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後來,那三具骸骨如何處理?”夏景生将面條吃完,擱下筷子。
“那高人做主,把三具骸骨扔到井裏,再用符咒把井封上,說這樣就能鎮壓惡靈,不讓它們為禍人間。”
夏景生追問:“現在還封着?”
“封着呢,就在寶彙後頭的巷子裏,那口井堵上以後,沒人敢靠近了。”正說着,下一桌客人來了,齊叔擺擺手,招呼客人去了。
“我看那所謂的高人八成是個神棍,要是他的法子有用,寶彙就不至于出事了。”孫聞溪這話說得不無道理。
而夏景生自有他的看法:“符咒是将怨氣強行鎮壓,雖然能解一時之困,卻不是長久之計。現在寶彙已經出了兩起事件,如果事情不從源頭上解決,将難有寧日。”
兩人達成共識,先去找尋那口井。
如齊叔所言,住在後巷的人家一聽他們是來尋鎮靈井的,紛紛退避三舍,匆忙關門。沒讓他們吃閉門羹的,也只是朝井所在的方位大略一指,便再不說話了。
兩人照着大致的方向往裏走,最終在一堵土磚牆前停住了腳步。
這是一條死路,因着住戶害怕,便在四面起了土磚牆,将井封死在裏頭,只在磚牆上留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夏景生從那缺口處望進去,只瞧了這麽一眼,卻當即變了臉色。
“怎麽了?”孫聞溪見他臉色不對,也從缺口處瞧了一眼,并沒瞧見什麽特別之處。牆後頭除了一口封得嚴絲合縫的井以外,幹淨得連張蜘蛛網都沒有。
夏景生又一次擡手,撫過孫聞溪的眉心。
孫聞溪只覺得眼皮發燙,眼前一暗。
再看時,眼前所見已全然不同。
平平無奇的牆內,被一股如墨般的黑氣充斥着。孫聞溪忍下驚愕,定睛細瞧,這才發現那黑氣是從井邊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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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蓋上封着皺巴巴的黃色符紙,上頭的朱砂字跡已經模糊不清。
孫聞溪心下有種不妙的預感:“那黑色的東西是什麽?”
“是怨氣,怨氣集聚過多,以至這一帶寸草不生,生靈絕跡。”
孫聞溪低頭一瞧,地上果然沒有半株草。
不僅如此,那黑氣還會流動,此刻它正從土磚牆的縫隙裏不斷湧出,往寶彙的方向飄去。
“看樣子,這股怨氣才是一切事件的源頭,有辦法化解怨氣嗎?”
夏景生取出随身攜帶的紙筆:“化怨化煞最好的法子便是超度亡靈,時間緊急,我列張單子,你讓人布置吧。”
夏景生拟好了清單,遞給孫聞溪。
“你有幾成的把握?”
夏景生目光對上孫聞溪:“怨氣深重,眼下只有三成。”
孫聞溪心下一緊。
十方超度的法壇設在寶彙銀行的頂層,鋪着紅布的桌案上擺着各色鮮花果供,中央立着一杆龍頭招魂幡。
夏景生念動經文,雙目微阖,仿佛老生入定了一般。
此刻夏景生的心神置身于四面漆黑的幽閉空間,瞧見三個影子緩緩地朝他走過來。一個是寶彙儲蓄部的職員黃麗,一個是寶彙的保險室管理員,還有一個夏景生沒見過。
她穿着墨色紮花旗袍,款式看起來有些老氣,一頭長發盤在腦後,是已婚婦女的打扮。
夏景生用心神發問:“你是何人?”
女人聲線柔婉地應道:“李秋蘭,大家都叫我秋娘。”
夏景生:“因何而死?”
女人:“為了跟蹤我賭錢的丈夫,在馬路上被車撞了。”
“意外橫死,按例也是要找到替身,方可輪回轉世。我可以念誦經文,消除爾等罪孽,送爾等入輪回,可願意?”
兩位寶彙的員工被縛靈所害,正苦于無法脫身,聽了夏景生的話,登時大喜。
可李秋蘭卻搖頭道:“我不願入輪回道,我想要自由身。”
夏景生面色一凜:“如此說來,你是執意找替身了?”
李秋蘭面色不改:“沒錯,只有找替身,我才能獲得自由身。我在這陽間還有未了的心願,不願也不能入輪回。”
夏景生:“什麽心願?”
李秋蘭:“我有一子,叫李開平,這些年來,我被困此地,脫不開身去找他,若能找到他,我的心願也就了了。”
“若我能幫你找到,你可願接受超度?”
“不願,我只願跟在他身邊,哪怕他看不見我。”李秋蘭意志堅決。
夏景生沉聲道:“你若仍舊執迷不悟,那我只好動手了。”說着,他支起招魂幡。
只見那初時靜止的幡旗忽而無風翻飛起來,獵獵作響。
過了一炷/□□夫,夏景生的額際滲出了細汗,面色陡然蒼白起來,原本站定的身子搖搖欲墜。
孫聞溪發現不妥,亟待喊停時,卻聽空中傳來一聲脆響,那招魂幡的杆子截成兩段,眼見着要砸中夏景生。
“小心!”孫聞溪一個箭步,将人護在身下,自己卻被那斷杆砸了個正着。
此時的夏景生迷迷瞪瞪,頭痛欲裂,無暇思考,緩了好一陣,才将那眩暈的感覺壓了下去。待睜開雙眼時,見孫聞溪正瞧着他,滿臉的焦慮。
孫聞溪急道:“你怎麽樣?”
“無事。”夏景生蒼白的嘴唇動了動,“超度失敗,縛靈的執念太強。”
孫聞溪看他冷汗涔涔,皺眉道:“你先歇會兒。”
夏景生搖頭:“照那縛靈的說法,很快會有第三名員工遇害,必須趕在這之前完成超度。”說着,他坐起身子,從頸脖上取下一物,交給孫聞溪。
那是一枚袖珍版的七星長命燈,被串成了吊墜。
夏景生用銀質小刀劃破手指,鮮血滴在長命燈上,原本暗淡的吊墜,剎那間光華盡放。
長命燈似被夏景生的血喚醒了,每一個燈芯處都閃動着幽藍色的光澤。
夏景生:“這枚吊墜是我的陽魂,我會用走陰之法,到那陰曹地府走一遭,你要替我好好保管。”
孫聞溪:“若是這上頭的光華滅了,你會如何?”
夏景生朝他笑了笑,雲淡風輕地扔下一句:“那我怕是回不來了。這七盞燈代表的是我的七魄,若是丢了一魄,便縱是不死,人也會變得癡癡傻傻。”
孫聞溪握緊那吊墜,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掌心似有千斤重。
事情交待好了,夏景生用一黑綢布将雙眼蒙住,再閉眼時,眼前的景象已千變萬化。
此刻周遭俱是一片漆黑,森冷無比。迷霧散開,眼前出現了一座無比宏偉的城樓,上頭寫着三個大字——酆都城。
與陽間的城門不同,酆都城的守軍是各式各樣的鬼差。夏景生遞了谒帖,來到閻羅殿。
閻羅殿內,衆多鬼魂正被鬼差壓着受審,官員也大多青面獠牙,很是兇惡。
輪到夏景生時,上首的官員喝道:“堂下之人陽壽未盡,何故來此。”
夏景生答曰:“來尋人。”說着,從袖中摸出一枚純金令牌。
上書四字——陰陽行走。
鬼差認得這令牌,領夏景生到裏間,将生死簿遞上。
夏景生翻開簿子,找到其中一條記錄——李開平,江城人士……
把信息記下後,夏景生将打賞給了鬼差,便沿着來時的路緩緩往外走。
卻說孫聞溪在陽間,只覺得時間過得極慢,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他雙眼緊緊盯着手中的長命燈,生怕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又過了一陣,只見盤腿而坐的夏景生驀地睜開眼,緩緩開口道:“我回來了……”
話未說完,忽聽得樓下一陣鳴笛聲。
夏景生趕緊趴在欄杆上朝下望去,只見穿一身保安制服的男子,正一步步地走向馬路中央。他不似尋常人那般避讓行人和車輛,而是像喝醉一般,晃晃悠悠地走向路中央。
“快攔住他!”夏景生大喊。
然而沒有人敢上前,只見那人站到了馬路中央,迎面而來的汽車險些避讓不及。
好在司機眼疾手快,堪堪将車停住了。
下一秒,車主拉開車門,對着那名保安罵道:“你怎麽回事?找死啊。”
保安愣了半晌,讷讷地回過神來,一看這情形,腿一軟,跌倒在地上。
孫聞溪蹙眉道:“怎麽回事?”
夏景生:“當年被挖出的三具骸骨中,有一名死者叫李秋蘭,她丈夫好賭,敗光家財,還滿嘴謊話。李秋蘭發現了端倪,悄悄尾随丈夫,誰料想在馬路中央被車撞了,當場橫死。”
李秋蘭有一子,名叫李開平,夏景生根據信息在生死簿上找到了他的命數。
李秋蘭逝世後,他一直在保育院長大,後來被方姓人家領養了,改名方家念,現下正供職于寶彙銀行,是看守銀行側門的保安。
夏景生:“李秋蘭的縛靈每日在銀行的側門徘徊,一心想早日找到替身,重獲自由找回兒子,卻沒料到,她選中的替身,正是她的親生兒子。”
孫聞溪聞言,沉默良久。
“我想再做一次法事,把真相告知李秋蘭。”
孫聞溪出言反對:“先休息,你看看你的臉色,白得像無常。”他仔細瞧了瞧掌心裏的長命燈吊墜,确認七盞燈亮得好好的,才将它還給夏景生。
“做法事也不急這一時。”孫聞溪話音剛落,天空閃過一道驚雷,烏雲壓頂,像是要下雨的模樣。
“瞧見沒,頂層可沒有地方擋雨,連老天都勸你休息。”說着,不由分說地把夏景生領下樓。
夏景生看着休息室中的軟皮沙發,輕笑道:“孫少,你這是在關心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