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刷!”是有人穿窗而去的聲音。
丁浩疾掠列屋側,—條人影已在十丈之外,以他的功力而論,定可追及對方,但想到屋裏的女人也許還沒死,救人比什麽都重要,就這麽—猶豫,人影已自視線中消失,他轉身繞回正面,進入堂屋,不見人,滿鼻子黴味。
上前兩步到房門邊,探頭往裏望,木板床上有條白滲滲的人影,運足目力再看,赫然是—個赤裸的女人,呼吸不禁為之—窒。這當然就是被稱作“梅子”的女人,看樣子她與那男的曾發生過男女關系,她還活着麽?
無所謂男女之閑,救人最要緊。
丁浩進房,到了床邊,伸手探查,氣如游絲,心脈欲斷還續,是被重手法點了死穴,雖然奇邊般地沒斷氣,但已經無救。丁浩嘗試着把本身真元徐緩迫入她的體內,許久,她的呼吸開始重了起來,失神眼珠子略見轉動,口唇也連連張合,她似乎想說話。
“梅子姑娘,他是誰?”丁浩—聲接—聲地問。
“他……他……”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他是誰?他為什麽要殺你?”
“他……流雲派……刀客……太郎……”
丁浩全身—震。
“流雲刀客餘宏?”
“太郎……法王……收留的……”
“什麽法王?”丁浩大聲問,耳朵湊向她的嘴。
“法王……專門收容無依……孤兒……我也是……他怕我……在中原會……所以忍心滅口。”聲音至此中斷,頭歪向一側,兩眼沒閉。
丁浩全身發麻,怪不得聲音如此熟悉,原來他便是自己的內弟“流雲刀客”餘宏,他深深地想—一
餘宏是從東瀛回中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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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是東瀛女子,是餘宏的女友。
他為什麽要殺害對他委身的女友?
為何要滅口?
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逞了獸欲之後滅口,人神共憤。
他還算是人麽?
法王是何許人物,收容孤兒的目的何在?
法王也到了中原麽?
丁浩木立着,心亂如麻,餘宏—百個該殺。但他是妻子餘文蘭的堂弟,且已是齊雲壯的繼承人,他作了這等喪盡天良的惡事,該如何處理?自己如果要包庇他,武道何存?師訓又安在?殺了他,餘家豈非要絕後?
雨已停。
天色已經大亮,有人迫近破屋的聲音傳來。
丁浩用褪放在一邊的衣物遮蓋住赤裸的屍體。
超人的感覺,來人巳到了破屋門外。
丁浩步出堂屋,目光掃處,又—次駭然而震,門外是兩個戴着白臉面具的長衫客,怎看就象一對僵屍。
二人何來? 該不會是餘宏搬來的援兵?
如果是,餘宏滞留在北方到底是搗什麽鬼?
心念之中,丁浩沉穩地步出大門。
兩個戴面具的立即站成犄角之勢,目射殺芒。
“你就是‘醉書生’?”其中一個開口。
“不錯!”丁浩點點頭。“兩位有們見教?”
“奉令取你頸上人頭。”
“噢!奉何人之令?”
“這你就不必問了!”
“嗆嗆!”兩聲,長劍出鞘,從拔劍的姿勢來看,兩個都是不俗的劍手。丁浩若無其事地挺立着,心裏在想:“自己是在破屋之內,而對方直沖破屋而來,顯然是受人指使,而指使的極可能便是餘宏,不然對方不會一口就問自己的名號,照此推斷,餘宏已經投身某一幫派,制住對方便可揭開謎底。”
“殺人該有個理由吧?”
“理由就是執行命令。”
“兩位認識‘流雲刀客’麽?”
“不認識!”回答得很是幹脆。
丁浩楞了一楞。
“上吧!”另一個開了口。
寒芒乍閃,兩支劍同時攻出,劍法是上乘的,而且迅厲之極。
丁浩閃過,不拔劍也沒反擊。
兩個戴面具的展開了猛烈的攻勢,每一劍都指向要害,而且配合得天衣無縫,從招式看來,兩人是同出一源。
丁浩以玄妙的身法在寒芒中穿梭。
兩支劍愈攻愈疾,變成了光網,無懈無隙,丁浩在光網中失去了揣影,因為他穿的是白衣,光與人混成了一色,他如何在劍光交織成的網中游動閃掠,在第三者而言簡直地不可思議,這已經超越了人所能的極限。
“啊!”地一聲驚叫,光網破碎,現場頓然明朗,戴面具者之一退到了兩丈外,手中無劍,劍已到了丁浩手中,另一個窒住,但窒住也只是短暫的片刻,劍又攻出,那秀劍的立即徒手助攻,驚人的畫面再次疊出。
丁浩有劍在手,反客為主,迫得兩名對手走成燈般亂轉,劍手在栗人的劍勢之下無法配合,險象環生。
十個照面之後——
“撒手!”丁浩朗喝了一聲。
“呀!”那持劍的長劍掉地,暴退八尺。
“報上來路,否則在下要殺人了!”丁浩信手止攻。
那後來答劍的突然弓腰立掌,長衫立即鼓脹起來。
丁浩心中一動。
“轟!”然一聲,對方雙掌推出,勢如裂岸狂濤。
丁浩被卷得離地飛起,在空中翻了一個大車輪,落回地面,竟然毫發無損,這種功力的确足以喪敵之膽。
兩個戴面具的互打一個招呼,雙雙彈揣疾遁。
“那裏走!”随着喝聲,丁浩的身形如脫弩之箭,劃空射去,孤形疾落,截住了其中一個,那發掌的已經遠。丁浩神劍指上對方心窩,寒聲道:“說,你是那一個幫派的,為何找上了我‘醉書生’?”
對方沒開口,由于戴着面具,看不見臉上表情。
“你要是不開口,本來屬于你的這支劍會穿透你的心胸!”劍尖已觸及對方衣襟,只消輕輕一送便胸而入。
“本人認了!”
“認了也不行,你非說不可!”劍尖往上一挑。
“啊!”驚叫聲中,面具掉地,現出了本來面目。
丁浩意外地一震,對方竟然是個長相不俗的年輕人。
“說!你是什麽路道?”劍尖又指回胸口。
年輕人怒目而視,了無懼色。
“要殺就下手,本人說過認了。”
“哼!”丁浩冷哼了一聲;“想死也沒這麽容易。”
就在此刻,一個陰陽怪氣的聲:等道:“哎呀!小書生,找到你還真不容易,我老要飯的還以為你這只小灑蟲找到了專藏名酒的酒窖樂得不知天日了!”邊說邊走近,“怎麽,你要開殺戒了?”
來的是老酒蟲。
“老哥,你知道他是誰麽?”丁浩的劍仍指着對方。
老酒蟲眼珠子骨碌碌一陣亂轉。
“當然認得,這小子是‘太極門’那老不成材的座下弟子,叫什麽……”拍了拍腦袋,“對了,他叫‘神童’田秀,他想在老虎頭上扪虱子?”
“他跟另外一個搭檔要取小弟的人頭,兩個人都截白臉面具,另一個溜了!”丁浩用左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面具。
“你得罪了那老不成材的?”
“沒有呀”丁浩相當納悶,太極門徒怎會找上自己?太極門乃是名門正派,掌門人“閑雲客”關良正在武林中名聲也相當不錯,怎會調教出這等第子?剛才趁機溜走的一個是他的同門麽?可是他的掌功不類太極路數……”
“神童”田秀被老酒蟲點破了身份臉色變得極之難看。
“小子,你怎麽回事?”老酒蟲斜起眼問。
“臭要飯的,你管不着!”
“好哇!小子,你那不成材的師父對老要飯的也得尊敬三分,你竟然出言無狀,這筆賬記在老不成材的頭上,老要飯的非要他還出公道不可。”轉過面望着丁浩。“小酒蟲,老要飯的不管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丁浩現在可有些為難了,對方既是太極門弟子,而聽老酒蟲的口氣與太極門主似乎也有交情,對田秀自不宜采取激烈手段。心念之中,抛去了手中劍,正色道:“看在令師份上,在下不為己甚,我們以和平方式解決。”
“如何解決?”
“你們是執行何人之命要取在下性命?”
“奉掌門之命!”田秀寒聲說。
丁浩大惑。
“你小子放屁,絕不會有這等事。”老酒蟲大叫。
“是不是放屁你要飯的自己去問。”
老酒蟲手搔頭上亂發,—時沒了主意。
丁浩想了又想,擺手道:“你走!”
“神童”田秀撿地上的劍,陰陰一笑,飛奔而去。
“這事古怪……”老酒蟲—臉迷惑。
“會不會是出于某種誤會?”
“這……是有可能,但小弟想之不出。”丁浩漫應着,心裏想到破屋房裏被“流雲刀客”
玩弄之後被殺的東瀛少女“梅子”,而兩個戴面具的是在餘宏逃離之後出現的,這兩件事是否有關聯呢?可是他又不能向老酒蟲說出這檔罪大惡極之事,因為餘宏是他的內弟,等于是家醜,不能外揚,只有自己私下了斷—途。
“老要飯的替你去找那老不成材的理論。”老酒蟲下了結語,然後轉變話題道:“你跟‘春之鄉’那叫什麽公主的丫頭是什麽關系?”
丁浩心中一動。
“朋友!”
“哦!什麽樣的朋友?”
“極普通的朋友,老哥怎會問起這個?”
“老要飯的正為這件事找你,可巧就瞎碰上。”
丁浩大為震驚。
“老哥說明白些?”
“你在那鬼地方阻止‘女金剛’要人,還擔保人不在那鬼地方,有這件事麽?”老酒蟲眼裏精光迫人。
“有,老哥怎會知道?”
“老虔婆親自向我說的,她要我幫忙她找兒子。”
“噢!”丁浩立即想到那逃脫的所施展的掌功跟“女金剛”似乎同屬一源,難道那就是她失蹤的兒子“閃電子”周陵?周陵據說是在進入“春之鄉”作客之後失蹤的,如果是的話,他跟“神童”田秀是—路,兩人戴同樣的面具,目的可能是為了掩飾本來面目,周陵并非太極門弟子,兩人自稱奉令殺人,這當中蹊跷大了。
“小酒蟲,你在想什麽?”
“小弟有個問題請教……”
“什麽請教,想說什麽就說。”
“老哥對‘女金剛’杜冰心熟稔麽?”
“可以這麽說!”
“她那手氣功叫什麽?”
“金剛混元掌!”
“武林中有哪些人會?”
“只此—家,別無分號,是獨門功夫。”
“類似的掌功呢?”
“當然有,但架勢和威力不同,你為什麽問這個?”
“剛才‘神童’田秀的同伴溜脫了,戴同樣的面具,他曾對小弟施展過跟‘女金剛’同樣的掌功,威勢幾乎不亞于‘女金剛’,小弟懷疑脫走的便是‘女金剛’失蹤的兒子‘閃電手’周陵,他是太極門弟子幺?”
“當然不是!”
“那小弟判斷田秀剛才說的是謊活,根本不是奉掌門之命殺人,其中—定另有文章。”
丁浩皺了皺胃。
“這麽說……情況不單純,”老酒蟲又搔頭。
“江湖上在此之前出現過戴白臉面具的麽?”
“沒有,頭一次聽說。”
丁浩突然靈機一動。
“老哥,你見到太極掌門之後不要直接提這檔事,先說出小弟名號,試探—下他的反應……”
“好,老要飯的知道該怎麽辦,那老不成材的喜歡到處胡溜,找他很不容易,老要飯的正巧知道他現在的落腳點,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他,三天後此刻仍在此地見面,別忘了帶些該帶的東西。”
該帶的東西當然是指酒菜,丁浩立即意會。
“—言為定!” “那老要飯的就上路了!”
老酒蟲說走便走,很快就消失了影子。
丁浩心裏盤算,在這三天之內第一要緊的大事是找到餘宏,追究他的惡行,另外便是聯絡上空門掌舵斐若愚,請他發動空門弟子協力查探“半月教”的動靜線索,而眼前他必須先料理叫梅子的少女後事。
整整花了一個時辰,才料理完畢。
梅子葬在屋後空地,還特別立了塊墓碑,上書“東瀛女梅子之墓”幾個字。面對沒有棺木,标準土葬的新土,丁浩感慨萬千,一個不幸的異邦女子就如此消殒在中原,餘宏人面獸心,百死不足以償其辜。
餘宏到底有什麽見不得天日的秘密而竟致于要殺一個癡情的異邦少女滅口?
照他的殘狠心性,他的秘密定是天人共憤的惡行。
殺她之前後然還污辱了她的身體.這已經不算是人了。
自己不能動手殺他,應該由岳太自己處理。
…………
X X X
客店房間,餘宏正在聆聽隔房傳聲。
“你确定梅子已經斷氣?”
“是的!”餘宏恭敬回答。
“做得好,這足以表現你對‘法王’的忠誠。”話聲略頓又起。“你确定‘醉書生’沒發覺你的身份?”
“可以确定,天色很暗又下着雨,而且隔着屋子,屬下離開時是全速馳行,連影子都不會落入他的眼。”
“很好,不過……為防萬一起見,你必須暫時隐密行蹤另聽指示。”
“遵命!”
X X X
小酒店,開在巷子裏,很僻靜。
丁浩一個人在喝悶酒,是午餐已過晚餐未到的時刻,店裏只他一個客人,店老板兼堂倌在椅子上打盹。
他并非真正嗜酒,只是不得已而扮演這個角色。
他的盡情相當紊亂,翻騰如錢塘江潮——
愛子小強落在“半月教”的人手中,吉兇未蔔。一個稚齡幼兒何辜,需要承擔大人的恩怨麽?
人一旦踏入了江湖就永遠不能自拔麽?
“半月教”果真是“金龍幫”的馀孽麽?
寧靜的離塵島已在敵方陰影籠罩之下,會有不測之禍發生麽?
“法王”竟系何許人物?
…………
現在,他真的是在借酒澆愁,然而酒入愁腸愁更愁,一木不能支大廈,他功力再高也無法解決這些複雜的問題,因為敵人是有組織的門戶幫派,而且舊的情況尚未明朗,新的情況又不斷發生,雖有幾個肯賣命的同道好友,但能濟于大事麽?回想五年前對付“望月堡”和“金龍幫”的驚濤駭浪,的确是不寒而栗。
一個客人進了店。
可能是職業上的特殊警覺,店老板本來是歪在椅上打盹,嘴角在流口水,還發出了鼻聲,客人一進門他立刻便站了起來,一抹嘴角,招呼道:“客官請坐,要用點什麽?鹵味小菜面條大餅包子馍……”
丁浩擡頭一看,不禁心中一動,來的客人竟然是“三才劍”趙天仇,他怎會也到這種蹩腳地方來?
“醉書生,久違了!”趙天仇笑着抱拳。
“哦!是尊駕……”丁浩起身。“幸會!幸會!”
“區區是偶然路過?發現閣下在此小酌,故而彎了進來,這地方不錯,夠安靜,沒任何幹擾,可自得其樂。”
“請坐!”
趙天仇大方地坐了下來。
丁浩也坐下。
老板添上杯筷。
丁浩對“三才劍”趙天仇有一份好感,他很欣賞他在劍術上的造詣,兩人共飲是頭一遭,心理上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老板,添酒,菜通通換過!”丁浩吩咐。
“是!”老板立即照辦。
小店裏就那麽幾樣下酒菜,重新換過簡單之至。
“在下敬尊駕……”丁浩舉起小葫蘆。
“醉書生!”趙天仇也端起杯子,“尊駕閣下之稱俗不可耐,你我年紀應該相差不大,改個稱呼如何?”
“好哇!改什麽稱呼?”
“老兄老弟,直截了當,如何?”
“好極了,正合小弟之意!”
丁浩喝了一大口,趙天仇幹杯,兩人愉快地吃喝起來,仿佛是久別重逢的老友。
“老弟,你在洛陽已停留了不少日子,有事麽?”
“哦!沒事,沒事,只是仰慕古都山川秀美,文物鼎盛,加之人傑地靈,藏龍卧虎,所以就流連忘返了!”
“你我所見略同!”趙天仇挑了挑眉。
“那我們都是英雄人物了?哈哈哈哈……”丁浩又展示出他的狂态。扮演一種特定角色,時間久了便習慣成自然,但他的內心卻是苦澀的,他真的欣賞洛陽古都麽?只有天知道,他是身不由己,非呆下去不可。
“哈哈哈哈……”趙天仇附和着朗笑。
又一個客人進門,年紀不人,在三十之間,是個駝子,不但駝,還加上一臉的黑麻子,誰碰上都不願多瞧他一眼。
“佟老大,你今天來得早?”老板上前招呼。
“沒事嘛,喝幾杯磨時間。”佟老大在靠裏的桌子坐下。
“老規矩?”
“加盤麻辣牛肚!”
“好!”
看來這又駝又麻的是這小吃店的常客。
丁浩和趙天仇只是本能地用眼角瞄了一下。
“老弟,上次之後,你一直沒碰上‘酸秀才’?”
“沒有!”丁浩心中一動,奇怪對方何以特別重視這件事,記得在河邊柳林雙方第一次見面,他堅持要較技,後來又慫恿自己的“酸秀才”,他真的是嗜武成癖麽?“很可能他人已經離開了洛陽。”
“不可能!”趙天仇很有把握地說。
“何以見得?”
“昨晚有人見到他到客棧去訪友。”
丁浩心中又中一動,自己昨晚以“酸秀才”的本來身份到客棧去找“流雲刀客”餘宏,業已人去房空,想不到竟也落入人眼,還被“三才劍”知道,江湖上好事的實在太多了。心念之中,笑笑道:“只要他人在洛陽,遲早總會碰上的,能鬥鬥他想來一定很有意思,輸贏小弟不在乎,就當作是品嘗一次好酒吧!”連比喻都用上了“酒”。
“如果這酒是烈酒呢?”趙天仇問得也很妙。
“烈酒更過瘾!”
“要是烈到不能下喉……”
“我‘醉書生’還沒喝到過不能下喉的酒,好歹還要要痛飲一番,醉倒也值得,否則豈非要注銷名號?”
“對,有理,夠豪氣!來,幹一杯!”
旁邊那駝子自得其樂地吃喝着,看來也是條酒蟲。
驀在此刻,一個黑瘦得像根烏竹竿的中年乞丐在店門口張望,說是要飯又沒要飯的架勢,目光盯在丁浩這桌。
丁浩沒發覺,當然,大街小巷多門是讨口的,誰也不會去注意他們的行動。
那乞丐張望了一陣,離開,不久又返了回來。
店老板可留上了意,大步到門邊。
“要飯的,你這是做什麽?”
“找……找人!”
“找人?這裏一共就三位客人,你找誰?”
“找……找……”那乞丐結結巴,脖子伸得老長。
“老子可警告你!”老板瞪起眼。“你要是想打什麽歪主意可就是昏了頭了,照子放亮些,發財到別處。”
“你兇什麽,我……我找那用小葫蘆喝酒的!”
老板上下仔細打量了那乞兒半晌。
“扯蛋,你一個讨口的找那客官做啥?”
“又不是找你,你管得着嗎?”乞丐也滿兇的。
“這是老子開的店,你站的是老子的門,不能管?”
“我找‘醉書生’!”嗓門拉得很大。
這一來可引起丁浩的注意了,轉目望去,不認識除了老酒蟲,他從來沒跟要飯的打過交道,莫非……
“三才劍”趙天仇當然也注意到了,轉頭望了一眼。
“要飯的要找老弟,你們認識?”
“似乎沒見過……”
“可是他剛說找‘醉書生’?”
“小弟去看看!”丁浩離座走到門邊。“你找我?”
“是的!”乞丐點點頭。
老板見丁浩自己出面,他退了開去。
“什麽事?”
“小的奉長老之命傳句話。”
“長老……”丁浩心中已明白八分,但仍要問明。
“老酒蟲!”
“哦!什麽話,你說?”
“敝幫長老請公子立刻到邙山碑亭後的無名大冢一見,說有十萬火急的事要跟公子商量,越快越好。”
“另外還說了什麽?”
“就這麽句話,別的沒交代。”
丁浩心裏急忖:“老酒蟲是為了查明太極門弟子‘神童’田秀奉命殺人的公案去找掌門人‘閑雲客’關正良,雙方約好第三日在小破屋見面,怎麽會到了邙山?難道情況有所改變?
心念之中道:“好,我立刻去!”
傳話的乞丐躬了躬身,轉身離去。丁浩回到桌邊。
“老兄,小弟有點急事無法奉陪了?”
“不要緊,我們改日再聚!”趙天仇起身。
丁浩會了帳,然後與趙天仇出門分手。
老板走到叫佟老大的駝子桌前,低低說了幾句。
佟老大點點頭,跟着出門離去。
X X X
日薄西山。
丁浩上了邙山朝碑亭方向走,他不想多費神去猜想老酒蟲約自己來見面的口的,反正見了面就知道。
整座邙山碑亭不少,殘碑斷碣更是随處可見,但緊鄰無名大冢的只有一座,要找便不難,而丁浩對此地帶也不陌生,憑依稀的印象,游走了一個圈便找到了那座被野草蓬蒿覆蓋形如土阜的無名大冢,目光轉動之下,卻沒見老酒蟲的影子,不由納悶起來,是老酒蟲臨時有急事而暫離原地,還是發生了什麽意外?
他繞着大冢轉了一圈,依然不見人影,只好站着等。
一個蓬頭小丐從不遠處的小墳堆門冒了出來。
“公子,您來了。”小丐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你是……”
“我們長老在裏面等着!”
“裏面?”丁浩茫然不解。
“對,就在裏面!”小丐用手指了指大墳墓。
“怎麽會在裏面,說清楚些!”
小丐呲牙一笑,牙齒滿潔白的,不若一般讨口的滿嘴黃牙,跑過去搬開亂草蒿團,一個可容人弓身出入的空口露了出來。
丁浩更加困惑,走近穴門朝裏望,兩丈之後,隐約可見撬開的石砌墓道,外面這一段是新挖的上穴。運足目力再望,墓道中坐了個人,看形象是老酒蟲沒錯,他身邊還擺了兩個大瓷壇,這到底怎麽回事?他回望毛頭小丐。
“你說話?”
“公子!”毛頭小起嘻嘻一笑。“事情是這樣,有人窮極無聊,到這座老墳來挖寶,進入墓穴之後,發現了二十四個青花大瓷壇,以為是什麽珍珠瑪瑙,打開了其中一個,哇!原來是異香撲鼻的陳酒,不知已經陳了幾百年,簡直就象是鼓兒詞上說的玉液瓊漿。幾個盜墓的大樂,争着就壇口吸……”
“有意思,後來呢?”丁浩笑了笑。
“樂極生悲,一大堆長蟲被引了出來,見人就噬,幾個盜墓賊拚命往外逃。但沒—個能跑出百步之外……”
“全了帳?”
“對!”毛頭小丐點點頭。“我們長老正巧在附近,聽到喊叫聲趕了來,其中一個還沒斷氣,說出了經過,公子知道,本門對驅長蟲長祖師爺傳下的秘技之一,長老進墓去清理了—番,立即傳令去請公子,就是這樣。”
“你們長老怎會在邙山?”
“這……小的不知道,公子進去問他老人家吧!”
丁浩雖覺得這件事有些荒唐,但老酒蟲的身影就在視線之內。所以也就不再深思,坦然地進入墓道。
此刻已近黃昏,光線非常黯淡。
“老哥!”丁浩高叫了一聲。
老酒蟲很沉得住氣,不言不動。
墓道裏是有很濃的酒味。 實際上丁浩并非好酒貪杯之徒,只是為了配合化身的身份而作出這等形象,他很快地便到了老酒蟲身前。
“老哥!”他又叫了一聲。
老酒蟲居然沒有反應,只瞪着眼。
丁浩立即警覺不對……
驀地裏,“隆!”然一聲巨響,整個墓道都在晃動,丁浩幾乎立腳不穩。眼前驟然漆黑,墓道出口已被火藥炸毀封死了。
顯然先後兩個乞丐都是喬裝的,根本不是丐幫弟子。
是那一方面的傑作?
丁浩臨危不亂,他經歷的大風大浪太多了,他定了定神,先摸到老酒蟲的身體,坐下來,探察之下,發現老酒蟲還活着,只是經脈有多處不通,現在,他必須要設法解除老酒蟲的禁制,如何脫困是另一回事。
很幸運的是外面出路被封死,裏面的墓道也塌陷,獨獨停身的這一小段還架空着,否則已經被活埋了。
他逐一檢查老酒蟲的經脈穴道,解了一處又一處,竟然有一十八處穴道被制,在這種狀況之下,縱使功力通玄也無法自解。
“嗯!”老酒蟲哼出了聲。
“老哥!”丁浩大喜。
“這……這……小酒蟲麽?”
“是小弟!”
“怎麽會事?”
“我們都被活埋了!”丁浩随即把經過說了一遍。
“見鬼,我……老酒蟲出娘胎以來第一次栽得這麽慘,你這支小酒蟲也不夠精明,居然看不出對方的詭計,你想想像話麽?這種幼稚的門道只能騙騙三歲小孩子,你是聽到有稀世黃湯便迷了心竅?”
丁浩也感到啼笑皆非,的确,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老哥你呢?怎麽會……”
“嘿!別提了,你我分手之後不久,我便遭到攔截,有八人之多,其中七個是戴白臉面具的,為首的一個是錦衣蒙面人……”
“半月教徒!”丁浩脫口叫了出來。
“你怎知道?”
“小弟見過那錦衣蒙面人,知道他的來路……”丁浩自不能說出翠雲峰頭錦衣蒙面人傳話的那一段,否則自己的身份便要曝光了。“這麽說,老哥是失手落入他們手中,然後他們便排了這場好戲?”
“嗨!丢人現眼。”太黑,不見表情。“啊呀!小酒蟲,呼吸……好像不太靈光?”
兩人現在存身的空間只是墓道崩塌後僥幸沒被埋的一小段窒息而死。
丁浩也感覺到了。
當然,以丁浩的能耐,只要施行“龜息法”,支持個十天八天還不成問題,至于老酒早也不會差到那裏去,兩三天應該沒問題,問題在于施行“龜息法”有如動物之進入冬眠,如果遭受襲擊,反抗力幾等于零。而兩人是中計被困的,對方必然會查驗結果,甚或另有可怕的手段防備萬一他倆免脫,那後果便難以想象了。
丁浩思慮了一陣之後,當機立斷。
“老哥,你不要動,也不要說話,小弟設法挖洞。” “很難,墓道架空的石條石塊—
動便會再塌,外面的積土也會崩,厚度至少在三丈以上,這……”
“老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好歹也要采取自救的行動?現在小弟要開始了!”
老酒蟲不再開口。
丁浩黩惴了一下角度方向,然後摸索着用雙手挖掘,才挖了沒幾下,—方巨大的石條松動下壓,土塊跟着瀉下,他不但被壓得不能動彈,人幾乎整個被埋沒。
“小酒蟲……”
“不……要緊,老哥坐着別動,小弟……”
“你被壓了不是?”
“唔!老哥千萬……別動,不然……會更糟,要是這—丁點容身之地……也被埋沒,就沒生路了。”
丁浩奮起神力,弓身輕輕把石頭頂起少許,然後用手在身下位置扒出一條溝槽,人陷進槽裏,石條被槽溝邊緣格住,身上的壓力使減去了,然後他再小心翼翼地松散開前端積土,頭頂向前,雙手後撥,象地鼠般脫身出去。
空氣更稀薄。呼吸更困難。
求生,全靠一股意志力。
丁浩當然不會放棄,他再摸索,從塌下的石條上方挖掘,很順利,挖出了四五尺長一條斜坑,剛好可容一個人穿爬。可是問題又發生了,挖出的土向後送,自然填塞空間,那一丁點僅能容身的空間很快就要被填滿。
“小……酒蟲,土……已埋到老要飯的……脖子。”
丁浩停止下來,許久。
“老哥,你…看過地鼠鑽洞,現在……跟在小弟後面鑽,小弟扒土,你在後送土,一段……一段。”
“好!”老酒蟲依言而行,他鑽進洞。伏在丁浩腳後,前面扒下來的土,他往後推,不過相當吃力。
以空間換空氣,這是個極聰明的辦法,積土有空隙,空隙裏有殘存的空氣,這樣,又支撐了一陣子,已經鑽出一丈多深,可是人在用力時耗氣量很大,殘餘空氣無法供應,盞茶工夫之後,丁浩已無力再動。
就如此被活埋麽?
不甘心也得甘心,要脫出生天将成夢想。
胸腔悶塞似要爆炸,有一種要發狂的感覺。
兩人都已開不了口,即使勉強開口,互相也聽不到。
丁浩想到嬌妻愛子親朋還有敵人,他真的要發狂了。
死亡的陰影已籠上兩人的心頭。
“不能死!”一個聲音在丁浩的心裏大叫,現在只有走下策,暫時保住命等待機運,以他傳襲自“黑儒”的奇功,只要不被分屍便死不了,如果蟄伏下來,等敵人挖穴驗證便是由死入生的機會,問題在于老酒蟲是否有這份能耐。于是,他拼着損耗真元,以真氣發聲道:
“龜息待機,老哥,你能麽?”
“唔!”老酒蟲唯一發出的聲音。
不管後果如何,已無別路可走,丁浩準備施展……
就在此刻,積土之上似有異聲,還有些微震動。
丁浩這一喜非同小可,看樣子敵人已開始掘墓驗屍,只消一有空氣流入,便是生機,算活定了。他再次以真氣發聲:“老哥,有人在挖,忍耐……”他不再運功龜息,咬牙苦撐着,他知道時間不會太長。
掘挖的聲音更清晰,震動也加強。 “刷!”碎土蓋了下來。
碎土是松的,空氣當然也随之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