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天早上,夏景生正在書房練字,忽然聽見外間丫鬟的聲音:“大少爺,老爺要見你。”
筆尖一頓,墨跡在紙上暈開。
夏景生将宣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
這練書法,講究一個定力,被人這麽一喊,夏景生全然沒有了心思,只好将筆擱下,走出書房。
夏景生來到廳中,見夏景瑞正給夏功成彙報這一季度的業績:“爸,因這一季度美鈔漲了些許,公司成本核算比預期要高……”
這是虧損的意思。
夏功成眉頭緊皺,猛地一拍桌案:“你做事還是這麽不牢靠。”
轉眼瞧見夏景生,夏功成更生氣了。
當即指着夏景生:“還有你,成日不務正業,要是你能幫襯着弟弟,這季度哪至于虧損?”
“爸,您知道的,我的命格,要是沾手家族生意,怕是廠子不日就關門了。”
夏功成鐵青着一張臉,沒做聲。
一時間,廳中寂靜無聲。
半晌,丫鬟的禀報聲劃破寂靜:“老爺,仁雅中學劉先生來了。”
夏景瑞一聽,登時精神一振:“還愣着做什麽,趕緊把人請進來啊。”
仁雅中學是一所新式學堂,有部分學生寄宿。學校最近需要安裝一批電燈,是夏家一直想争取的業務。
不多時,一個身着素色長衫,帶着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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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老先生,我是仁雅中學的教務主任,劉昆達。”
夏功成點點頭,吩咐道:“來人,給劉先生看茶。”
劉昆達打量着夏宅的陳設,撫着那上了年頭的八仙桌:“夏家家學淵博,底蘊深厚,在下佩服。”
夏功成沒說話,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相比之下,夏景瑞顯然急切許多,他滿懷期待地問:“劉主任,合作一事,不知貴校考慮得如何?”
夏景瑞一開口,夏功成便不着痕跡地嘆息一聲。
到底是年輕,沉不住氣。
果然,劉昆達放下茶盞,推了推眼鏡,笑道:“你瞧我這記性,二少,這合作之事急不得,急不得。”
夏景瑞聽這托詞,臉色登時變了:“還有什麽好考慮的,我們開出的條件已經很優惠了。”
他急,劉昆達便緩,只見劉昆達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二少,有別的廠子出價比夏和低,校方正在考慮。”
一句話,堵得夏景瑞啞口無言。
“當然,這事也并非沒得商量。”劉昆達話鋒一轉,眼神看向一旁沉默的夏景生,“我這次來,是想請大少到我們學校走一趟。”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夏景生身上。
夏景生打量着劉昆達,卻并不答話。
劉昆達被夏景生那帶着涼意的眼神看得心底發顫,以為夏景生并不願意,連忙笑道:“大少放心,價錢方面好商量,我們也知道市場的規矩。”
夏景生正容道:“我的規矩,不幫兇,不害人。”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大少放心。”
在劉昆達小心翼翼打量着着夏景生的時候,夏景瑞在一旁憤恨地瞧着,險些咬碎了一口牙。劉昆達沖着他裝腔作勢,在夏景生面前卻像孫子一般,實在可恨。
可他又沒有旁的法子,唯有立即問劉昆達:“如若事成,夏和的生意……”
“二少放心,事成之後,學校自當優先考慮夏和電燈廠。”
得了劉昆達的保證,夏景瑞卻沒有絲毫成就感,就像跟在夏景生身後撿了塊臭石頭,丢臉極了。一直到劉昆達離開,夏景瑞都繃着一張臉,然而劉昆達并沒有留意到夏景瑞的不滿。
劉昆達一心挂着學校的事情,在路上就與夏景生攀談起來。
“大少,不知您是否聽過,仁雅中學的離奇傳聞?”
夏景生:“你指的是,有關于庶女慘死的傳聞?”
劉昆達:“這次學校發生的事,就跟這個傳聞有關。”
仁雅中學建校多年,名聲在外。許多社會名流都将子女送進仁雅念書。這些社會名流,家中除了正妻,大多都娶了姨太太。因此,仁雅中學經常出現嫡女與庶女同班同寝室的情況。
傳聞仁雅招收的第一屆學生中,就有一對嫡女與庶女在同班同寝室。嫡女仗着出身,屢屢欺淩庶女,庶女性子柔弱,不敢反駁,經常被宿舍幾人合起來欺負。
嫡女看上了當時的學生會主席,早已對他情根深種,可學生會主席卻對庶女心生情愫。
知道了真相的嫡女暴跳如雷,在衆目睽睽之下大罵庶女不要臉,無怪乎是姨太太生的。
庶女為此終日活在他人異樣的目光中,越來越沉默,最後,不堪重負的她從宿舍所在的樓層一躍而下。
此後,仁雅住校的女學生說宿舍鬧鬼。校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将這件事平息下去,時隔多年,竟又被重新提起。
仁雅中學到了。
古樸的校門上懸着“仁雅中學”的四字牌匾,整個校園裏靜悄悄的,只有楊枝柳條在風中搖曳的聲音。
劉昆達引着夏景生穿過校道,往女生宿舍走去。片刻後,在一棟外觀看上去有些破舊的樓前停下了。
“大少,這就是傳聞中庶女自殺的那棟宿舍樓。頂層一間宿舍的學生,堅稱樓裏鬧鬼,現在這件事在學生中傳的沸沸揚揚。”
劉昆達所說的頂層,其實也就是四層而已,劉昆達領着夏景生上了樓,指着其中一間沒有門牌的宿舍說:“就是這兒。”
宿舍內空蕩蕩的,大多數東西都搬走了。
夏景生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一張床上,一直盯着這張床,問道:“那是誰的床?”
劉昆達:“是陸筱筱的,就是她最先說鬧鬼的,她是珠寶商陸懷仁的嫡女。”
夏景生:“讓她過來。”
“這個……恐怕不行,陸筱筱生病了,已經通知家人将她接回去,現在正在別的宿舍休養。”劉昆達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把怯生生的聲音。
“劉老師……”
夏景生轉頭,瞧見一個紮着雙馬尾的女生,穿着素淨的天藍色校服,一張小臉蒼白消瘦,引人憐惜。
女生身後,跟着好幾個女孩,都是校服打扮,此刻瞧着宿舍,就跟瞧見深淵似的,臉上透着恐懼。
“渺渺來了……同學們都來了……”劉昆達指着為首的女生說,“她是陸渺渺,陸筱筱的妹妹。”
這時,又有一把聲音聲音從門外傳來:“你們幾個,讓你們幫着接盆水都不願意,筱筱正病着呢。”
夏景生定睛一瞧,是一位長相極其明豔的姑娘,留着一頭柔順的秀發,頭上戴着一枚淺粉色的蝴蝶結發卡。
劉昆達:“那是麥琪,麥市長的女兒。”
麥琪外表文靜,可言談舉止卻暴露了她的性格,只見她用力地撥開人群,把空盆往地上一放:“我們說好的輪流值日,你們可不許賴賬,今天值日的去幫筱筱打水。”
值日生不滿被當衆落了面子:“我們憑什麽幫她接水啊,往日她那目中無人的樣子,我最讨厭了。”
附和的聲音越來越多:
---“合着就她一個是千金大小姐,旁人都不如她。”
---“我忍她很久了,平時她處處都要壓我們一頭,生病了難不成還要我們伺候?”
陸渺渺在一旁聽着,忽然開口:“姐姐也不是故意的,若是她得罪了大家,我在這兒代她陪個不是。”
一群女孩聽見陸渺渺的話,趕緊澄清:
---“渺渺,你別誤會,這話不是針對你。”
---“渺渺,你和你姐姐不一樣。”
---“陸筱筱這樣對你,你還幫她說話,渺渺你真好。”
夏景生看着這一場鬧劇,對陸渺渺說:“你進來。”
陸渺渺臉上閃過一絲微訝,腳步踟蹰不前。
後排的姑娘見陸渺渺猶豫,便幫腔:“我們好不容易才從裏頭搬出來,這會子又要進去,萬一惹上那東西,可不是鬧着玩的。”
夏景生一擡眼,女孩們對上他淡漠的眼神,心下一顫,讷讷的不敢言語。
麥琪在一旁看着她們的樣子,嗤笑一聲:“你們慌什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來。”
說着,麥琪擡腳走進室內。
夏景生指了指陸筱筱的床鋪:“把她床下的東西拿出來。”
麥琪彎腰朝黑洞洞的床底看去,裏頭有一個紙箱。
“怎麽那麽潮?”她用力地把箱子拉出來。
箱子是封上的,外表看就是非常普通的紙箱,麥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紙箱的外皮。
沒錯,在炎熱的夏天,這個紙箱外皮帶着一股森然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