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說,我并不懂跳舞……”蘭承雲斂目道。
“這個不打緊,我可以教你。”
蘭承雲仍舊搖頭:“我的身份,終歸是尴尬的。”
“你是我的朋友,誰敢胡亂編排。”
無論孫聞溪怎麽勸,蘭承雲始終不松口,末了扔下一句:“和我這樣的人做朋友,會讓孫少為難的。”說完,面朝裏面,不再言語。
孫聞溪碰了一鼻子灰。
晚來風大,孫聞溪站在戲班的招牌前,緩緩地抽着雪茄。
冷不丁,身後傳來了夏景生的聲音:“他若不願,你又何苦逼他。”
夏景生冷清的眉目在大紅燈籠的映照下鍍上了一層亮彩。
孫聞溪把煙掐了:“我沒逼他,只是怒其不争而已。”
夏景生淡淡道:“争什麽?舞會上都是名流貴族,有不少還請他去府上唱過戲。見孫少把人帶來了,面上不說,背地裏又不知道要說多少難聽的話。”
“夏景生,這會兒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孫聞溪眼帶桃花,眼角總含着笑意,可那笑卻不見溫度,“你知不知道,街頭巷尾都在傳,蘭老板一早就是你夏大少的人。”
黃包車已經停在面前,夏景生輕笑:“那你相信傳言嗎?”
孫聞溪不答。
夏景生跨上了黃包車,擺擺手,車夫便擡起車架,一溜小跑走遠了。
孫聞溪站在原地,眼見着車轍在地上碾出兩道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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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舞會開場,何家公館裏燈光通明。
夏景生到場時,迎賓的家仆看着他身上的長衫,微微一怔,恭敬道:“先生,您的請柬。”
夏景生剛遞上請柬,身後忽然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
“原來你也受邀了。”
夏景生轉頭,見孫聞溪正玩味地瞧着他。
何公館是三層的洋樓建築,一樓的大廳非常寬闊,适合用來宴請賓客。
廳中已聚了許多人,此刻正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
何家二少爺何開聘一眼瞧見夏景生,笑着打招呼:“景生哥。”
夏景生點點頭:“聽說開晴從國外回來了?”
“是啊,在國外野慣了,還學人燙頭……晴兒,來跟你景生哥打招呼。”
何開晴腳上蹬着高跟鞋,走到哥哥身旁,瞧見一旁的孫聞溪,眼神登時一亮。
“你別看她這會兒裝得像淑女,過不了多久就原形畢露了。”
“哥,你少在外人面前編排我。”何開晴杏眼一瞪,大方地說,“景生哥,好久不見。”
招呼打過了,何開聘才看向一旁的孫聞溪:“這位是?”
“孫聞溪。”
“原來是孫少,寶彙銀行落地江城,可喜可賀啊……孫少當真一表人才,年少有為。”何開聘說話時,何開晴一直盯着孫聞溪瞧,等孫聞溪看過來,她又趕忙挪開視線。
簡單的寒暄過後,何家兄妹照例去招呼別的客人。夏景生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不曾想剛一落座,孫聞溪就黏了上來。
“你跟着我做什麽?”
“這舞會上的人我都不認識,你跟我說說吧。”孫聞溪笑着指了指正前方,“那位我認得,王喻琪,他身邊那位呢?”
“那是何家大公子何開晟,是何家從宗族裏過繼的兒子,養在何家大夫人的名下。你剛剛見到的何開聘和何開晴,是何家二夫人的一雙兒女。”
“何家的大夫人呢?”
“病故了……大夫人身子一向不好,當初是為了沖喜,才過繼了何開晟,可大夫人還是沒能熬過去。”夏景生看了孫聞溪一眼,“你若想談生意,就得跟這位大公子打交道,何家糖廠的一應事宜,都是他在管理。”
孫聞溪指向左手邊:“那兩位是?”
“那是段家大少爺段逸才和段家小姐段逸蓮,大少爺讀的是私塾,段小姐到國外留過學。段家還有個二少爺,現如今在國外,還未回國。”
無怪乎段家大少穿着長衫,段家小姐穿着西洋裙,兩人站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在夏景生的介紹下,孫聞溪将四大家族的年輕一輩認得差不多,忽然瞧見入口處進來一人:“夏景生,那不是你弟嗎?”
與此同時,夏景瑞也瞧見了夏景生。
“喲,哥,何家辦的是新式舞會,你穿這麽一身長衫,怎麽跳舞啊?”夏景瑞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冷不丁瞧見孫聞溪坐在一旁,到了嘴邊的刻薄話又咽了回去。
“孫先生也在啊……”
“夏先生……”孫聞溪點點頭,“我正和你哥說着話呢,趕巧你來了。”
夏景瑞看了眼面色如常的哥哥:“那我不打攪你們了。”
等人走遠了,孫聞溪嗤笑出聲:“一進門就上趕着編排你,看來你們兄弟的感情不怎麽樣啊。”
舞會開場,伴随着悠揚的舞曲,何開晴提溜着裙擺朝夏景生走來。
“景生哥,我們去跳舞吧。”何開晴嘴上說着,眼睛卻一直瞥向孫聞溪。
“抱歉,我不大會……”
何開晴一下漲紅了臉,頗有些下不來臺,正尴尬時,耳邊傳來一把溫柔的聲音:“這位美麗的小姐,我能請你跳支舞嗎?”
何開晴紅着臉笑道:“當然可以。”
孫聞溪這一邀請,正正是合了她的心意。
她今天穿一襲雪白的西洋裙,脖子上戴着星星點點的碎鑽。
孫聞溪穿了白色西裝,兩人站在一起,就像童話裏的王子和公主一般,立馬吸引了全場人的目光。
正巧兩人都有留洋經歷,也都是舞中高手,很快便找到了節奏,配合十分默契。
一曲舞畢,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何開聘走過來:“聽聞孫少舞技了得,今日一見,果真非同凡響。”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紛紛看向孫聞溪。
趁着這個時機,何開晴挽上孫聞溪的手,邀請他一同玩“抛花球”的游戲。
所謂“抛花球”,即男女兩人一組,由女方抛花球,男方來接,按接球數量定輸贏,輸了那組,要從現場抽取一位賓客,與中簽者一同完成一支舞。
在何開晴的提議下,共有六組嘉賓參加比賽。
于是,嘉賓見到這樣的一個場面:一排男子懷抱着簍框,準備接女伴抛過來的花球。
這看似簡單的玩法,實則需要良好的大局觀和精準的預判。孫聞溪跑位靈活,每每能接中花球。可游戲進行到一半,孫聞溪的胳膊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緊接着,何開晴抛出的球,就落到了段逸才的筐中。
何開晴不滿地控訴:“那是我們的球!段逸才!”
孫聞溪這才發現,撞他的人正是段家大公子段逸才,別看段家大公子穿着長衫,行動卻非常敏捷。
段逸才理直氣壯:“規則只說接球,并沒說接誰的花球。”
“強詞奪理!”何開晴話音剛落,游戲時間到此結束了。
因着鬧了這麽一出,孫聞溪和段逸才的花球比別組少了大半,而段逸才又接了孫聞溪的一個球,最終孫聞溪的接球總數無奈墊底。
他在衆人的起哄聲中走到裝着名卡的箱子前,從裏頭抽出一張。
抽出的名卡上白紙黑字地寫着:夏景生。
孫聞溪一怔,旋即笑開來,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夏景生。
他走過去,朝夏景生伸出手:“先生,我能請你跳支舞嗎?”
夏景生:“我……不大會……”
“我可以教你。”孫聞溪眼神真摯,态度十分誠懇,讓人難以拒絕。
進入舞池的一刻,夏景生聽見周遭賓客的竊竊私語。可站在他面前的孫聞溪卻一臉嚴肅:“搭住我的肩。”
“來,跟着我……”
在孫聞溪的指導下,夏景生漸漸掌握了要領,踩着慢節奏的音樂,跟着孫聞溪的舞步,漸入佳境。
原本等着看夏景生笑話的人,紛紛偃旗息鼓。
最後一個收勢跳完,對上孫聞溪含情脈脈的眼神,夏景生一時有些恍惚,怔愣了一下,直至四周傳來了熱烈的掌聲,方才松開手。
“學得很快,跳得不錯。”
說着,孫聞溪含笑遞給他一杯香槟,夏景生嘗了一口,香槟入口有些酸,過後卻有着複合的果香,很是清雅。
陸續地有賓客前來詢問風水禁忌,有的求財,有的看今後的運程。
何開聘找夏景生算桃花,用的是測字法。
很快,何開聘在紙上寫好了要測的字,是一個“懲”字。
何開聘焦急地問:“景生哥,結果如何?”
“字面顯示,你已經遇到正緣桃花了。”
“真的!”何開聘很是激動。
“你所寫的懲字,有‘雙人正心’之意,說明你們二人對彼此都是真心實意的,這就是正緣。”
何開聘一疊聲地向夏景生道謝。
送走了第五個向他請教風水問題的賓客,夏景生的肩膀忽然被人摟住了。
“讓我靠會兒。”
夏景生嗅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酒氣,皺眉道:“你喝了多少?”
“別提了,輪番地敬酒,我也不記得喝了多少。”即便喝成這樣,孫聞溪臉上仍舊挂着得體的笑容,“讓我靠會兒。”
夏景生的手腕被握住了,當他再擡眼看時,孫聞溪已是半夢半醒的狀态,唯獨手上的力道,半點都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