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候下去,什麽時候曾發生什麽事誰也不知道,尤其那騙走“寶鏡”的曾威脅過要毀小青的墓,這點不能不防。
現在是起更時分,他一個人在房裏喝悶酒。
他滿眼都是“多事書生”天雨的影子,實在想不透這美書生到底是什麽來路,這麽輕的年紀,會具有這麽高的功力,對江湖事又如此老道,超過一輩子在江湖打滾的老姜,尤其那一點似曾相識的微妙感覺,他解釋為“緣份”,也一再加以強調,又說具有某種‘神通’,這簡直太玄了,是故意說的嗎?
“公子!”是小二李大頭的聲音。
“進來!”
李大頭推門進入。
“報告公子一個大消息!”
“什麽消息?”韋烈心中一動。
“小的聽鄰村的人傳說,有個貴公子帶着一個似乎失心瘋的漂亮女子住在村裏,小的一時好奇,趁着探親的機會去悄悄偷看了一下,公子猜是誰?就是公子的女伴,那位被糟蹋的……”
韋烈一下子按桌而起,兩眼睜得滾圓。
“什麽時候的事?”
“是……是八天前,對,八天!”
“男的什麽樣子?”
“男的不在,那位姑娘是被鎖在房裏的。”
“哪個村子,怎麽走法,哪一家?”
李大頭詳細地說明了地點,房屋的座落和特征。
Advertisement
韋烈仔細一想,正是自己離開垣曲,半路上碰到方一平的地方,想不到司馬茜是落在方一平那卑鄙小人的手裏,對了,“花間狐”龍生否認做這件沒人性的事,而原先懷疑是“鬼算盤”的副手宋世珍所為,但宋世珍已被殺。
“李大頭,拿去買酒喝!”韋烈摸出一個小金果子。
“公子,小的說過不能收!”說完正要轉身。
“李大頭!”韋烈離開椅子一把拉住:“你聽着,你幫了我的大忙,這只是表示一點心意,你不收便是瞧不起我,我會心裏不安,你收下,以後有事我還會找你幫忙,你要是不收我司要生氣了。”
李大頭萬般無奈,手又被抓得很痛,只好稱謝收下。
“對了,你現在就替我辦件事。”
“公子請吩咐。”
韋烈取出一張寫好的字條,離開來在後面又加了幾句,然後在燈上烘幹墨跡,折好:
“你知道有座破廟叫‘萬壽宮’嗎?”
“知道!”
“你把這拿去,放在大門右邊的門鬥上。”
“好的,小的這就立刻去辦。”李大頭接過紙折。
“這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是,小的省得。”
李大頭離去。
韋烈帶着劍随後出房。
韋烈到了李大頭所指的那戶村家,莊家人早睡,連油燈都舍不得點,他已找到了那間囚禁司馬茜的土坑房,門是半掩的,輕輕推開,裏面是空的,一顆心倏往下沉,再看房門外,擺着石磨,和一堆柴草,還有個犁頭,這跟李大頭描述的不差分毫,難道換了房間或是已經離開村子了?他當然不甘心如此離開,好歹得查出點頭緒。
他轉到正屋門前,出聲道:“岳大娘,對不起,煩您起身,在下想請教件事兒。”這是李大頭指點過的,這人家姓岳,岳大娘是寡婦獨住上房,生兩個女兒早嫁,只她一個人守住這舊屋,靠種菜幫人下田過活。
韋烈叫了兩遍。
“誰呀!”
“是城裏來的,找朋友!”
“哦!你找那小兩口。”岳大娘應聲不出房。
“是的。”
“你來得不巧,天黑前搬走了。”
韋烈從頭直涼到腳心。
“請問搬到什麽地方?”
“沒有說,只說是要帶那小娘子去看大夫。”
“請問那男的姓什麽?”
“從沒提過姓什麽叫什麽,整天窩在房裏,吃的都是我料理。咦!你……不是說找朋友嗎?怎會問他姓……”
韋烈自知說溜了嘴,悶聲不響地急急離開。
到了村外大路上站着發呆,心裏那份懊喪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懊喪随即又轉化為慣毒,他判斷那扶持司馬茜的必是方一平無疑,司馬茜被李大頭說成失心瘋,不用說她已被控制了意識,方一平不把她帶回淩雲山莊,東躲西藏,顯然是有意折磨她,如果她不像小青,就不會跟自己攀上關系,這真的應了古語: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自己才是真正的罪人。
自責,使他更痛苦,恨也更濃。
天下竟有這麽怪的事。自己找了來,方一平先走一步,是了,定然是他發現自己回垣曲,所以急急溜走。
一切都不順利,想找蒙頭怪人落空,到大刀會找“鬼算盤”冷無忌也落空,得到方一平的消息又撲空。
月色凄迷,他的心也凄迷。
遠遠一條人影行近。
韋烈是站在路邊樹影下,來人可能沒發現他。
到了五丈之處,他看出了來人,登時血脈贲張,全身的細胞全收緊了,來的竟然是他一再想找到的蒙頭怪人。
距離到了兩丈,他發現路中央。
蒙頭怪人反應驚大,倒滑了丈許,距離拉成三丈多。
“閣下幸會!”韋烈強捺住狂激的情緒。
“韋烈?”
“不錯。正是在下,太巧了,會在此地相遇。”
“你在找老夫?”
“不錯!”韋烈閃進兩丈,雙方距離已成丈許。
“何事?”。
“很多,我們一樣一樣談清楚。”
蒙頭怪人定睛望着韋烈,透過頭套觇視孔射出的目光猶如電炬,但并不怕人,因為目光是正常的,沒有敵意。
“好,你就一樣一樣問吧!”聲調也很平和。
“閣下的來路?”韋烈也定睛望着對方,望得很結實,生怕對方會突然從眼底消失一般,他等這機會很久了。
“老夫沒來路亦無去路。”
“在下不喜歡此種論調。”
“韋烈,人人多少都會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老夫并非故意巧言滑舌,這點請你諒解。”語意似乎很誠懇。
“好,這點在下不堅持,第二,記得閣下在在下亡妻小青墓前曾經說過對亡妻生前有所虧欠,在下一定要明白虧的是什麽?欠的是什麽?”
蒙頭怪人的目光突然黯淡下去。
“虧的是義,欠的是情。”
韋烈聽不懂,又是一句不着邊際的條話。
“閣下說清楚些。”
“只能到此為止!”
“那是說……閣下對小青的虧欠是情義?”
“情與義要分開來講;天下之情有無數種,種種不同,老夫所說之情是其中之一。而義應該是一種責任,一種擔負,如果未盡其責,未擔其負,便屬不義,你是聰明人,一定能體會老夫對這二字的解釋。”
韋烈表面上是懂,但實際上卻不懂,因為對方說的只是理論上的剖析,而非事實上的說明,仍是空泛的。
“不能舉出事實?”
“尚非其時。”
韋烈無奈,只好暫時擱下。
“第三,小青墓前的石碑是閣下所立?”
“這點老夫承認。”
“為什麽?”
“不許任何人對死者有絲毫幹擾。”
“為什麽?”韋烈重複問,但所指的事不同。
“老夫在有生之日,盡力做到所能做的,雖不能彌補虧欠于萬一,但至少是盡了心,希望能在地下相見之日,有些許的說詞。”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變凄哽,聽起來的确非常地感人,似乎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情感。
韋烈哀思上湧,悲不自勝,但他壓抑住了。
“第四,小青墓碑上的玉鎖片是閣下所留?”
“不錯!”
“又有何意義?”
“這……”蒙頭怪人遲疑了一下:“那本是屬于她的東西,老夫已經保管了二十年有多,理應歸還。”
這“二十年有多”幾個字,使韋烈內心起了極大的震憾,小青死時只二十出頭,而他保管了二十年有多,那是指玉鎖片是小青兒時之物,對方與小青到底是什麽關系?小青為什麽又由舅舅路遙當女兒扶養,小青的母親叫路秋萍,而小青從母姓,她的身世在自己而言是個謎,如果這謎底揭開,一切真相便可大白,機會絕對不能放過。
“閣下為什麽會代小青保管這多年?小青與閣下到底是什麽關系?”
“韋烈……你能不問嗎?”
“不能,小青是在下的妻子,在下有權知道她的過去,而且是非知道不可。”韋烈以斷然的口吻說。
蒙頭怪人眼睛大張,随即又萎縮下去。
“韋烈,老夫看得出你對小青情愛之深,她雖然已經不在人世,但泉下有知,也必欣慰,你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為什麽要破壞美好的回憶,生死兩不安?”蒙頭怪人的聲音近于呻吟,足見他內心激動之烈。
“在下一定要知道?”韋烈堅持。
“你……可以問小青的舅舅。”
“不,在下不想舍近求遠,問閣下直截了當。”
“你強人所難……”
“就算是吧,強定了。”
“如果老夫不說呢?”
“最好不要說這‘不’字,在下的主意一經決定絕不改變。”
蒙頭怪人一晃身,韋烈早就防到對方這一招,他知道對方的身法奇絕快絕,所以暗中一直維持最高的警覺狀态,對方才一晃,他已截在頭裏,不但如此,劍且已出了鞘,劍出鞘,表示了他要知道謎底的決心,必要時不惜動武,小青是他最愛的人,他要清楚她的一切,小青已不能開口,唯一能代小青發言的只有眼前人,不管事實是好是壞,他一律接受。
“韋烈,你……這是何苦?”語調近乎哀求。
“在下已經鐵了心。”
“不惜動劍?”
“正是這句話!”
“可是……老夫不能跟你動手。
“那是閣下的事。”
“如果老夫寧願毀在你劍下也不開口呢?”
韋烈愣了一下。
“那就讓事實來證明吧!”劍揚起,劍身映着月光泛出令人窒息的冷光,森寒無比,代表血,也代表死亡。一個下了決心的出劍人,從氣勢上是可以看出來的,任何一個有經驗的高手都可以體味得到。
蒙頭怪人的目光閃爍不定,放而又斂者再,顯見他內心感受的複雜,最後,目光完全暗下去,不作任何戒備,一副甘心受創的樣子。
韋烈的感受當然也相當複雜而矛盾,他真能下殺手嗎?對方便無敵意,也放棄反抗,也沒對不反抗的人出過劍。
“韋烈,出手吧!這是上蒼的安排,不怪你!”
“閣下寧死不說?”
“是這句話!”
“那在下就……”
一個聲音倏地傳來:“韋兄不可如此!”人随聲現,如飛絮飄落,來的赫然是“多事書生”王雨,一個人。
韋烈大感震驚,這多事的怎會在此時此地出現?
“老弟。你……”韋烈垂下劍。
“小弟掐指一算,這件事不能不管。”王雨一本正經地說。
“怎麽說?”
“阻止韋兄犯錯。”
“犯錯?什麽意思?”
“出劍傷人,不可以憑意氣,小弟可以看得出來……”目視蒙頭怪人:“這位前輩沒有絲毫敵意,也不見半點殺機,韋兄如果率爾出手,豈非犯了大錯?與其将來後悔,何不現在放理智些。”
韋烈無言。
“這位少俠是……”蒙頭怪人目光又恢複正常。
“晚輩‘多事書生’王雨,跟韋烈是至交。”
只打過幾次交道,他就用了“至交”二字,韋烈真覺得想笑。
“哦!很好。”
“前輩想來是不願透露來路,晚輩就免了請教,前輩說很好是什麽意思?”
“老夫慶幸韋烈交了你這麽個知己朋友,也算是他的福氣。”
“這……怎能說是福氣?”
“那就說緣份好了。”
“前輩真是解人。”
“心照不宣吧!”
韋烈感覺到雙方說的話都很怪,但又聽不出什麽來。
“王老弟,你是怎麽來的?”
“小弟有‘報耳神’相助。”
“說正經的!”
“好吧,小弟先回垣曲,已苦等了數日,韋兄一到小弟便注意到了,因為小弟也投在同一家客棧,對韋兄的行動當然了若指掌。”王雨似乎很有理由。
“為什麽不來相見?”
“正巧有事纏住,而且暴露了我們之間的關系似乎不當,可能會妨礙到韋兄的行動。”
語嫌暖昧但似乎有理。
韋烈突然感覺到王雨此人有些可怕,他的言行令人莫測高深,往好處想是“玄”,往壞處想是“邪”。
“前輩如果有事就請便吧!”
“那老人告辭。”
蒙頭怪人巴不得這一聲,他明白這“多事書生”必能阻止韋烈的沖動,身形一晃,如淡煙般逝去。
韋烈沒有攔截阻止。
“王老弟,你作主讓他走?”語氣中似有不快。
“韋兄,小弟是解圍。”
“解圍,怎麽解釋?”“韋兄無意殺人,但為了武士尊嚴騎虎難下,事未發生心底便已有悔意,對不對?”王雨笑笑。
“這也屬于你所謂的‘神通’?”
“小弟不否認!”
“那你已經是半仙了?”
“差得遠,差得遠,只是略谙一些小技而已!”
“老弟是專為替愚兄解圍而來?”
“可以這麽說。”
“沒別的事?”
“我們約好在垣曲見面的,這不是見面嗎?”
韋烈深深想了想,自顧自地點點頭。
“王老弟,愚兄要借重你所謂的小技。”
“噢!說說看!”
韋烈以一種異樣的目光凝望着王雨,心裏在盤算該怎麽措辭才恰當。
王雨笑望着韋烈靜待下文。
韋烈考慮了許久,終于開口。
“王老弟具有能知過去未來的神通異術,愚兄我要借重一下,有樣東西和一個人下落不明,該如何找?”
“什麽韋兄丢了東西又丢了人?”
“是的!”
“東西和人互有關連嗎?”王雨一本正經地問。
“有!”韋烈點頭,他是真心希望王雨能助他找到。
“什麽時候丢的?”
“人已經失蹤很長一段日子東西是最近。”韋烈當然不便直說出“寶鏡”和司馬茜的故事,只好含糊以應,如果王雨真具有神通,這提示應該已夠了。
“好,那你開始默念要找的人和東西。”
王雨說得煞有介事,韋烈将信将凝地在心裏默念“寶鏡”和司馬茜,現在事實證明司馬茜是落在方一平的手中,而計騙寶鏡應該也是方一平的傑作,因為他以司馬茜作為勒索的籌碼之一,他是勒索與報複同時進行。
王雨舉目向天,人僵化,仿佛入了定,只是姿勢不同。
許久,許久,王雨突然出聲道:“人在西行道上,東西在東邊寺廟之中。”說完,人恢複正常。
韋烈不由傻了,人與東西恰在相反方面,這是說寶鏡并非方一平所取,抑或是方一平與司馬茜已各分西東?
王雨輕輕吐口氣。
“韋兄,小弟的能耐僅止于此,無法更進一步探究,是否有了困難?”他似乎已看出韋烈心意,關切地問。
“是有困難,一東一西,無從着手。”
“先回客棧再從長計議如何?”
“好!”韋烈點頭,實在也別無他法。
第 八 章 紅消香斷
垣曲城西十裏下楓村。
背山面水,擁綠倚翠,景色在幽美中呈現樸拙,極富詩情畫意。說它是村,只是一個識別的地名而已,十來戶人家散落在田疇楓林之中,對外僅一條通路,遠離官道市集,一年當中除了偶而有走親戚的根本見不到一個外人。如果真有世外桃源,這便是了。
可是,世事沒有永遠不變的,村裏有了外人。
先是有一對異鄉父女不久前在村裏賣下了一份田産,落地生根,接着又來了一對年輕男女,在父女家租下了一間房子,變成了四口之家,村裏人習性保守,沒事不來往,天一黑關上門誰也不管誰。
現在是黃昏。
小炕房裏一盞油燈照着炕上一個發呆的年輕女人,這女人極美,但卻有些癡呆,她,正是司馬茜,被方一平帶來此地藏匿的。方一平認為把司馬茜交托給房東父女最穩妥不過,他放心地離開了。
一個纖巧的少女進了房,是房東的女兒,她上炕挨着司馬茜坐下,替她擺了擺額上的散發,苦澀地笑了笑。
“紫姐,你看着我!”
司馬茜木木地望着少女。
“紫姐,你再想想,你會想起來的,我是小雲雀。”
司馬茜沒反應。
“紫姐!”小雲雀斂了笑容:“記得嗎?在洛陽群英樓,一對賣唱的父女,風老爹和小雲雀,我被壞人欺負,你替我解了圍,還贈我父女一千兩銀票,要我父女找個安靜地方安家落葉,這房子田地就是用你的錢買的。”
司馬茜目光微微一閃,似乎懂,又似乎不懂。
“紫姐,你怎麽變成這樣子?”小雲雀無限傷感。
“我……”司馬茜吐出了一個字。
“紫姐,你叫紫娘,紫娘,再想想。”
“你……是誰?”
“小雲雀,我叫小雲雀。”
“我們……以前見過嗎?”
“見過,你是我父女的恩人,我們在洛陽群英樓認識,有個無賴叫‘花間侯’秦南峰,又一個叫‘天涯浪子’韋烈,我們在一桌……”小雲雀盡量提往事,希望能喚回司馬茜的記憶。
司馬茜眼裏有了光芒,臉上也有了反應。
“韋烈,你……你說韋烈?”
“對,韋公子,韋大俠,紫姐……”
“可是……我……想不起來他為什麽離開我?”
“紫姐,慢慢想,你會一樣一樣想起來的。記得那天,‘梅花劍客’方一平突然出現,我父女便離開……”
“方一平?”司馬茜突然抓住小雲雀發起抖來,她僅有的記憶裏,只記得不斷受方一平的虐待,想起就怕。
“紫姐,不要怕,姓方的已經外出了,他把你交給小妹照顧。紫姐……”小雲雀輕拍司馬茜的香肩:“我和爹發誓要明原委,讓你複原,不要怕,你想見韋公子對不對?我請爹去找他,一定把他找來!”
“韋烈!”司馬茜坐直,眼角沁出了淚珠。
韋烈枯坐在土丘涼亭裏。
他來這裏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司馬茜遭遇巨變之後,他在此地第一次跟她重見,以後便是一連串的夢魇,他在這裏想司馬茜—蘭當然,說是想小青更來得恰當,因為她是小青的影子。王雨的“神通”指出了司馬茜的行方,但西向是無止境的,這麽大的地方哪裏去找?
他日夜凄惶,計無所出,只好到這裏來空想。
“噗!噗!”鳥兒拍翅的聲音。
韋烈擡頭望去,一雙綠色的鹦鹉歇在亭外不遠的樹桠上,轉動着頭似在打量自己,登時心中一動,随時想到迎春院香妃所飼的扁毛畜牲,再一想恍悟過來,定是“花間狐”龍生用來追蹑自己行蹤的,如不除去,後患無窮。
以有靈性又經過調教的飛禽來盯蹤人,的确是無往不利。
韋烈靜靜地坐着不去驚動它,心裏盤算如何下手。
枝葉間冒出一顆腦袋,是王道。
韋烈精神一振,急作了一個手勢。
王道也回了一個手勢表示知道,然後縮了回去。
“嚓!”地一聲,一粒飛石勁射向樹桠,“嘎!”鹦鹉振翅而起,又——粒飛石射出,鹦鹉淩空一折,飛石擦翼而過,就在這瞬間,第三粒飛石已到,太準了,哀鳴聲中,鹦鹉斂翅垂直下墜落入草叢。
韋烈長長舒了一口氣。
“唧!唧!”兩聲洪亮的蟋蟀長鳴。
現在是傍午,蟋蟀絕不作與嗚叫,韋烈心裏有數,這是王道打來的暗號,表示有人接近,而且是敵人。
他依然安坐不動,靜待情況發展。
不久,極輕微幾乎無法覺察的聲音傳自側後方。
“什麽人?”他淡淡地問了一聲。
“讨帳的?”
“龍生?”
“不錯,你反應不差!”
來的是“花間狐”龍生,這早在韋烈意料之中,鹦鹉一出現,便表示它的主人必跟蹤而至。龍生可能還不知道他的寵物已經被擊斃,不然非氣瘋不可。韋烈緩緩起立,回身,“花間狐”站在亭外丈許的樹叢邊,陰陰的目光裏全是狠色。
“你讨的什麽帳?”
“你打碎過我的膝蓋,我要折你的四肢。”
“噢!龍生,你怎麽忽然有了膽氣?”
“趁你還能開口,想說什麽盡量說,遲就來不及了。”
韋烈心念疾轉,“花間狐”自己找上門,還大發狂言,想來必有所恃。他随即想到他的母親“鬼臉羅剎”,“鬼臉羅剎”與師父“古木老人”之間似乎有相當的關系,在真相未白之前,是否該對他下殺手?
“龍生,我問你——句話……”
“只管問,我說過讓你盡量說。”花間狐很篤定的樣子。
“方一平現在何處?”
“不知道,我們之間已經斷了線。”
“你真的不知道?”
“哈!韋烈,你今天是死定,時間不多,我犯不着對你說假話,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還有別的要問嗎?”
“誰污辱了紫娘?”韋烈咬牙問。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是方一平?”
“你可以自己去問他,啊!不,你已沒有機會,這句話是多餘,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點,你的紫娘不會寂寞,随時都有男人陪着!”
韋烈的殺機陡然熾烈起來,侮辱司馬茜就等于侮辱小青,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龍生,你得意夠了,現在應該永遠閉嘴!”
“哈哈哈哈,那是你,不是我!”
韋烈作勢就要撲出。
“別動!”花間狐大喝一聲,揚起了右手,手中捏一個圓忽忽的黑色骷髅頭,這是他的母親的獨門殺人利器。
韋烈急收勢,他不明白這東西究竟有多大的殺傷力,連“鬼臉羅剎”本人一生也只用過兩次,每一次獲得的代價是二十條人命,江湖上也聽說骷髅頭到底是怕的利器。“花間狐”
似乎信心十足,這倒不可掉以輕心,不能逞匹夫之勇,聽他的口氣,司馬茜的确不是他污辱的,不過,他參予了這件惡毒陰謀。
“怎麽,你想用這小玩意吓唬人?”
“小玩意,韋烈,你說這是小玩意??哈哈哈哈,這小玩意林中還沒幾人敢碰,用這對付你可是你的榮幸。”
“你娘要你這麽做!”韋烈是想到他娘與師父之間可能有某種絕對不尋常的關系存在,所以才脫口說這句話。
“不錯!”口說不錯,臉色卻變了一變。
這一點極細微的反應韋烈注意到了。
“我看不是!”
“什麽意思?”花間狐的臉色又是一變。
“你可以回去問她!”
“我會問,但那已經不幹你事,因為你已經死了。”
“嘿!”韋烈心裏很急,但表面上故作輕松:“你把這小玩意說得這麽厲害,我看不見得,說說看,究竟它厲害到什麽程度,你剛說我是死定了,在死之前我想知道,也好作個明白鬼,說吧!”
“哈!韋烈,你這種小門道在我面前耍未免太幼稚了。”花間狐之所以被號為狐,當然有他的條件,玩詭耍詐是他的看家本領,“你現在心裏很急,但又無法應付,想胡扯以争取時間,另外想套出實情,以謀自救之道,對不對?可惜這都是白費,沒有人能在骷髅之下僥幸,見了骷髅頭,本身一定變成骷髅。”
韋烈在對方答話之間已盤算了彼此的距離和閃擊的速度,彼此得手的機會各占了五成。
他另外還有一成的優勢,那便是王道和洪流在暗中定會應援,可是遲遲不見兩人的動靜?一個突然的幹擾便可轉移‘花間狐’的注意力,這一點王道是最拿手的,情況已經到了最危急階段,他還在等什麽?
“花間狐”的手又上揚了一些,臉上現出獰笑。
奇怪,沒有擲出,他在猶豫什麽?
韋烈已蓄勢準備飛撲……
“花間狐”臉上的獰笑突然消失,變成了驚惶,而目光是望向韋烈的身後,也就是說他的目光已離韋烈的臉。
韋烈立即感覺真正的危險在身後。
“你敢不聽老娘的話?”婦人的聲音突然傳來。
韋烈一聽便意識到來的是“鬼臉羅剎”,不由大喜,這一來危機可能解除了,他一閃身,出旁站側方。
“花間狐”卻在此時消失了。
韋烈擡眼望去,不見“鬼臉羅剎”的影子,再回頭,“花間狐”也不見了,空氣一片死寂,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他呆住了。
王道從另一邊的樹叢竄出,“霧裏鼠”,人如其號。
“公子!”王道走近韋烈身前。
“怎麽樣?”
“都走了!”
“我問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啊!這個得從頭說。”他的老毛病又來了。
“長話短說,廢話免了!”韋烈也是句老話。
“公子走後,我和洪流認真執行公子交代的任務,還沒踩到什麽線索。”王道一板一眼不疾不徐地說,他是不擔心別人急死的:“在萬壽宮我發現公子傳來的指示字條,知道公子已經回到了垣曲……”
“洪流人呢?”韋烈有些忍不住。
“他去辦他份內的事,我們不在一道。”
“噢!那你怎麽又到此地來的?”
“我是路過附近,發現了那只扁毛畜牲飛向這土丘,所以跟了來,公子打出暗號,我除掉了那只畜牲,接着發現‘花間狐’和一個蒙面女子來到,兩人分開埋伏在亭子的兩端,我只能盯住一個……”
“嗯!”韋烈點頭。
“後來看到‘花間狐’亮出骷髅頭,大言炎炎,好像十分篤定,我正要采取行動,卻發現那蒙面女子手裏也有一個骷髅頭,正對着公子的背後,我傻了眼,‘花間狐’在正面是幌子誘敵,而真正要下手的是那女人……”
“再來呢?”
“要想給公子制造機會,必須同時對付兩個,我在苦思對策,卻意外地發現‘鬼臉羅剎’突然在蒙面女子身後,伸手接去了她手中的骷髅頭,那女子似乎十分畏懼,半句話也不敢吭,而‘花間狐’趁機開溜……”
“不必往下說,以後的我知道了!”
韋烈皺起眉頭在想:“從剛剛‘鬼臉羅剎’那句話,證明她曾經阻止兒子對自己采取報複行動,但龍生置之不理,那骷髅頭可能是龍生偷出來的,所以她才追了來,那蒙面女子可能就是‘花間狐’的妻子,也就是‘紅葉庵’住持的俗家侄女,看來‘花間狐’的報複行動不會中止,他手裏還保有一個骷髅頭,如果‘鬼臉羅剎’不能予以收回,對自己是一個極大的威脅,他可以不現身而在暗中利用極利的機會偷襲,這實在防不勝防……”心念及此,心頭似乎壓上了一塊大石頭,很難移開的石頭。”
“公子,我已經知道那蒙面女子是誰。她叫玲苓。”
“玲苓?”“對,玲苓就是迎春院的香妃,也就是‘花間狐’的妻子,她在迎春院當花魁是假的,目的在掩護她丈夫。”
韋烈大感意外,這可是想象不及的事。
“她就是香妃,對了,那鹦鹉是他們夫妻豢養的,可是……你怎麽知道?”
“根據我聽到他們的稱呼,還有,嘿!憑我記人的本領,不是吹牛,只要是我王道見過的,就是蒙頭只剩一條腿我也能認出他是誰來?”
韋烈笑笑點頭,他承認王道有這份本領。
“好吧!這裏的事算結束,你去繼續辦你的事吧!”
王道點點頭,笑嘻嘻地道:“公子,我猜那只扁毛畜牲一死,‘花間狐’兩夫妻等于少一雙眼睛,定傷心得如喪考妣!”
說完,疾掠而離。
韋烈踏着沉重的腳步回城。
在将要接近城廂大路之時,一個人迎面而來。在路上碰到人是當然的事,絕對不會引起人注意,因為随時随地行人總是不斷的,韋烈當然不例外,除非有毛病,人不能管別人走路,但情況發生了,那人是直朝身上沖來。
韋烈驚覺止步,還退了兩步。
眼前是個鄉下老頭,拄了根竹杖。
老人走路多半反應遲鈍,韋烈不以為意,正待偏身從旁邊繞過去……
“韋公子!”鄉下老頭開了腔。
“老丈……”韋烈心頭一動,注目,似曾相識。
“公子不記得老夫了?”
“老丈是……”韋烈細看深想。
“洛陽群英樓……”
“啊!在下想起來了,老丈姓風,小雲雀的父親,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在此地碰上,還好嗎?”
“托福,小老兒是專程來找公子的。”
“找在下?”韋烈心中又是一動:“何事?”
“送紫娘姑娘的消息!”
韋烈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登時激動起來。
“紫娘在哪裏?……她怎麽了?”
“她在蝸居。”
“啊!在老丈的府上,老丈的府上在何處?”韋烈巴不得一下子便知道司馬茜的全部狀況,他找得太辛苦了。
“小老兒的蝸居在十裏外的下楓村,紫娘姑娘現在由小女在照料,她似乎……很不正常,像是心神遭人控制,無法自主。”“她一個人?”
“不,還有個男的……”于是風老頭把方一平帶着司馬茜來下楓村租房子匿居的經過情況和下楓村地點位置說了一遍:“方一平已經離開村子,可能單獨去辦事,小老兒離家之時他還沒回來。”
“他難道不記得老丈父女,在洛陽他曾經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