景生:“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夏景生喝了口茶,擡眼見孫其滿正滿臉笑意地瞧着自己,不由地心生詫異。
孫聞溪給夏景生續了茶水:“上回你說,寶彙的內局風水有問題,可有破解之法?”
說到正經事,孫其滿的表情也嚴肅起來:“這些年我走南闖北,對風水堪輿之事也略有耳聞,沒想到這次居然會着了道。”
“寶彙的風水,确實是大敗局,卻也不是沒有破解之法。這第一條是……”
夏景生将改造之法一一道來,孫其滿越聽,臉色越難看。
“豈有此理,薛城是怎麽辦事的!”他憤怒地一拍桌子,“這讓我如何放心把事情交給他!”
夏景生面色不變,狀似不經意地:“聽聞寶彙的內局布置和外局選址都是這位薛經理一手操持的,我還從未見過處處都是敗局的布置呢。”
一句話,讓孫其滿當即變了臉色。
若說寶彙的風水只有一到兩處失誤,尚且可以說是巧合,可處處都是敗局,“坐如陰穴”“穿堂煞”“白虎探頭煞”,樁樁件件加起來,就決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為之了。
飯後,孫其滿在位子上沉默良久,吩咐手下:“盯着薛城,他有什麽異動,随時向我彙報。”
孫聞溪開車送夏景生回家,他握着方向盤,想起當初路過此處時,他和路人說的“鮮花配牛糞”,不免笑了。彼時他将夏景生形容成一坨牛糞,如今竟卻越發欣賞眼前人。
“謝謝。”孫聞溪态度十分誠懇,“先前我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現在才知道是确有其事,是我狹隘了。”
心中一陣蕩漾的夏景生看向窗外,大部分的店家都已關門歇業,只剩下少數的招牌還亮着。
“這不怨你,換做是我,如果從來就沒見過這些東西,自然也不會相信。”
孫聞溪猶豫再三,問道:“你的眼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我天生是陰陽眼,可以說是老天賞飯吃了。”夏景生并未避諱。
夏景生打小就知道,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他眼中的世界也和別人不一樣。
他可以看見陰間,跟亡靈對話,聆聽它們的心聲。有的時候一覺醒來,甚至會見天花板上趴了個東西,正朝自己吐着舌頭。
因着這雙眼睛,夏景生自小便是淡漠冷靜的性子,人有好奇心,鬼也有,人會惡作劇,鬼也會,夏景生時常冷眼看着亡魂們捉弄路人。
直到六歲那年,夏母去世,小小年紀的夏景生在醫院第一次看到那麽多的亡靈,其中還有他的母親,一直沖他溫柔地笑着。
不久後,他被送到別莊,養在一個道士身邊。
孫聞溪來了興致:“你眼中的世界是怎樣的?”
夏景生反問:“你不是看過嗎?”
孫聞溪想起在土磚牆外看到的黑氣,笑道:“原來你幫我開了陰陽眼。”
“不過一個小法術而已,而且很快會失效。”夏景生并沒什麽興致,“陰陽眼沒什麽好的,什麽都能看透,就什麽懸念都沒有了。”
孫聞溪将車子停在夏宅門前,從懷中取出一個花箋信封,笑道:“這麽說,你定然知道信封裏頭是什麽。”
夏景生:“是什麽?”
“下周是麥琪的生辰,小丫頭邀請你去家裏做客。她可是千叮咛萬囑咐,讓我一定要将她的高人哥哥帶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