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唉。”王天恩嘆息一聲,方才在孫聞溪面前強撐出來的架勢,頃刻間消失不見,滿臉愁緒。
“令公子常去的地方,有否找過?”
“這個自然,他常去的地方,都遣人前去尋遍了,可人愣是沒找着?”
“可曾找過巡捕房?”
“這個……未曾……”王天恩嗫嚅道。
“可曾登報?”
王天恩:“不曾。”
孫聞溪甚是好奇,連續問了三個問題,結果讓他大為不解:“這人員失蹤之事,交由公差懸賞提供線索,或登報尋人。此乃最便捷的方法,您為何……?”
“孫先生到底還是年輕啊,行事不曾有顧忌。”王天恩搖搖頭,“王家就喻琪一根獨苗,若是他失蹤的消息傳了出去,不止絲線廠的生意受影響,王家這書香大家的臉面,往哪擱啊。”
孫聞溪蹙眉:“可是……”
王天恩滿目期盼地瞧着夏景生:“我今日請夏賢侄來,就是聽說賢侄能通三界之事,精通尋人妙法。”
孫聞溪聽得笑出聲來:“天下間竟有這樣的奇術,倒是我孤陋寡聞了。”
“确有此法,不過尋人前,還需做些準備。”
聽夏景生這麽一說,王天恩大喜過望,一疊聲道:“賢侄只管開口便是。”
夏景生讓王家的仆人準備了一碗麻油和一面銅鏡,而後借用王家的八仙桌和香爐,布置了一個簡易的法壇。
淨手過後,夏景生将雙手浸入麻油之中,口中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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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他将手抽出,指尖拂過鏡面。
倏地,王天恩瞪大了眼睛,鏡面中不再是王天恩的臉,取而代之的是王喻琪的身影。
鏡中的景象并非靜止的,而是像一幀電影的慢鏡頭,緩緩地映出王喻琪離家前的一舉一動。
只見鏡中的“王喻琪”先是從櫃中取出手提箱,而後将房中值錢的古玩字畫全部裝入其中,最後換上長衫,戴好帽子,于深夜匆匆離家。
王天恩執鏡的手已經沁出了汗水,雙目緊緊地盯着鏡面,眼看着王喻琪坐上了黃包車。
黃包車走了一段路,在一家旅店前停下。王喻琪下了車,拿着手提箱匆匆地走進這家旅店。
畫面至此定格。
王天恩滿臉憂色:“這……這是何意?”
“畫面最後定格的地方,就是令郎如今身處的位置。”夏景生看向鏡面,“就是這兒,如歸旅店。”
孫聞溪看得神奇,伸手接過鏡子,可在他的手中,這只是一面普通的銅鏡。
他敲了敲鏡面,發現鏡面并未破損,又左右看了一番,也未見其他怪異之處:“為何我看不到鏡中的畫面?”
夏景生将手洗淨,解釋道:“此法名喚圓光術,多用于尋人找物,只有對失物或走失之人懷有強烈念想的執鏡者,才能看到鏡中的景象。”
“如此說來,我兒就在那如歸旅店……那你們還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去找人?”王天恩一面吩咐下人,一面劇烈地咳嗽着。
“慢着!”夏景生說道,“這旅店有古怪。”
他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仆人:“可有他們的八字?”
管家颔首:“您請稍等,他們初入府時,便将八字登記在冊。”
少頃,管家将一藍色冊子遞給夏景生,裏頭記着各人的生辰八字。
夏景生翻閱數頁,指了其中兩個名字:“就他倆吧,随我一同去。”
被挑中的仆人出列,兩個都是身高體壯之人,聲音洪亮如鐘。
仆人們隐隐騷動起來,悄聲議論:“這真是活神仙,他倆可是我們之中力氣最大、身體最好的。”
“好,好,你倆務必聽從夏大少的吩咐。”王天恩叮囑道。
一行人出了王府,一輛通體純黑的“民生”汽車停在夏景生面前。
車身锃光瓦亮,好生氣派。
車窗緩緩下落,孫聞溪探出頭來:“上車吧,我與你一同去。”
夏景生搖頭道:“不可,如歸旅店陰氣甚重,八字硬的人才能扛過去,若是八字輕,容易惹來不幹淨的東西。”
“你不必唬我,我向來不信這些。王喻琪的安危關涉到孫、王兩家的商業合作,我今日賣王家個人情,他日生意場上也好說話。”
話說到這份上了,夏景生也不再拒絕。
他坐上副駕,見孫聞溪頻頻打量他。
“怎麽了?”
“系上安全帶。”孫聞溪指了指胸前的帶子。
見夏景生不明所以,孫聞溪索性俯下身替他系好安全帶。只聽一聲輕響,夏景生胸前就多了一條皮質的帶子。孫聞溪身上飄散着西洋香氛,淡淡的木質香氣沁人心脾,夏景生不由地翕動了一下鼻翼,僵硬的身體也随之放松下來。
“平日裏很少坐轎車?”路上,孫聞溪握着方向盤突然問道。
“這是第一次。”
“不是說江城開埠最早,江城人最摩登麽?”孫聞溪瞥了夏景生一眼,正正瞧見領口那一截雪白的脖頸。
“夏家是詩書人家,平日裏不用轎車,我也沒學過……”夏景生是地道的江城人,說話時總帶點南語特有的尾音,像一根小絨毛似的,輕輕地撥楞人心。
“你想學?我可以教你。”孫聞溪不自覺地學着夏景生說話的語調,帶上了軟軟的尾音。
夏景生抿嘴笑笑,沒有回答。他朝窗外看去,如歸旅店就在下一個路口。
青天白日裏,如歸旅店顯得門庭冷落。招牌上的字已經褪了色,進門處的牆皮也有些剝落。
打從瞧見店面的一刻起,夏景生的臉色就愈發凝重。
一行人下了車,夏景生讓兩個仆人在外頭候着,并交代了一些事宜。
他和孫聞溪一同進店。
即便是白天,如歸旅店的采光也極差。窗戶如教堂一般,采用不透明的玻璃彩色花窗,上頭畫的卻不是耶稣受難或聖母抱子,而是一些彩色的日常器物。
譬如炮竹、花瓶、碗筷、元寶、燈籠之類的。
整間店面靜悄悄,一樓大堂空無一人。
夏景生并不在大堂久留,而是朝扶梯之後走去。
扶梯後方,有一狹窄的小門,門上挂着碎花藍布簾子。
夏景生剛要把門簾掀起,就見一位身穿素色麻布旗袍的中年女人從門裏出來。
四目相對間,女人的臉色一僵:“二位這是要住店?”
“我們是來尋人的。”夏景生從袖中取出王喻琪的照片,“這位男子現下可在你店中?”
女人瞳孔一縮,顫聲應道:“這位少爺看着面生,小店從未招待過。”
趁其不備,孫聞溪一把掀起門簾。
裏間是客店的後廚,牆角有一個水缸,地下堆放着一些蔬菜,案板上是切了一半的肉丁,蒸籠呼呼地往外冒着熱氣,飄蕩着一股子腥臊味。
夏景生将蒸籠的蓋子掀起,見裏頭蒸着包子。
中年女人的手不斷摩挲着圍裙的下擺:“這位客人,這籠包子還未蒸好,您若是想吃,門外的檔口有賣的。”
夏景生卻不答話,徑自朝裏走去,眼見着就要走到牆根了,孫聞溪趕緊拽住他,輕聲道:“這兒不對勁。這後廚四面無窗,開着火蒸着包子,怎會如此陰冷?”
夏景生伸手敲了敲牆壁。
“空的?”孫聞溪一怔。
“有機關,找找看。”
夏景生話音剛落,身後的老板娘笑道:“兩位找什麽?”
她臉上雖挂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嘴角硬生生地扯上去,帶着某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
“我找什麽,你不知道嗎?”夏景生反問。
老板娘臉上的笑意越發陰森,瞳孔深處閃動着怨毒的光:“既然被你發現了,那就去死啊。”說着,她從背後抽出一把刀,朝夏景生砍了過來。
幸而孫聞溪學過西洋擒拿術,眼疾手快地擒住老板娘的胳膊,一個用力将兩只胳膊卸了。
“唔。”老板娘一聲痛呼,手中的刀應聲而落,一下栽倒在地上。
恰在此時,身後的牆壁發出一聲響動,一個光着膀子,絡腮胡子的男人探出頭來:“臭婆娘,喊你半天了,死哪兒去……”
話還沒說完,就被孫聞溪一拳擂到了肚子上。
看起來身強體壯的男人,被孫聞溪一拳打倒了。他的臉部開始逐漸扭曲,瞳仁上翻,只剩下白森森的眼球,嘴唇青紫,臉上挂着詭異的笑容。
“怎麽回事?”孫聞溪發現,身後被他卸了胳膊的女人,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只聽“咔噠”一聲,她那兩條被孫聞溪卸了的胳膊,居然複位了。
眼見着老板娘的手就要抓上孫聞溪,忽然金光一閃。
耳邊傳來女人凄厲的尖叫聲——“啊!!!”
夏景生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條蛇形長鞭,手執的銀柄上,有一只蛇頭,正轉動着眼珠子。
男店主見勢不好,剛想遁走,已被那長鞭勒住了脖子,動彈不得。
挨了蛇形鞭的兩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滾。
孫聞溪見到了他畢生難忘的一幕:地上的兩人,身上的皮膚漸漸剝落,最終化成了兩具骷髅,空空的眼洞,直瞪瞪地對着孫聞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