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眼,面現難色。
“怎麽,不給面子?”“不,不,小王哥,這麽說便罪過了,我們這一行慢說是王侯之家的貴人,就是普通人也不敢怠慢……”
“那怎麽說?”
“香妃……被一位客人包了。”
“哈!這可稀奇,花魁娘子讓人包這不是自擋財路嗎?我說七媽,你要的是銀子對不對?
有的是,可以用馬馱,用車拉,看你要多少,我家公子一向把銀子當泥土,上你們院門是你耿七媽幾世修來的福氣,鴻運當頭。”
“是,是,這老身知道,不過……行有行規,總不能要別人退,壞了規矩以後就不能混了,而且……”“而且什麽?”
“那位客人不好惹!”
“哈哈,這可是大笑話,我小王還沒聽說過比我家三公子還難惹的人物,我倒要見識一下,他人現在……”
“通常三更天必到。”
“這樣……”王道裝模作樣地想了想:“太好辦了,兩不相礙,我家三公子一向是賞花而不折花,只消香妃姑娘陪上幾杯酒,溫存溫存,三更不到就走,不過夜。”
“可是……”耿七媽還是作難。
“錢,對不對?小意思!”王道從腰包裏一摸,然後朝耿七媽身邊的八仙桌上一放:
“這是頭錢,另外還有重賞,只要我家三公子高了興,賞金可以夠你過半輩子,什麽都不愁的生活。”王道的确是神氣活現,像真的一樣。
耿七媽的鼠眼發直了。
桌面上是五粒龍眼大晶瑩剔透的珍珠,價值難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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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烈端坐着,一副王孫貴族的架勢,任由王道去搗。
“怎麽樣,七媽?”王道斜睨着。
“是!這……”耿七媽許久才回過神來,笑着道:“老身這就去安排,不過,小王哥,說好三更前……”
“去,去,誤不了事的。”
耿七媽小心翼翼地抓起珠子,貪婪地看了好幾眼才揣進懷裏,朝韋烈深深一福,謝了又謝,笑嘻嘻地走了。
“公子,我這幾手怎麽樣?”王道得意地悄聲問。“很精采,不過……你的珠子……”
“嘻嘻,當年幹那行留下的紀念品,多着呢!”
不久,丫鬟來請,把韋烈和王道引到後進的一個獨立小院,木石玲珑,盆栽巧妙,精舍裏燈燭輝煌。
“三公子到!”丫環報了一聲。
裏面一名丫環拉起了湘簾。
眼前一亮,一個明豔而不俗的美女迎了出來,不用說,她便是迎春院的花魁香妃了,看上去,絕不像風塵女子,而是個麗質超人的大家千金。
王道輕推了韋烈一把。韋烈極有氣派地舉步上前。
“香妃恭迎三公子!”深深福了下去。
“不必多禮!”
“三公子裏邊請!”
進入精舍客廳,落座,王道自然侍立在韋烈身邊。
廳裏的陳設極盡華美,令人眼花。
丫頭獻上香茗。
“這地方不錯!”韋烈從沒經過這等陣仗,表面上維持貴公子的風度,但心裏憋得很,他不知道該怎麽應付。
“三公子不嫌就好!”香妃直視着韋烈:“能伺候三公子,小女子三生有幸。”
燈光下,她更明媚動人了。
閑談了一陣,酒席已擺妥,是在房裏。這是一般的規矩,除非是寡客或是有第二個客人,酒席不設在廳裏。
韋烈與香妃入房。
五顆珍珠的魔力,下房裏也擺了酒菜,由兩名丫環陪着王道,這裏一共三個丫環,另有一個在廳裏聽候呼喚。
這小院是獨立的,與外面隔絕,所以很靜。
兩邊房裏都有笑語傳出,但不是恣意的放縱。
在這種境地裏,時間是飛快的,轉眼二更已過。
上房裏,香妃已經顯得有些不安了,她當然是受過耿七媽囑咐的,如果客人不在三更之前離開,問題可就大了,可是她又不能催。而韋烈是有為而來,非磨不去不可,他的興致似乎越來越高,毫無去意。
丫環進房添酒,朝香妃使了個眼色又退出去。
韋烈故作不知。
“香妃姑娘,我已經……醉了!”
“公子醉了?”香妃心裏一喜,以為是難離開的前奏。
“是啊!面對名花,是心醉,不是酒醉!”
“啊!”香妃的心往下沉。
“美酒、美人、良夜良宵不能等閑放過,我們喝個通宵達旦,如何?”
“小女子當然奉陪!”香妃虛應着,心裏叫苦不疊。
二更二點,最後時限已到。
外面傳進了聲音——“小王哥,說??三公子要在三更前動駕的,現在已經二更二點,要是那位客人回來,教我……怎麽交代?”
“耿七媽!”是王道的聲音:“我家三公子正在興頭上,我這下人可不敢亂來,要是三公子一火,我倒楣不說,你這迎春院恐怕連屋瓦都要被拆光,我不敢!”
“小王哥,求你,行行好……”耿七媽在哀求。
“你自己去說,我小王的腦袋只有一個,不敢行這種好。”
王道當然樂得拿跷,這一套本是他設計的。
“小王哥……”耿七媽的聲音已轉悲調:“那位客人我們得罪不起,他……動辄就要殺……”
“哈!我家三公子堂堂定國公府的少主,你就得罪得起?告訴你,我家三公子不會殺人,但只消眨下眼,就有人殺人,這是常事,我看得多了,要趕客人你自己去趕,我還向老天借到膽子。”
耿七媽在跺腳。
外面的聲音,裏面當然聽得一清二楚。
香妃急煞!額頭上已見香汗。韋烈若無其事,還叫添酒。
“耿七媽!”一個聲音響在院子裏。
耿七媽面色慘變,像突然得了急症,幾乎要癱下去。
“耿七媽,你還賴着不出來?”院子聲音再響起。
耿七媽口裏念佛,跌跌撞撞地掀簾出去。
“龍少爺,您千萬別生氣,請……聽我解釋……”
“你說!”
“長安三公子是聽說香妃之名,而來逛逛,只是……喝杯酒,談談話,馬上就要走。”
吞了泡口水又接下去:“我們這一行當,上門的都是衣食父母,不敢得罪……”
“我花的銀子不夠?”
“龍少爺,您這麽說,我耿七媽豈不要下十八層地獄?您千萬包涵,回頭我要香妃給您賠罪,給您……”
“臭婊子,認錢不認人,廢話少說,要他馬上滾。”
房裏——香妃花容失色。
韋烈像是現在才聽到吵鬧聲。
“外面怎麽回事?”
“七媽……已經向公子說過,那位客人……”
“哦!我以為什麽事,好辦,告訴他,他花多少銀子我三公子加十倍。”韋烈的聲音很大,是故意的。
“龍少爺!”耿七媽的驚叫聲。
“唰”湘簾被扯落墜地。
房門被推開,一個長相還很不賴的錦衣人站在門外,耿七娘和三名丫環站在他身後,只不見王道,他是真沉住氣還是別有打算。
“龍少爺!”香妃站起身,一臉驚惶之色。
來的正是“花間狐’龍生,他連看都不看香妃一眼,定睛望着韋烈,臉上陰晴不定,眼珠子一轉,忽地滿臉堆下笑來,抱了抱拳。
“我道是誰,原來是長安城鼎鼎大名的三公子,兩年前我們見過一面,貴人健忘,三公子大概記不得了,在下龍一品,洛陽龍記錢莊便是小家業。”笑笑又道:“風月場所,本就是逢場作戲之地,既然三公子賞識香妃,在下絕不介意,今晚讓賢,恕打擾!”說完,又是一抱拳,轉身自去。
“花間狐”一眼便認出韋烈,他自忖惹不起,以為韋烈不認識他,所以編了這篇鬼話下臺,他可沒夢到人家是特地來獵狐的。
“阿彌陀佛!”耿七媽連連念佛,她以為會把迎春院攪得七葷八素,想不到這麽收揚:
“香妃,着意伺候三公子!”
“是,七媽媽!”香妃應了一聲。
耿七媽媽匆匆地走了。
“三公子,我們……”香妃笑吟吟。
“我得走了,三更已到。”韋烈起身。
“三公子……”香妃大為意外。
韋烈從身上摸出一個金錠子朝桌上一放:“買點胭脂吧,一點小意思,有緣再會!”說完,不理香妃是什麽反應,昂首步出房門,入院,一閃而逝。
香妃皺起了眉頭,口唇在微微抖動。
韋烈的心裏是非常篤定的,狐貍一旦露了尾巴便再無法遁形,王道和洪流是第一流的獵犬,他信心十足。迎春院這種地方龍蛇混雜,他不想讓“天涯浪子”四個字沾上污點,所以他任由“花間狐”離去。
現在,他已出了城,遠遠前導的是“夢中刀”洪流。
月光還是很亮,但已斜在西邊。
不久,來到了小溪橋頭。
王道從暗影中逡出來,朝土丘指了指,然後隐去。他與洪流是盡量隐秘身份,不讓人知道跟韋烈之間的關系。
太巧,老地方。
韋烈避開登丘的步道,從側方掠了上去。
亭子裏有人,是兩個,兩人正在交談。
“方老弟,我始終覺得心裏不寧!”
“為了韋烈?”
“對,我愈想愈不對,韋烈冒稱長安定國公府三公子去逛迎春院,這與他平日為人不符,我想他……”
“龍兄,男人嘛總是需要女人的,偶而涉足花叢逢場作戲并不稀奇,正因為他是成名人物,為了顧及形象才假托別名,小弟認為龍兄太過慮了!”
這兩人一個是“花間狐”龍生,一個是“梅花劍客”方一平。
“方老弟,我不這麽想。”
“龍兄怎麽想?”
“上次事件之後,我已經暴露了身份,而他跟紫娘事後又在一道,紫娘當然會告訴他事件始末,我懷疑他是故意去找我的。”
“唔,這也不無道理,不過用不着擔心,憑你我難道還收拾不了他?再說,另外已經有人在找他,他逍遙自在的日子不多了。”笑笑又道:“以龍兄的機智能耐,在道上來去自如,無往不利,又何必杞憂。時辰已經不早,香妃可能在等着你溫存,韋烈多半已經離開,還是回迎春院去聞香吧!”
“不,我想一個人靜靜!”
“好,那小弟先走,有事再聯絡!”
“方老弟請吧!”
方一平離亭自去。
“花間狐”負手面月,那樣子還真有點風雅之情。
“姓龍的,你雅興不淺!”聲音近在咫尺。
“何方朋友?”他居然沉得住氣,連動都沒動。
“捉狐貍的!”
“花間狐”霍地回身,兩眼登時瞪大。
“原來是……三公子。”
“姓龍的,省省吧!你明知本人是誰,此地不是迎春院,不必表演了,在院裏本人已經給你留了面子,現在只有你我,咱們開門見山,什麽念頭都不必動。”韋烈冷傲地說,自然有一股懾人之氣。
“花間狐”愣了半響。
“韋兄有何見教?”
“跟本人去見一個人!”
“誰?”
“紫娘!”雖是在月光之下,仍可看出“花間狐”臉上那分震驚之情。正如所料,“天涯浪子”韋烈進迎春院目的就是在找他現在已經面對面,動手他實在沒有把握,唯一的辦法是設法脫身,否則後果嚴重。
“紫娘?這名字似乎……”
“姓龍的,在本人面前最好把那一套收起來,你做了什麽心裏明白。”
“在下……沒做什麽呀?”
“你跟方一平合演雙簧,目的是什麽?”
“這……,”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心裏在冒寒氣,這把戲韋烈怎麽會知道?眼珠子開始溜動。
“姓龍的!”韋烈已看出這只狐貍想打什麽主意。
“你聽着,最好別打溜的主意,你絕對溜不了,不信我們可以打賭,你大大方方走,本人的腳半寸也不移動,五丈之外有很鋒利的刀在等着你,本人保證你的腦袋一定會和脖子分家,要是你能走出十丈還能保住腦袋,本人自動除名退出江湖。”他說這幾句話是貫足了真氣的,可以傳出老遠,目的當然是要洪流和王道聽到,使他的話兌現,這可不是虛言恫吓。
“花間狐”的頭皮在發麻,他絕不懷疑韋烈的話,一個成名人物以退出江湖作賭注,可不是順口打哈哈。
“在下還不至于溜,韋兄未免……”他硬起頭皮說。
“那就好,剛剛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
“等見到紫娘在下會交代。”他這是緩兵之計,他盤算在見到紫娘之前或後定可以找到脫身的機會。
“很好!”韋烈點點頭,實際上他并不完全明白司馬茜要自已替她逮狐的用意,猜想是與她性情突變有關。他疾轉着念頭,司馬茜是住在客棧裏,帶人去不方便,如果找她來,又路遠費時,該怎麽做才恰當?
“救命啊!”一個女人的凄厲叫聲倏地傳來。
聽聲音就在山丘的後背方向。
這種地方,這種時辰,聽起來份外刺耳。
韋烈為之陡然而震。
“嗄嗄嗄嗄……”一個男人的怪笑聲。
很明顯,這是一個女人正遭遇歹徒的侵犯。
韋烈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他想着王道與洪流隐伏在暗中,他兩個足可處理任何情況,所以沒有立即采取行動。
“嗚呀!”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同樣的怪腔怪調。
男人不止一個,問題便非常嚴重了。
韋烈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人影一閃,“花間狐”已投入了樹叢中。
韋烈連意念都不會轉,像發自本能般掠起撲去。土丘不大,一躍便到了邊緣,下面是樹叢密布的斜坡,“花間狐”已,不見蹤影,遠望,一片靜寂,他不由愣住了。費了這麽大力氣才揪出“花間狐”,想不到眼睜睜看着他趁機而遁,怎麽向司馬茜交代?照狐貍的習性,一旦受了驚會更加隐秘行蹤,小心行動,再打他便難了。
“上當了!”他突然省悟。
這裏是荒郊野外,這種時分不太可能有女人活動,叫救命;就不可能是江湖女人。方一平剛走不久,很可能他在途中發現了情況,亭子高又有月光,遠望一目了然,所以他回頭來表演這一手,模仿一聲女人尖叫太容易了。
陰溝裏翻船,他啼笑皆非。“你逃不了的!”他只好自我安慰。
枝葉拂動,兩條人影一左一右抄來。
“公子!”是王道的聲音。
“有什麽發現沒有?”韋烈迫不及待地問。
“一只鳥!”洪流回答。
“什麽一只鳥?”韋烈愕然。
“讓我來說吧!”王道接過了話,他是唯恐沒機會弄舌:“我跟洪流是各據一個方位,聽到女人喊救命之聲便不約而同;地奔向同一地點,不見人影,又聽到男人的怪叫聲,不是瞎吹,只要發出聲音,沒東西能逃過我的眼,可是作怪,居然不見半絲影子……”
“長話短說!”洪流模仿韋烈的口吻。
“哼!”王道白了洪流一眼:“我不個邪,豎起耳朵放亮眼,接着是第二次怪聲,被我逮到了,是一只扁毛畜牲——鹦鹉停在樹上,我正要對它,它卻飛了……那頭狐貍呢?是不是溜了?”
“不錯,是我太大意!”韋烈心裏覺得很窩囊。
“公子,我們都上了當,那只鹦鹉是人養的。”
“人能生出鳥來?”洪流有機會還是要頂王道一句。
“洪流,別故意找碴,你不開口人不會當你啞巴。”王道當然是口不饒人,反正兩個人是鬥成習慣了。
韋烈深深想了想,沉聲道:“我現在立刻回客棧,你兩個再在附近一帶仔細查探一下,也許能打到什麽線索,‘梅花劍客’方一平也是主要對象,只查,不要打草驚蛇,如果有什麽發現馬上通知我!”
“是!”王道與洪流齊聲答應。
韋烈進城回到客棧已是四更天,他是越屋而入的。他先回到自己房裏略事理事了一下身上的衣着,然後急急到司馬茜的房間,房門是虛掩的,門窗透出燈光,他輕輕敲了敲:“紫娘,我回來了!”
房裏沒應聲。
他忽然覺得不對,現在是四更天,正是好夢之酣之時,女人住店,沒有睡覺不拴上房門的,難道她出去了?想起她誘殺好色之徒的故事,不由打了一個冷顫,希望她不再任性胡來才好他推開房門。
房裏是空的,床上沒人,但被褥很淩亂,像剛剛有入睡過,床頭還搭着衣裙,這可怪了,她不會穿內衣出門?
“紫娘!”他又叫了一聲,還是沒動靜。
房裏有馬桶,她不可能到外面去如廁……
他木立着發愣。腳步聲起,倏忽便到了門外,房門沒關。
韋烈目光一擡,傻了,來的竟然會是司馬茜的父親司馬長嘯。這絕不是偶然,似乎是一種安排。
司馬長嘯進房,反手拴上房門,臉色說多難看有多難看,他用銳利如鷹的目光在房裏掃瞄一眼,然後定在韋烈的臉:上,那目光簡直可以殺人。
“人呢?”聲調不高,但嚴厲得令人心驚。
“司馬姑娘嗎?”韋烈竭力鎮靜:“不知道!”
“不知道?”三個字分成三段說出。
“是不知道,晚輩剛回店。”
“床上有人睡過,床頭有衣裙,怎麽說?”
“晚輩進房時就這樣子。”
“現在什麽時辰,你進我女兒的房?”
“晚輩只是……”
“韋烈!”司馬長嘯的老臉陣陣扭曲,好一會才接下去:“你去了迎春院那種髒地方,玩樂夠了又回來找這忤逆丫頭,你還算人嗎?你……安的是什麽心?韋烈,‘枯木’怎會收你這禽獸不如的傳人?”
韋烈有一種全身要爆裂的感覺,這真是有口難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對方怎如自己去了迎春院?
對了,方一平與“花間狐”是一道的,這圈套是他倆的設計,不然司馬長嘯怎會這麽巧适時而至,一時之間恨得牙齒發癢。他以超人的自制力使自己冷靜,現在必須解決問題,不是以後的,而是眼前的。
“韋烈,你自己說,你該殺嗎?”眼裏随之射出栗人的殺光,天下第一劍手,這句話是相當夠份量的。
現在,韋烈面臨極大的抉擇,他突然想到了幾件事:第一,他是司馬茜的父親,而司馬茜是小青的影子,如果動了劍,就必須分出生死勝負,要是自己不幸,成了罪有應得,臭名千古,要是對方輸了,将是不了之局。
第二,上次碰面時,自己道出師承,他說了句“冤孽”,表情也怪異,雖然不明原因,但他與恩師之間有某種牽纏是無疑義的,如果貿然兵戎相見,可能鑄成憾事。
第三,路遙是小青的舅舅,也等于自己的舅舅,而他與淩雲山莊似有很深的怨隙,在情況未明之前,撕破臉動手也是不智之舉。
第四,司馬茜現在可以說下落不明,而這場風波顯然是方·一平挑起的,如果自己不隐忍克制,勢将演變成親痛仇快之局,讓為惡者得其所哉。
可是,他肯聽解釋嗎?
“韋烈,說話!”司馬長嘯似已按捺不住。
“莊主肯聽晚輩一句話嗎?”
“事實俱在,不必多言。”
“以莊主的聲望地位不怕鑄錯?”
“你還敢教訓老夫?”司馬長嘯暴怒。
“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拔劍,否則你沒機會!”這可不是誇大,天下第一劍手當然有其超卓的能耐,成名絕不是幸致的。
一句話激發了韋烈勉強壓抑的豪情,既然無法避免又何必要逃避,身為武士有所不為亦有所為,于是,他挺了挺胸,眼裏泛出湛然神光。
“莊主,此地妥當嗎?”
“能揮劍鬥室無妨。”
“莊主乃是劍道中的泰山北鬥,而晚輩只是江湖小卒,即使毀在莊主劍下雖敗猶榮,縱死無憾,而莊主不一樣……”以下的話沒說出口,但已十分明顯,天下第一劍手如有失閃便一切算完,絕對輸不起。
“說下去!”司馬長嘯已然憬悟到話中之意,但以他的身份,絕不能妥協,要是傳揚開去,結果是一樣。
“選一個清靜無人之處,可以各盡所能。”
“你想藉機脫身?”
“那就不配作‘枯木’的弟子!”這句話可謂之豪氣幹雲,慷慨激昂,完全一副英雄本色,相當感人。
提到“枯木”二字,司馬長嘯老臉變了變,但他終于點了點頭。
将近五更。
冷月照着寂寂的荒郊。
兩條人影對峙,投影拉得很長。
“韋烈,在你還能開口之前有什麽話要說?”人物之所以為人物就是如此,在生死對決之前依然保持風度,臉不現惡相,口不出惡聲。
“只有兩句話。”
“說!”
“盡快追查令千金的下落,注意提防方一平那只狼。”兩句話,真的就是兩句,幹淨利落,沒半個廢字。
司馬長嘯顯然心為之動,但他不想再開口,人,絕對相信親眼所看到的,縱然是假象也不願深入探究。
韋烈先拔劍出鞘,這是禮貌,因為他是晚輩。
司馬長嘯也徐徐抽劍。
兩支劍在将沉的月光下閃耀出肅殺的冷芒。
一個是當今武林劍道中的泰山北鬥。
一個是江湖上大綻光芒的新慧星。
究竟鹿死誰手?在人有心安排的鬼計之下龍虎相争,不管結局如何,誰輸準贏都是一場悲劇,不只是個人的悲劇,也是武林的悲劇,但态勢已經形成無法改變,而且雙方都沒有去想這問題。當然,在韋烈而言,他是被動的,不管修養有多深,武士的尊嚴與為人的原則使他無法也不能後退,如果他是方一平者流,那又另當別論。
凝立對峙。
在內力不斷提升貫注之下,劍芒超過了月光。
“你先出手!”司馬長嘯出聲,短捷而明了。以他在江湖中的聲望地位,他不能先後生晚輩而出手。
韋烈不吭聲,手中劍輕劃了一下,是虛招,象征性地出乒,盡了江湖禮數,也維持了一個名劍手的尊嚴。
又是對峙之勢。
現在,是真正決生死定勝負的時刻了,再沒什麽先後之分。
韋烈的鬥志有如烈日中天,并非為了好勇逞強,而是他非如此不可,如果不把鬥志保持在最高狀态,勢必會影響戰力,而司馬長嘯為了榮譽家聲和那口自認是受辱的氣,勢非要置韋烈于死地不可。
劍芒攪碎了死寂的空氣,也劃破凝凍的空間,像雷雨天驟發的閃電,奪人心魄,金刃碰擊的聲音有如一大把鋼片同時擲擊石塊,密響如連珠,無法計數,但從擊擋的感覺上可以判出應該是一十八響。
韋烈退了一個大步。
司馬長嘯原地未移。
這并不代表韋烈技遜一籌,因為一個心存殺念的與一個無意流血的對手,表現的程度上是有差別的,故而雙方的感受便各不相同。
韋烈是增強了信心,這一個回合告訴他能應付得了。
司馬長嘯卻是震驚和意外,以他的道行而論,這一擊對方不死也得受傷,而事實上對手只是被震退了一步,等于是旗鼓相當,嚴格地說,他等于吃了癟,因為年紀與修為他是站在上風,卻搶不到風頭。
再次對峙。
雙方心裏明白即将到來的将是近乎恐怖的一擊。
雙方的氣勢都無懈可擊。
如果這時有人旁觀,将視為開曠世難逢的眼界。
有人旁觀嗎?答案是肯定的,因為第三者已經現身走近,慢慢可以看出是個儒衫飄飄的書生,從姿态看潇灑之至,直如行雲流水。緊接着又是兩個短裝的尾随而來,身材瘦小,直覺的判斷是兩名書僮。
韋烈與司馬長嘯此刻是全神貫注,心無二意,加之來人飄忽如飛絮輕移,無聲無聞,所以沒有發覺。
來人止步在兩丈之處,後面的兩個也到了他身後。
“住手!”聲音清朗之至。
韋烈與司馬長嘯霍地分開。
來的,是一個面如冠玉的書生,一表非凡四字已不足以形容,簡直就像神話傳說中王母娘娘座邊的仙童,如果是女人,是人間絕色,他身邊的兩名書僮也出奇地俊秀,的的确确是造物主的傑作,不知怎麽湊在一起的。
兩人都呆了。
“你是誰?”司馬長嘯畢竟年長定力強,他先開口。
“在下王雨。”
說了等于沒說,根本名不見經傳。
“現在何為?”
“閣下想來便是司馬莊主了?”自稱王雨的書生不答反應,音清朗如琴聲,文绉绉,但卻帶着很重的川腔,看來是道地的南方人。
“老夫正是!”司馬長嘯目芒一閃。
韋烈心裏在想:他是誰?他到底是什麽來路?王雨這兩個從來沒聽說過,看樣子他不是普通武林人,因為他一口便道出司馬長嘯的來路,同時現在時近五更,除了有心之人,誰也不會到這荒郊野地來,顯然他是有目的的,可惜王道不在身i立,否則以王道江湖門檻之精,一定能夠認出對方的來路。
“韋兄!”王雨的目光偏向韋烈:“小弟找你找得好辛苦,總算把你找到了,你在跟司馬莊主切磋劍術?”
切磋二字,把韋烈與司馬長嘯拉成了平行。
韋烈一頭的霧水,根本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唔!”他只好含糊以應。
“韋兄認得‘梅花劍客’方一平這個人?”
司馬長嘯的老眼突然瞪大。
“認得!”韋烈完全迷糊了,這俊俏書生意在何為?
“此人心術不正,你要提防。”
“老弟……的意思是……”韋烈聽得出對方真的是為自己而來,這當中定有文章,雖然素昧生平,但必有其原因,所以将話應話。
“我明白的說吧,他跟一個叫‘鬼算盤’的老頭在設計什麽……反正不是好事就是,言談中談到韋兄你,還有個叫紫娘的女子以及他的老岳丈,我不知道他老岳太是誰,憑他一句‘無毒不丈夫’,便可以證明定是邪惡之行。”
韋烈的心大為震動,這書生說的絕不是信口之言,方一平為了司馬茜而對付自己是本已存在的事實,想不到的一點是他除了與“花間狐’’龍生狼狽為奸之外,又勾搭上了“鬼算盤”冷無忌,而這兩個都是出名的邪門人物,方一平的為人可想而知,這叫物以類聚。
司馬長嘯的目芒乍放又斂。
“韋烈,今夜的事并不算完,老夫會再找你。”
“晚輩随時候教。”
司馬長嘯飛閃而去。
遠處傳來村雞報曉之聲。
月亮沉得更低。
韋烈抱着激奇的心情步近自稱叫王雨的書生。
“朋友到底是……”
“已經報過名了,王雨。”
“王兄……”
“你剛剛不是叫我老弟嗎?不必改口;這很好!”
“好!老弟因何而來?”
“排難解紛,小弟一向以此自任,也以此為樂,在南方道上,朋友們都稱我‘多事書生’,出道三年,排解了江湖糾紛不下百件之多。到了洛陽,便聽到你韋兄的大名,很想認識一下,不意在垣曲碰巧得知韋兄與司馬莊主之間有了誤會,所以便跟蹤至而,韋兄不見怪吧?”
“哪裏話,在下其實極不願意與司馬莊主動上幹戈,一切都是出于無奈,老弟這一化解,在下十分感激。”
“感激不必,不怪罪就好,照江湖的規矩,個人恩怨是不容許第三者幹預的,這件事小弟算做對了。”
在月光下,遠觀與近看給人的感受是有程度上的差距的,現在雙方渎面相對,更真切,這叫王雨的書生氣質極佳,尤其那一雙帶靈性的眼睛是動人,可以說極富魅力,他說喜歡排難解紛,光憑外表本身就是一種說服力。
韋烈突發奇想,如果對方與駝峰秘谷的冷玉霜匹配,那真是一對金童玉女。想到冷玉霜,他的心微顫了一下。
“老弟……怎會知道這些內情?”
“小弟說過是碰巧,當然碰巧也得加上代價。”
“老弟說的代價……怎麽解釋?”韋烈心中一動。
“費力氣了解狀況,花心思決定策略!”
“啊!”韋烈承認對方說的是事實,憑武力排難是下策,片言解紛才是高招,但要做到這一點,費力氣花心思是必然的:“天将破曉,不知老弟下塌何處?”
“一位父執之家,小弟此番專程到垣曲,便是為了拜訪這位父執。”擡頭望了望月亮:
“小弟該告辭了。”
“能再見嗎?”韋烈下意識地感到一陣依依。
“當然能,小弟在關洛一帶有一段日子盤桓。”
“那就後會有期了!”
雙方抱拳而別。
韋烈望着“多事書生”王雨主仆逐漸遠去的身影,心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能有機會結交這樣的朋友,未賞不是人生一件快事。
人影已消失,但音容仍在眼前。
“公子!”飛躍而來的是王道:“剛才的人是誰?”
“他自稱‘多事書生’王雨。”
“哦!王雨,跟我同宗,什麽來路?”
“不知道,初逢乍見。”
“多事書生?……這外號從沒聽說過。”
“是有點古怪,多事就是愛管閑事的意思?”
“他管什麽閑事來了?”
韋烈把經過的情形說了一遍。
王道手扶頭想了一陣。
“管得好,替公子解了圍,要是沒有他來,公子與司馬長嘯之間的沖突還真的難以善了,他真是湊巧來的?”
“應該可信,憑他天生的氣質便是個正派人。”
“看樣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