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娘,你到底在說些什麽?”韋烈真想伸手抓住她,但他忍住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使你如此?快告訴我,別急壞人好不好?”
“怪了,我們之間算是什麽關系,你一再逼問我?”
韋烈真的按捺不住了,雙手捉住她的香肩連連搖晃。
“說,快說,天坍下來我會替你頂一半。”
司馬茜雙睛一紅,淚水像斷線珍珠般滾落,突地張開雙臂,緊緊抱住韋烈,雙肩抽動,她哭得很傷心;韋烈摟住她,潛意識裏他把她當成小青,小青抱過他也這麽傷心的哭過,他記得那是在新婚之後不久,兩夫妻在房中喝酒,小青斟酒時壺把無緣無故斷折,酒壺砸得粉碎,她認定這是不祥之兆。這時,遠遠有一雙眼睛在看着他倆,眼光很惡毒,是方一平,他在心裏發了一百次誓,他要百倍報複。
兩人絲毫未覺。
但第三者注意到了,是洪流,他和王道經常是在暗中尾随的,等于是韋烈的另一只眼睛,也是忠實的守護神。
久久,司馬茜突然用力推開韋烈。
“我太不争氣!”她掠了掠鬓邊散發,順手擦去眼淚。
“什麽……不争氣?”韋烈愣愕,他的感覺還停留在溫馨的擁抱裏,突然一分開,他像是失落了什麽。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她仰起螓首:“夜夜心,此恨何消,此心何寄,月姐知否?”
韋烈滿頭霧水,他完全聽不懂。
司馬茜的心在滴血,自從韋烈走後的那晚,她中了算計而斷送了清白,連是誰都不知道,要不是“恨”在支持她,她早已自己結束生命了。突地,她想到了“花間狐”龍生,他既在垣曲出現,能不做這種邪惡事嗎?他裝作初逢乍見,骨子裏是什麽?既然被稱為“狐”,當然是狡詐萬分。她咬咬牙,放平臉注視韋烈。
“韋公子……”
“你不是叫我韋烈的嗎?怎麽又改了稱呼?”
“韋烈?不,那太沒禮貌了,武林公子大名響當當,江湖上誰人不知何人不曉,還是稱呼公子較為适當。”司馬茜一本正經地說:“韋公子,你剛才說,即使天坍下來也願意替我頂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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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韋烈的情緒完全被司馬茜的怪異言行攪亂了。
“我請你代我做件事。”
“你說?”
“請代我活捉‘花間狐’。”
“活捉‘花間狐’?”韋烈迷惑不解地望着司馬茜。
“對,要活口,不要死人。”
“你跟他之間有什麽過節?”
“現在還不知道,得由他口中找答案。”
韋烈如墜五裏霧中,連東南西北都無法分辨了,他知道司馬茜此舉必有用意,但他卻無從揣測起。
“怎麽,你不願意?”司馬茜逼了一句。
“願意,當然願意,我會設法把他帶來給你!”話鋒頓了頓,換了話題道:“紫娘,你為什麽要離開那家客棧,不是說好……”
“我有我的理由!”司馬茜眸中恨意稍露即隐。
“回去吧!等着我替你找人。”
司馬茜思索了片刻,終于點頭。
萬聖宮。
名雖為宮,實際上是一座破敗的小廟,由于地處荒僻,加上年久失修,本來就不盛的香火早已斷絕,廟祝耐不住清苦,也棄廟另覓枝栖了,所以等于是座廢廟。
韋烈踏着晨曦來到,撥草而入,直達大殿。
神像塑泥已在蝕落,“有求必應”、“威靈顯赫”之類的木匾布額也歪斜倒吊,爐冷無煙,蛛網塵封,說不出的凄涼。
韋烈不是來燒香的,他選這地方是圖其隐秘。
“公子!”進來的是“夢中刀”洪流。
“什麽事?”
“公子前晚在小橋邊跟紫娘姑娘交談時有人窺視。”
“哦!什麽人?”
“梅花劍方一平。”
“嗯!這是意料中事,還有嗎?”
“沒有了,不過,據我觀察,他是挾恨含毒。”
“好,我會注意,現在你出去廟外警戒,王道來了就叫他進來。”
“他已經來了,他讓我先進來。”
洪流退了出去。
王道迅速地奔了進來。
“公子!”他行了一禮。
“打探的結果怎麽樣?”
“大刀會跟烏衣幫是兄弟門戶,大刀會找上公子目的還是在于‘寶鏡’,行動由總管‘鬼算盤’冷無忌全盤策劃指揮,副總管宋世珍協助,姓宋的年紀不大,但很有幾套,跟冷無忌搭檔是紅花綠葉,目前幫會已經聯手,他們的眼線無孔不入,到處插樁。”
韋烈靜靜聽完,盤算了一陣點點頭。
“很好,繼續注意對方的動靜。”
“是!”
“還有樣緊急的任務交代你……”
“嗨!交易熱絡,生意不斷,公子請吩附。”
“趕快設法打探出‘花間狐’龍生的行蹤。”
“花間狐……這只雄狐很難纏,好吧!”
“一有消息馬上用老方法通知我。”
“遵命!”
“沒事了,你去吧!”
王道施禮退出破廟。
韋烈一個人在靜靜分析眼前的狀況——大刀會與烏衣幫聯手圖謀“寶鏡”是不自量力。
“鬼算盤”冷無忌是相當邪刁的人物。但也不足慮。
自己已得到“藏珍之鑰”,以後就看機緣了。
“梅花劍”方一平認定自己跟他的未婚妻司馬茜發生了感情,采取報複手段是意料中事,只有好好應付一途。
目前最要緊的問題是司馬茜性情突變,是什麽原因?是否能從“花間狐”身上找出答案?
方一平夥同“花間狐”設計司馬茜為的又是什麽?自己已決定要插手,這決定是不是一個錯誤?最後,他又想到小青。
司馬茜是小青的化身,而小青的舅舅路遙要向司馬長嘯讨公道,這情況相當詭谲,其中到底有什麽蹊跷?
從而,他又想到天仙化人的白衣女子冷玉霜,那是個不可思議的奇特女子,想起來就讓人心神不寧,她說過彼此一定會再見面,會有什麽樣的演變?
想了一陣,他也離開了。
入夜,舊夢重溫。韋烈與司馬茜的房中挑燈夜飲,但氣氛與他赴中條山之前大不相同,司馬茜的表現完全反常,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鬧,澈底的放縱,完全不像個大家女子,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韋公子,今晚不醉不休!”
“好,我奉陪!”
“幹杯!”
“幹!”
韋烈在應付着,但應付得很痛苦。突地,他想起方一平在小橋頭土丘涼亭自語時說過的一句話:“我只消一句話,你這輩子就別想再做人,我要你哭不出眼淚!”這句話暗示了什麽?
莫不是司馬茜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直勾勾地望着司馬茜。
“為什麽要這樣望我?”司馬茜醉眼迷離。
“沒什麽,我怕……你是醉了!”韋烈虛應着。
“酒醉……心明白,你……想要什麽?”這句話極盡煽情,也明顯地挑逗,她怎會說出這種近乎無恥的下流話。
韋烈呼吸一窒,接不上話。
他完全無動于衷嗎?不,他是男人中的男人,怎會不動心,只是他理性極強,言行有一定的規範,他不會作出失禮敗行的事。但控制理性是很痛苦的事,因為他已也當作小青的化身,情感的沖擊是很大的。
“韋公子,随便說笑而已,不要……介意,我司馬茜可不是低三下四的……”
“什麽,你叫司馬茜?”韋烈打蛇随棍上。
“我……說了嗎?”司馬茜驚覺已是不及。
“你說了,說得很清楚,不過……我仍然叫你紫娘,這比較順口,不管你是什麽來頭,在我心目中你是紫娘。”
司馬茜木然許久,淚水滾落,又一笑試去。
“為什麽不叫,我小青?”
“叫你……小青?”
韋烈像是突然被人在心上紮了一針,全身起了痙攣。
“怎麽樣?”司馬茜偏起臉。
“你……願意做小青?”韋烈很費力的擠出這句話。
“當然願意!”說完,突地神情一黯:“不,不願意,我不配做你的小青,我……已經失去了資格。”淚水又湧了出來。“什麽意思?”韋烈意識到快要接觸到問題的重心。
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威儀十足的老者站在門外,神光炯炯地雙眼令人不敢逼視,臉是是怒極之色。
韋烈大吃一驚。
司馬茜站起身來,嬌軀微見發抖。
“爹!”她喚了一聲。
“別叫我爹!”老者厲聲吼叫。
韋烈一下子省悟過來,來的是名震武林的“淩雲山莊”莊主司馬長嘯,他立即起身,在原位抱了抱拳道:“原來是司馬莊主,失敬,幸會!”
“你就是‘武林公子’韋烈?”
“晚輩正是!”
“你是吃了天雷豹子膽,竟敢勾引老夫的女兒?”
“這……”韋烈的臉脹紅了,兩人在一起喝酒,而且是在店房中,這實在難以解釋,也非三言兩語所能解釋,所以說不出話來。
“哼!這帳慢慢再算。”
“爹!”司馬茜臉色連變之後開了口:“勾引二宇多難聽。”
“丫頭,你想氣死爹娘?現在跟我走!”
“走?去哪裏?”
“丫頭,你……你……你……當然是回家。”“我不回家。”
“你敢再說一遍?”
“我不要回家!”
“好哇!丫頭,你……反了!”司馬長嘯老臉已變青,連連抽搐:“我只當沒生你這忤逆的不孝女,你不走,……很好,虎毒要食子,我帶你的屍體回去。”說着,跨入房中。
父女已經決裂,情況非常嚴重。
韋烈不知如何是好?
司馬長嘯暴怒地瞪着司馬茜,激越萬狀地道:“司馬家寧可斷後,也不能留你這敗壞門風的東西。”
司馬茜了無懼怯地道:“我哪裏敗壞門風?”
司馬長嘯怒吼道:“事實在眼前,你還要狡辯?”
司馬茜揚着臉道:“交個朋友也不可以嗎?”
馬長嘯猛一跺腳道:“氣死我了,你這忤逆不孝的東西,是我寵壞了你,才會有今天的收場!”右掌揚了起來,但手在空中沒有落下來。
“司馬茜慘然一笑,噗地跪了下去,顯得很平靜地道:“爹,女兒的生命是你給的,你可以取回去。”
說完,閉上雙眼,從容等死。
司馬長嘯渾身直抖,老臉陣陣扭曲,掌劈不下去。
韋烈再也忍不住了。
“司馬莊主,能準許晚輩說一句話嗎?”
“你……居然還敢開口,你比這丫頭更該死!”
“晚輩只有一句話,晚輩與令嫒之間是清白的,并無兒女私情,純粹是道義之交,請莊主明察。”
“韋烈,你……你說得冠冕堂皇,男女之間何來道義之交,城外溪邊你跟她發生肌膚之親,怎麽說?”
韋烈心頭一震,随即明白過來,洪流曾禀報當時方一平在暗中窺視,不用說,這問罪之師是他安排的。
司馬茜張開眼上望。
“不能怪他,是女兒受了委曲情不自禁,雖然雙方肌膚相接,但絕無邪念,女兒可以對燈火發誓……,”“住口!我不聽你狡辯。”
“女兒只表明心跡,不是求饒,請下手吧,死在爹手中,心安理得。”她倔強得相當可以,絲毫也不屈服。如果她說幾句忏悔的話,情況就會改觀,但她沒有,她自被無名的邪惡者強暴之後,心已死了,她活着是為了報仇,而現在她報仇的意念也消失了,不白之身雖然負屈而死,總比張揚開來有辱門楣更好。
韋烈當然不能袖手看這人倫悲劇上演。
“司馬莊主,您不給令嫒辯白的機會嗎?”
“還有什麽好辯白的?”
“有,晚輩已覺出端倪,但不明事因。”
“你師出何門?”司馬長嘯似乎已經軟化。
“家師‘枯木老人’!”韋烈目光如電芒般一閃。
司馬長嘯老臉大變,放下手,後退一步。
“你……是‘枯木’的傳人?”聲音有些顫抖。
“是的!”
司馬長嘯瞪視着韋烈,久久無言,最後自語了一聲:“冤孽!”
韋烈一愣,對方的“冤孽”二字是什麽意思?
“起來!”司馬長嘯顯然氣餒。
司馬茜起身。
“跟我回去!”
“不!”
“你……還要強?”
“女兒會回去,一定會,但不是現在。”
“什麽理由?”
“女兒目前有一樁比生死還要嚴重的大事必須了斷,此事不了,死不瞑目,事完一定回家。”
“不讓我替你作主?”
“不,除了女兒自己,誰也無法作主。”
司馬長嘯怔望着他這任性而倔強的女兒,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他完全猜不透女兒的心事,但他相信,因為這寶貝女兒任性歸任性,卻從來沒說過半句假話,也從來沒狡詞掩飾過,什麽事。
韋烈敏感地想到司馬茜所謂的大事必與“花間狐”龍生有關,至于內情到底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他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該說的已經說了。
“我會查明!”司馬長嘯再次深深打量了韋烈幾眼,轉身出房而去,房門外傳回來一聲嘆息,做父親的屈服了。
沉默了一陣。
“紫娘,你應該随令尊回去的,這孝順……”
“事不了,我不會踏進家門一步。”
“到底什麽事?”
“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
韋烈吐了一口氣,他不想再追問下去。
“還繼續喝酒嗎?”
“要,說過不醉不休!”
任性就是任性,剛剛經過了這麽大的風浪;她居然還有興致喝酒。韋烈又坐回原位,心裏得到了一個啓示,自己昂藏七尺之軀,有些事卻不如一個女子提得起放得下,的确,有的時候是需要這種堅強的。
“小烈!”一個手提拐杖的老人已來到門外。
“啊!舅舅。”韋烈大感意外,忙又站起。
“是你舅舅?”司馬茜也很感意外。
“是的!”韋烈順口回答。
來的是小青的舅舅路遙。
“舅舅怎麽會找到垣曲來?”
“聽到你在此地出現的風聲,所以便趕了來。”
“有事嗎?”
“有。”
“快請進!”韋烈上前扶進老人,然後關上房門。
路遙望向司馬茜兩眼登時發直,栗聲叫道:“小青?”
“我……”司馬茜錯愕:“真的如此像小青?”
“舅舅!”韋烈引介:“她叫紫娘!”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不想說出司馬茜的真實來路,怕節外生枝,因為路遙說過要向“淩雲山莊”讨公道,同時,司馬茜也沒有對外公開自己的出身來歷。
“她是小青……”路遙聲如夢呓,老眼發紅。
“舅舅,她不是小青,她叫紫娘,她,兩個……是長得很像。”韋烈傷感地說:“我們不久前才到小青的墳上燒過紙,她已經整整走了一年。”
“她……走了一年。”老淚挂了下來。
司馬茜忙挪椅子。
“舅舅,你請坐!”
“你……也叫我……?”路遙淚眼凝視,他似乎要從司馬茜的身上,找回愛逾性命的小青。
“是的,我跟韋烈一樣稱呼您,可以嗎?”
“那太好了,當然可以。”路遙坐下:“小烈,你跟紫姑娘……”
“我們是在洛陽認識的,起先我也把她誤認為是小青。”實際上并非認識,他是把她當作小青的影子,對路遙他不能不這麽說。要不是這層原因,兩人不可能湊在一道,自小青不幸之後,他已經無法接納任何女人。
“舅舅,我要店家重備酒菜……”司馬茜突然對這舅舅感到興趣,在禮數上便自然地表現得很好。
“好,好,有你陪着,我好像……”後半句沒說出來,但聽的人一聽就明白,後半句應該是好像小青陪着我一樣。
司馬茜出房吩咐了小二,然後又回房。
“舅舅,你說……找我有事?”韋烈問。
“是有事,我想很嚴重。”
“嗅!舅舅請說。”
“最近一個月,我接連發現三次有一個神秘人物在小青墳前打轉,不知目的何在?”一頓又道:“那鬼東西的身手太高,我竟然無法接近他,只要一踏入五丈之內,他便像幻影般消失,如果我信鬼,一定會把他當成鬼。”
“有這種事?”韋烈兩眼瞪大。
“我覺得很奇怪,小青并非江湖人物,只是個無名的普通女子,說什麽也不可能引起人注意,而且那只是一座随處可見的小墳,如果是一次,也許是巧合或誤會,連來三次可就有蹊跷了。”
“更不解的是那神秘人不是普通高手,碑上明刻着‘愛妻小青之墓’,你不是普通人物,這當中可能牽涉到你,所以我說很嚴重。”
韋烈靜靜地思索了一陣。
“舅舅,我明天就去守候:一定要查明原因。”
“目前也只好如此。”路遙自我解嘲地笑笑:“說句丢人的話,我自忖對付不了對方,所以只好找你。”
“舅舅,這本來就是我的事,對方如此做說不定就是沖着我來的,必然有其特殊的目的,不過……對方選上小青的墳,這點實在令人想不透。”韋烈皺了皺眉,心頭像壓上了一塊千鈞巨石,小青死了,但仍是他的命。
司馬茜口唇連動之後才找到機會開口:“你明天就去嗎?”
“是的,這事不能耽延。”
“人不是每天在那裏,你去一定能碰上?”
“對方的目的分明就是我,我去了他必現身。”
“我能陪你去嗎?”
“紫娘!”韋烈溫和地說:“你去了不方便,而且……你最好不要淌渾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我……還是要在此地等你?”
“最好是這樣。”
“那關于我拜托你找……”
“我已經另外着人打探,不過……要對付‘花間狐’那種邪惡人物,恐怕你一個人太危險,得等我回來。”“好吧!”司馬茜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小二端來了酒菜杯箸,重新擺整。
一老二少入座暢飲。
另外一家客棧。
也是客房,一老一少也正在喝酒。
老的是“淩雲山莊”莊主司馬長嘯,少的是他的愛徒兼準女婿“梅花劍客”方一平,但沒有絲毫歡愉的氣氛,兩個的神色都很凝重。
“爹!你答應師妹留在外面?”方一平态度相當恭謹,師父改稱爹,表示他的身份已完全肯定,超過了半子之分。
“暫時由她,她是寧折不彎的性子,逼急了……”
“爹說的是,不過……有句話一平不敢說……”
“你盡管說,為師的早已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有什麽話不敢說的,就是說錯了也沒關系,你說!”
“說出來……爹定會生氣。”
“一平,你是怎麽啦?變成了婆婆媽媽!”
“爹,這個……”方一平又猶豫作态了一陣,才以很為難的樣子道:“一平是鬥膽妄測,也許是錯,但目的是為了司馬家的名聲。師妹跟‘武林公子’從洛陽到垣曲,同出同入,已經很多時日……”
“你的意思是……”司馬長嘯的臉色變了。
“師妹的身體……可能已經屬于韋烈。”方一平低下頭,臉上現出非常痛苦的樣子,為了尊重師父而盡量壓抑下胸中的那股怨氣:“一平蒙爹收容,視同已出,跟師妹一塊長大成人,這樁婚姻是爹和師娘一起作的主,恩同山海,粉身難報,不過……人各有志,一平說什麽也不敢怪師妹……”
“不要說了!”司馬長嘯按住酒杯的手緩緩降下與桌面齊平,一只酒杯已完全嵌進桌面:
“真有這種事?”
“一平只是據理推測!”
“這死丫頭,如果真的……我不會饒她。”
“爹!”方一平擡起頭:“師妹是不會承認的,也許……她會找很好的理由搪塞。”
“我還沒昏聩。”
“是的……不過……”
“又什麽不過?”
“要究明這種事,師娘出馬比較方便。”
“唔!”司馬長嘯深深點頭。
第 五 章 蒙頭怪人
又是月明。
小青的墳墓靜靜躺在孤寂裏。
沒有風,空氣是靜止的。
一條修長的人影幽靈般出現在墓前,面對墓碑凝立不動,他是來憑還是另懷目的?頭套垂肩,僅露兩眼,顯得詭異而神秘。
不久,後側方又一條人影出現,橫提拐杖,悄然接近,還是無半點聲息,行動同樣像有形無質的幽靈。
蒙頭怪人背後沒長眼睛,但他竟然發覺了,只一晃,便沒入墓後的樹叢中,快得簡直不可思議,也可以說快得駭人。
“什麽人,別逃!”後來的大喝出聲,是老人路遙。他沒有急起直追,似乎胸有成竹,緩步跟進。
“候駕多時!”樹叢裏傳出韋烈的聲音“唰!沙!”穿枝拂葉之聲。
“請留步!”韋烈的聲音換了方位。
路遙循聲而至。
蒙頭怪人已被韋烈截住。
“閣下是何來路?”韋烈問。
“……”蒙頭怪人不吭聲。
“來此何為?”韋烈又問。
“你是小青的丈夫韋烈?”蒙頭怪人出聲反問,聲音有氣無力,甚至還有些傷感,像是一個患有重病的人。
韋烈心頭微感一震,對方為何有此一問?他對小青的名字叫得那麽自然,而且不帶姓,他到底是什麽人?
“不錯!”韋烈應了:“閣下還沒回答在下?”
“你很愛小青?”又是答非所問。
“請閣下回答問題?”韋烈逼問。
“唉!”蒙頭怪人一聲嘆息。
“閣下最好少弄玄虛,否則在下要得罪了?”
路遙迫近到蒙頭怪人身後。
“你三番兩次來打擾長眠地下之人,什麽意思?”路遙手中拐杖已橫在身前,看樣子他已經準備要動手。
“不是打擾,是看望!”
“看望……你憑什麽資格看望我的女兒?”
“因為我對她的虧欠!”
韋烈不是震驚而是駭異了,聽聲調看體态,對方已是個老人,而小青死時才只二十一歲,他怎會對她虧欠?目光轉向路遙,希望路遙憑這句話測出對方的身份,他是她舅舅,也是撫養她長大的父親,對她生前的一切應該相當了解,只見路遙臉色遽變。
“你是司馬長嘯?”路遙激動地問。
韋烈又是心頭大震,他想到了司馬茜,也想起路遙說過要向“淩雲山莊”讨公道的話,這似乎接近了謎底。“不是!”蒙頭怪人回答得很肯定。
“那你是誰?”
“誰也不是!”
最後一個字餘音未落,人已如淡煙般逝去。
韋烈的烈光幾乎是同時閃起,長虹般劃去,一陣枝飛葉舞,怪人已蹤影全無。他出劍不可謂不快,放眼一流江湖好手,還沒幾人能幸免,而怪人竟然從容而遁,這種身法已到了十分驚人的程度。韋烈當然不甘心,他毫不遲滞,仿佛是一種本能的行動,順勢飛逐,一掠數丈,然而怪人已鴻飛溟溟。
路遙也撲奔而來。
“合兩人之力竟然被他溜了,可惜!可怕!”
“舅舅,您想不出他是誰?”
“想不出來!”路遙搖頭。
“他說對小青生前虧欠,這點……”
“他既然不是淩雲山莊的人,我便想不透了。”
“司馬家對小青有虧欠?”
“不要提司馬二字!”這句話代表了深深的恨:“一提我的心就要爆炸。”
“舅舅……”
“我想,這鬼東西說的可能是鬼話,別被他蒙了。”
“可是……他為什麽要來這裏?”
“這就是我不解,也最擔心的一點。”
“他還會再來嗎?”
“天才知道。”
韋烈啞然,心頭一片泥濘。
客棧房間裏。
司馬夫人與司馬茜母女淚眼相對。
“娘,您為什麽巴巴地趕來?”
“心肝,娘只有你這麽個女兒,你是娘的命!”
“娘,我……”。
“你是存心要把我活活氣死?”
“女兒不孝!”
“乖乖跟娘回家,心肝,讓娘多活幾年。”
“不,女兒,我……”咬咬牙:“現在還不想回家,我在外面還有大事未了,娘先請回。”
“你還有大事未了?”
司馬茜緊咬下唇,唇變紫紅,似要破皮出血。
司馬夫人拭淨了淚痕,定睛望着女兒,一瞬不瞬,臉上的顏色變了又變,表示心裏的反應非常複雜,最後像一片烏雲罩落,掩去了不斷變化的神色。
“茜兒,你的臉色不對……”
“我的臉色不對?”
“茜兒!”司馬夫人的聲音也變了,冷沉而嚴肅:“老實告訴娘,不許欺瞞,你已經不是女兒之身?”
晴空一個霹靂,司馬茜全身一震,垂下了頭。
“娘猜的沒錯吧?”
“娘……”聲音像叫在喉嚨裏。
“是韋烈做的?”這一句聲色俱厲。
“不是,不是他!”
“那是誰?”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別妄想包庇他,這種事……你會不知道?”司馬夫人連喘了幾口大氣:“丫頭,你跟韋烈朝夕相對,同住一家客店,你爹就親眼看到你們在房裏一道飲酒作樂,這還能假得了嗎?你……你太糊塗,太……教娘傷心。”
“娘!”司馬茜擡起了頭,眼裏是恨,臉上是一片堅毅:“女兒說實話,信不信由您……”随即把跟韋烈交往的經過,以及韋烈離開了垣曲,被人設計醉倒昏迷而遭辱的事說了一遍。
“我不相信,你編的故事不近情理。”司馬夫人以斷然的口吻說。
“女兒說過信不信由娘!”
“好,現在不說其他,跟娘回家,一切由你爹作主,一平對你是真愛,他說了,他不會計較你犯的錯,他仍然要娶你。丫頭,這是你任性的結果,害己害人,你還有什麽話說?你還想怎麽樣?”
“你是被一平師兄搬來的?”
“他一個大男人,為你如此犧牲,委曲求全……”
“我不回去,也不會嫁給他。”
“胡說!”司馬夫人虎地站了起來。
“娘!”司馬茜掩面沖出房門。
韋烈又回到垣曲。
他在小青墳上守了三天,蒙頭怪人不再現身,而王道傳來的消息,已經探到了“花間狐”
龍生的落腳處,所以他只好趕回來。為怕“花間狐”聞風而逃,他不回客棧見司馬茜,直接便展開了獵狐行動!
狐——狡詐的代名詞。
迎春院,垣曲最高級的妓院。
妓院,最原始的行業,常被稱為肮髒的地方,當然與“高級”二字扯不上邊。說它高級,是姑娘美,設備好,侍候周到,來往的都是花得起銀子的大爺闊少。日落開始到次日日出是這裏的黃金時段、午夜是最高潮。
華燈初上的時分,迎春院開始迎春,車水馬龍,貴賓仔雲集,莺聲起,燕語張,絲竹管弦挑起了銷魂曲。一個貴介公子高視闊步而來,氣質風度都高人一等,單看他身後跟班的那一身光鮮便令人側目,委實不同凡響。忘八鸨子招子最高,一眼便能測出油水的深淺,還隔着數十步,龜子大老遠便哈腰弓背笑迎而上:“公子裏邊請!”側身,腰彎得更低。
貴介公子昂着頭,一副派頭十足的樣子。
“帶路!”跟班的吆喝了一聲,同樣的氣勢逼人。
“公子是頭一次光臨……”“廢話!”跟班的瞪了瞪眼。
“是!”龜子半直起身,側面引路,到了門邊,高叫一聲:“貴客到!”
“請!”立即有數人應聲。
接待初來的貴賓有一定的場所,貴介公子被引導到中院的華麗小客廳,龜子側立廳門之外,作了個請,的手勢。
貴介公子昂首而入,跟班緊随。坐定,立即有小丫環獻上香茗,那龜子退了出去。
跟班的神氣活現地道:“叫你們的媽媽出來,就說長安定國公府三公子到!”
小丫環一聽來的是王孫公子,福了一福,忙不疊地向後面去了。
貴介公子笑向跟班道:“長安有定國公府?”
跟班一本正經地道:“長安大國城什麽府都有,來這種地方得用唬的,不然以後的戲怎麽唱下去?”
貴介公子道:“我又怎麽成了三公子?”
跟班的道:“順口嘛,人總得要有個稱呼。”
貴介公子道:“那你呢?”
跟班的挺胸道:“大丈夫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小王就是。”貴介公子為之莞爾。
一個打扮得花不溜丢的半百婦人掀簾而出,手持團扇,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但仍可見到那比老鼠眼還銳利的目光,朝貴介公子打量了幾眼,福了一福。
“喲!貴客光臨,迎春院要發了,三公子怎麽想到光臨我們這寒微地方?”老鸨,這一套天天都在耍。
這一對主仆正是韋烈與王道,韋烈當然是天生的材料,不裝扮也像有身份的子弟,而王道經過刻意修飾,改頭換面,也滿像那麽回事,他是江湖上從小滾到大的,所有門檻樣樣精通,裝虎像虎,裝龍像龍,由他接話應對。
“媽媽怎麽稱呼?”
“啊!老身耿七媽,一般都稱我七媽!”
“我叫小王,是國公府長大的,專門伺候三公子。”
“哦!小王哥。”
“我家公子游玩到洛陽,聽人說垣曲迎春院養的全是名花,最近開了一朵花中之花叫什麽……來着?”
“香妃!”
“對!就是香妃,今晚就叫她伺候我家三公子。”
“小王哥,這……”耿七媽觑了韋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