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家,
夏景生走進堂屋,見夏家家主夏功成正端坐在大堂中央,面色黑如鍋底,乍眼看去如同那門上貼着的黑臉張飛。
“爸。”夏景生行了禮。
“我沒你這個兒子。”夏功成手裏的拐杖敲得咚咚響,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你看看你幹的好事,全都見了報。”
一張報紙落在地上。
夏景生上前拾起,見上頭寫着“松舍茶館生意起死回生,全靠夏家公子妙法神斷。”
夏功成皺眉:“堂堂夏家公子,成天因為怪力亂神上報,當真将夏家的臉都丢盡了。”
“爸……”夏景生冷靜地将報紙疊放在桌上,“記得有一段時間,公司經營不善,您讓人将宅子門口的兩株棗樹挖去,這是何故?”
夏功成臉色一僵:“你問這個做什麽?”
夏景生一語道破:“因為門前有大樹遮擋,會阻撓財氣進入,對嗎?”
夏功成繃着一張臉,并不答話。
“家裏原本每層有四間屋子,供現下家中人丁使用綽綽有餘,您為何又囑人在每一層多辟一間?”說着,夏景生坐在一旁的黃花梨木凳上,“只因您知道,家中隔間的數量,四者為大兇,若辟成五間,則化兇為吉,我說得對嗎?”
“混賬東西!正經書你不讀,旁門左道你倒是清楚得很!”
夏景生毫不示弱:“爸,您一面将風水堪輿看作旁門左道,一面何以深信不疑?”
“古來風水先生都是下九流的人物,你這是自甘堕落!”
一句話說出口,夏功成的氣是順了,夏景生卻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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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你是不是還和那個叫蘭承雲的戲子走得很近?”
夏景生輕輕撥弄着茶碗:“爸倒是打聽得怪清楚的。”
“你是真想氣死我啊!都道是戲子無情,你倒好,捧個戲子捧得人盡皆知,現下街上的孩童都會唱——承雲絕色傾四方,迷倒夏家男兒郎。”
“爸,我跟您說過的,我好龍陽,改不了。”夏景生語氣平靜得就像說今日天氣晴好一般。
哐當一聲,茶盞被夏功成掃到地上,碎了。
“你喜歡男人!行,那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夏功成撩下狠話。
夏景生仔細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拾起,用帕子包了,擱在桌上,緩緩地朝夏功成作了一揖,便轉身離去。
阿豹守在屋外,清楚地聽見夏功成的罵聲,他眼神一利,整張臉顯得更加陰森可怖。
見夏景生出來,阿豹立時迎上去:“王家給您遞了帖子。”
夏景生接過檀木箱箧,打開一瞧,裏頭是滿滿的鈔票。
他展開信箋,半晌皺眉道:“安排一下,去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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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
丫鬟小桃一面伺候孫聞溪洗漱,一面勸道:“少爺,您昨晚三更才睡下,這會子不多睡會兒?”
“不了,今天是開張的大日子,少爺我得趕去剪彩,去把我前些日子新做的西裝拿來。”
小桃将雪白的西裝熨得妥帖平整,服侍着孫聞溪穿上。
“少爺穿這一身可真精神。”
穿衣鏡中的孫聞溪身材高挑,舉手投足間潇灑倜傥。
寶彙銀行分行落地江城,是城中一等一熱鬧的大事。門口兩座氣派的石獅子上系着紅綢,還有許多花束彩綢,只待時辰一到就敲響鑼鼓。
孫家父子是坐轎車來的,車子開進人群裏,一下子引來議論紛紛。
---“嗬,這車好生氣派啊,這孫家人什麽來頭?”
---“孫家你都不曉得,奉城巨賈,那可真真是家財萬貫啊。”
---“能比夏家有錢啊?”
---“不一樣,這孫家是開銀行的,多少現錢,都是要經他們手裏過的。”
孫聞溪一下車,就成了衆人目光的焦點。
---“瞧見沒,那個穿白色西裝的,是孫家的獨苗苗,還未婚配呢。”
---“哎喲,模樣可真俊。”
---“記得四大家族裏,何家嫡出的小姐還未出閣吧。”
---“這孫家可是新派人家,指不定瞧不上何家呢。”
---“那有什麽的?何家往上數三代,那可是出過進士的,放在舊時還是孫家高攀了呢。”
一片議論聲中,孫聞溪被幾位股東擁簇着,站到了臺子上。
“諸位,值此黃道吉日,我們寶彙銀行正式落地江城,算起來,寶彙有賴各位支持,已走過十數年風雨,此次江城分行的設立,将秉承我們一貫的顧客至上的服務宗旨……”副經理薛城作為司儀發言。
臺面上的功夫做完,孫家父子就由職員引着,走進新建的銀行大堂。
大堂正中,有一新築的噴泉,薛城笑道:“孫總,小孫總,你們看這噴泉,自古見水如同見財,咱們這噴泉正寓意財源滾滾。”
“薛經理與其在這些事上花心思,倒不如想想,怎麽才能為我行增添更多的儲戶。”孫聞溪向來不信這些。
“聞溪。”孫其滿看着一臉尴尬的薛城,圓場道,“年輕人,不懂事,老薛你多擔待些。”
等關上了門,孫其滿才卸下笑容,由孫聞溪攙扶着坐下。
“聞溪,關于新店,你有什麽想法?”
“爸,薛經理說得沒錯,寶彙自開業以來,一直将顧客放在第一位,這是寶彙的立業之本。如今兼開儲蓄業務的銀行不多,我們若是能将這一塊業務做好,不論販夫走卒還是富商巨賈,都動員他們将錢存到銀行生利,寶彙在江城自然能站穩腳跟。”
“你可是有想法了?”
孫聞溪點頭:“我已經向開絲線廠的王家投了帖子,稍後便上門拜會。夏、王、何、段四家在江城極有影響力,若能争取到他們成為寶彙的儲戶,寶彙的名望自當提高。”
“聞溪,薛城此人,有能力,更有野心,你需得多多留意。”
“兒子明白。”
午飯過後,孫聞溪便動身前往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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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
和孫家不同,王家住的是三進的老宅,孫聞溪敲了許久的門,才有一老仆前來接應。
老仆上下打量着孫聞溪,遲疑道:“您是?”
“鄙姓孫,先前往貴府上投過拜貼,有要事找王先生相商。”
“孫少爺,您稍等,容我先去通禀。”
約莫一刻鐘的功夫,老仆将孫聞溪引進王家院子裏,一進門,孫聞溪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這王家花圃裏的花枝亂七八糟的,似乎許久未修剪過了。一路走來,聽差的仆人低着頭,整個府中彌漫着一股子壓抑的氣息。
孫聞溪走進正廳,喝了半盞茶水,終于見到了王家的家主,王天恩。
只是這王天恩看起來狀态委實不好,身形消瘦,緞面的袍服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肥大。
“孫先生。”王天恩一開口講話,就止不住咳嗽起來。
過了好一陣子,咳嗽終于止住了。
“年紀大,身子不中用了。”王天恩喝了口茶,“你的拜帖我看了,說是貴行的存款利息,較之其他銀行高出一到二厘?”
“沒錯,寶彙的總部在奉城,是老牌的銀行了,安全性方面,您大可以放心。”
“昔年我在北地出差,也曾聽說過寶彙的名號。孫先生,你的話,我是信得過的,只是近日府中出了事情,轉存之事,怕是得容後再議了。”
二人正說着,老仆前來通禀:“老爺,夏家大少來了。”
“快,快請進來!”
與接待孫聞溪時不冷不熱的态度不同,這下子王天恩顯得分外急切。
冤家路窄!
這是孫聞溪的第一想法。
驚為天人!
這是孫聞溪的第二想法。
和孫聞溪的白色西裝不同,夏景生穿一身玄黑的緞面長衫。
他原就生得白,被那黑色一襯,外露的一截脖子更是白得打眼。
和孫聞溪所想的兇惡之相完全不同,夏景生的長相相當柔和,他的五官單看并不驚豔,但湊到一起,卻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像是一張臉就該那麽長,差了一分一厘都不對味。
“賢侄啊,你總算來啦。”王天恩像是見着了救命稻草,又是讓座,又是奉茶。
“伯父不必憂心,喻琪失蹤的事,我都聽說了。”
一聽到這個名字,王天恩臉上憂色更重:“真是作孽啊,我就這麽一個兒子,打小他想要什麽,我就給他什麽,萬萬沒想到,這混小子不學好,學人玩什麽股票。原想着他還年輕,不好太拘着他,沒想到他把錢都虧了,還偷偷地把家裏的古玩字畫都拿去當了,現在連人都不見了……”
王天恩說着說着,竟哽咽起來。
“失蹤?” 一旁的孫聞溪萬萬沒想到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