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一口道出冷面無常找上醉行生的原因。
“人……是你殺的?”
“這還能假?”
“你很夠種!”
“廢話少說,準備保命!”
驀在此刻,一乘小黑轎像一團黑霧飄俺而至,停在三丈之外,轎門是密閉的。擡轎的是兩名巨無霸型的黑衣漢子,仿佛兩頭人立的大黑熊,轎子停下之後立即退到矯後,原本後随一名紫衣女子超前到矯門邊。這紫衣女子體态妖燒,臉形的輪廓很美,只可惜右邊頰上有一個大疤,整張臉被破壞了,否則還可算是一個尤物。
醉書生偏頭掃了一眼,又回顧場中。
流雲刀客只用眼角列了掃,眼睛不離當面的敵人。
冷面無常挺了挺胸,神色不但完全回複正常,氣勢電在利那之間昂揚起來,看樣子他與轎中人是一路的。
沒有任何聲音,氣氛立時變得詭滿。
流雲刀客雙腳一叉,身形微蹲,刀斜撒向下,姿勢極其古怪,但無表的氣勢卻相當逼人。冷面無常突然一低頭,身子還未及弓下。
精芒一閃,流雲刀客姿勢改變,下撇的刀變成斜向右上,太快,看不清動作,仿佛他的姿勢本來如此。
冷面無常擡頭厲叫:“仙子,你……”紅光進現,由右腰到左肩一道大血槽,血水登時染紅了下半身,再灑落地面,臉孔扭曲成了怪形,圓睜的雙目光彩消失,“砰”地一聲仆倒地面。
這種刀法的确令人不寒而栗,四個字可以形容,殘忍、恐怖。
醉書生皺了皺眉。
冷面無常一見這頂神秘的黑轎來到,立即表現出有恃無恐的樣子,這證明雙方有某種密切的關系,乃至挨了刀,又聽川“仙子”,仙子是何許人物,為什麽見死不救,坐視冷面無常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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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門邊的緊衣疤面女面無表情。
這到底是什麽蹊跷?
流雲刀客從容收刀,轉對醉書生。
“兄臺怎不到‘春之鄉’作客?”态度又變好了。
“我說過志不在此!”醉書生淡淡回答。
“前些日小弟一時任性,望兄臺海涵。”
“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這頂轎子……”目光掃了過去,“怎麽回事?”
醉書生搖搖頭。
突地,一個嬌嫩柔膩的聲音從轎子裏傳了出來:“餘公子,你的刀法美極了!”
醉書生與流雲刀客同時感到心弦一顫。
聲音之悅耳,你可能一輩子也沒聽過,就像是纖纖玉指滑過你心靈的琴弦,使你的每一根神經都為之震顫。天底下竟然會有這麽美妙的聲音!一般人常常以“仙音”來形容極悅耳的聲音,而轎中人曾被冷面無常稱為“仙子”,仙子所發的聲音當然就是仙音,足以使任何人的心身熨帖。
醉書生呆了。
流雲刀客也呆了。
尤其轎中人稱贊流雲刀客的刀法,不說高超,不說卓越,而說“美極了”,這更是不同流俗的一種詞句。
如果說,玩刀弄劍也是一種藝術,那流雲刀客的刀法當是這一門藝術中的極致,那能發出這種美妙聲音的轎中人呢?也是無上的精品麽?
現場有七具屍體,然而聲音卻把人帶到另一個境地。
沉寂了好一會。
流雲刀客舉步向轎子走去。
醉書生一定心神道:“餘老弟,你想做什麽?”
流雲刀客恍若未聞,直走到轎前八尺之處。
“餘公子!”紫衣疤面女開了口,聲音也相當嬌脆悅耳。如果不看她的臉,她的身材簡直就是一團火,可以把一個男人熔化。
相對地,流雲刀客餘宏也是個極其英俊的武士。
“請問姑娘……”
“我叫緊奴!”
“紫奴?”
“不錯,餘公子有什麽指教?”紫奴桑聲問。
“請問轎子裏……是……”他的口齒突然不流利。
“是我的主人!”這句話說了等于沒說。
“那令主人的稱呼?”流雲刀客毫不放松。
“紫奴,我們該走了?”轎中又傳出迷人的聲音。
“是!”紫奴應了一聲,擡擡毛
兩名黑衣巨漢立即就位擡起轎子。
流雲刀客想阻止,但只揚起手說不出話。
人轎如飛而去,紫奴還回頭笑了笑。
流雲刀客木在當場。
醉書生步近。
“餘老弟,你在想什麽?”
“轎中人,她一定是美如天仙!”
“憑聲音,也許……”
“不,這種聲音只有仙女才發得出來,仙女……當然遠超過凡人,春之鄉的桃花公主絕比不上她,兄臺,你去春之鄉作客吧,不必存任何顧慮,我決心放棄了。”說完,發狂似的追奔下去。
醉書生搖搖頭,哺噸自語道:“食色性也,人之大欲焉!餘老弟藝貌雙絕,當然相當自負,他所追求的當然也是塔與匹敵的對象,只是……這黑轎似乎有些邪門,年輕人多半任性,應該提醒他一下。”心念之間,正要跟蹤追去,忽見一條人影行雲流水般飄來,身法輕靈曼妙之極,他只好站住不動。
顧盼之間,人已到了身前,是一個衣着十分考究的壯年人,看上去約莫三十出頭,五官端正,風度不惡,只是眉目之間隐約有一股戾氣,準此判斷,他定然是江湖中一個狠角色。
再從他所表現的那份沉穩,武功也當屬一流。
“閣下就是近日名噪江湖的醉書生?”
“正是!尊駕是……”
“區區趙天仇,小號三才劍!”
“三才劍?啊!久仰,久仰!”醉書生順口打哇哇,他根本就沒聽說過這一號人物,“有何措教?”
“聽聞閣下武功超凡,區區嗜武成癖,渴望讨教!”
“噢!不,不,在下只不過學了幾招莊稼把式而已,尊駕謬贊令在廠汗顏。江湖傳言豈能盡信,在下習文不成,習武又不成,可謂之不文不武,故而拜在杜康門下,對‘三酉’一道略有心得,見笑了!”
“難道間少林、鬧桃園是假的?”
“這……胡鬧而已!”
“那就胡鬧一下吧?”
“不,好勇而鬥狠,手不取也!”
“醉書生,別再裝醉洋打,區區既不好勇,又不鬥狠,只是嗜武而已,碰上了機會難得,非讨教幾招不可!”
“唉!真是沒辦法,尊駕執意如此,在下只好應命,這樣好了,任憑尊駕出手,三招為限,在下不還手,死傷各自認命,如何?”
“哈哈,醉書生,你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只守不攻,如何能展現你的攻力?死傷電只會發生在你身上,認命是你,沒有名目,對麽?”
“可是在下的專長是挨打回避,不擅還手出擊,如果尊駕一定要逼在下争長競短,那就只好從命了!”
“你背上的到何用?”
“慚愧,是配相的!”
“哼!”三才劍趙天仇輕哼了一聲,緩緩拔劍在手,“你既然如此自負,區區就領教你一下挨打回避的功夫,注意,區區要出手了!”了字聲中,劍已刺出,平平無奇的一劍,看似慢,其實極快,也由于是很平淡的一刺,其中所含的變化便令對手莫測,嚴格地說,平實之中藏奇,是最上乘的劍法。
醉書生不動,當劍尖高身三寸将要刺實的瞬間,他歪了下身,當然,這一歪快如閃電,甚至可以說無法形容,角度部位妙不可言。
三才劍一劍刺空,臉色微微一變,劍不收,就勢變勢,以極其詭異極其玄奧的式子疾攻,厲辣得令人咋舌。
醉書生更妙,将就歪身之勢扭旋開去。
三才劍第二招又落空。沉哼一聲,招式再變,劍芒有如飛花飄絮,激蕩旋舞,同時襲向八大要害。
這一擊,放眼武林還沒幾人能避得過。
醉書上心頭一凜,身軀有如風中弱柳,在眨眼工夫震顫了八下,看上去只是一個動作,在絕對避不開的情況下竟然從極不可能的角度,毫發之差的間隙裏險險脫開。“第三招!”
他大叫一聲,滑出圈子。
三才劍應聲收劍。
高下之分已判,醉書生只守不攻,而且是空手,如果他有劍在手實施反擊的話,三才劍可能不敵。
“高明!”三才劍面上并無不豫之色。
“好說,承劍下留情。”醉書生若無其事地說。
“這是什麽步法?”
“談不上,談不上,是從醉裏悟出來的,沒名。”
“醉書生,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這兩手已經顯示了你的修為、區區自從無法企及,如果……”三才劍沉吟。
“如果什麽?”
“與酸秀才丁潔對手将如何?”
“酸秀才?啊哈,不斷聽人提起,不過他已數年不現江湖,如果他再出山的話,在下一定鬥鬥他。”
“他已經出山了!”
“哦!如何才能找到他?”
“不必找,遲早會碰上,他就在洛陽這一帶。”
“太好了!”醉書生眉飛色舞,“一個醉,一個酸,他醉酸交綏,那才真正地快意,哈哈哈哈……”
“閣下有把握對付他?”
“這不叫對付,好玩而已。一壇醇醪,可以品之,亦可聞之,輸贏其次,能跟這外人力上一鬥,便不負此生學了幾手三腳貓。這與領略好酒有異曲同工之妙,夾飲心先醉,哈哈哈哈……”又是一陣作好的笑。
他這幾句話分明是嫌三才劉趙天仇還耳夠格作他争鬥的對象,三才劍聽得出來但卻毫不介意。
“醉書生,如果有酸秀才的消息區區第一個通知你,如何?”
“好極!”
“後會有期,告辭!”還訓入鞘,抱拳,飄掠而去。
醉書生望着三才到逝去的方向自語道:“是一把難得的好手,只不知為人心性如何?他不在意于自己的嘲諷,熱衷于自己鬥酸秀才為的是什麽?唔!江湖人心鬼蜮,得多多小心謹慎。”
他又想到窮追黑色小轎而去的流雲刀客,似乎有件事挂在心上甩不開,于是,他也離開了。
一座極其宏偉典雅的宅第背山面水,占地數十畝,遠望隐約可見點綴在花樹間的樓臺亭閣,如果走近,丈多高的圍牆便會阻擋了視線。
這宅第已經三度易主,現在的主人是誰沒人知道。
高門大戶,一般人只能在外面看看而已。
流雲刀客餘宏徘徊在巨宅門前,憑他的本領越垣而入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不敢,他怕唐突佳人。
他是尾追黑色小轎來的,他無法抗拒那叫樂般的聲音,那聲音仿佛不是出自凡人的口,他已深深地入了迷。
夕陽灑下了滿河的全鱗,天将暮,他已經持了兩個時辰,但不以為苦。也不氣餒,也許是在個東瀛習武時磨練出來的耐性吧!他相信至誠可以移天,何況對方是人,他打定主意一直守候下去,直到見到人。
奇怪,這麽大的宅第兩個時辰以來不見有人進出。
他如果丁在柳林耽擱了那麽一會便可追上轎子,一步之差眼睜睜望着轎子進門,門關上之後再也沒開過。
他想得很多,在心裏描摹一個國包天姿的美人,跟自己珠聯璧合,她不但美而意。還有很高的武功,俊男美女并肩江湖,羨煞無數的人,兩夫妻形影相随,魚水和諧,會天臺之盟,事畫眉之樂……不,應該棄絕刀光劍影,雙栖山明水秀之鄉,神仙眷屬……嘻!他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正在心骛神馳之際,突然發覺宅門已經開啓,立即收斂心神,定睛望去,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劇跳起來。
門半開,站在門裏的是那面有惡疤而身段迷人的紫奴。
他一閃面前,作了一揖。
“紫奴姑娘!”
“餘公子何以跟蹤至此?”紫奴的聲音很溫婉。
“在下……情不自禁!”
“好—個情不自禁,公子是否想到會讓仙子不悅?”
“這……在下願受罰。”
“咕!”紫奴掩口一笑,你是門外之人,仙子會罰你麽?再說,仙子乃是金玉之體,尊貴無比,能容凡夫俗子亵讀麽?”
“是?”餘宏又是一揮,“紫奴姑娘,在下自知是凡夫俗子,但凡夫俗子一心希冀的便是仙緣,不知……仙子肯予賜見麽?”
“餘公子,如果我們仙子面如無鹽,你又将如何?”
流雲刀客錯愕了一會。
“不會,絕對不會?”
“何以見得?”
“聽聲即可想見其人。”餘宏一臉沉醉之色。
“聲音能代表人麽?”紫奴想笑。
“能!”餘宏略作沉吟,“縱使仙子真的醜若無鹽,在下只要随時能聽到那美妙的聲音便心滿意足了!”
“哈!原來公子所迷醉的只是聲音?”
“并無不可!”
“那麽簡單,請進!”
居然被邀,餘宏大喜過望,全身感到一陣飄飄然,仿佛是平步青雲,喜孜孜地道:“請姑娘帶路!”
此際,暮色已籠罩大地。
餘宏跨入門檻,紫奴随手拴上門。
門裏,是一條寬敞的卵石徑,花木扶疏,兩則是錯落有致的池閣亭榭、曲檻回欄、假山異石點綴其間,傳說中劉阮天臺之行不知是否這等景色?
不見人影,不聞人聲,整座庭園巨宅一片岑寂,靜得出奇,甚至連燈火都沒有,完全靜溢的世界。
餘宏的心裏不靜,火熱之中透着淩亂,地完全不能想象現實的情況會是什麽,結果又是什麽人,在追求一件事物時,會有無數的惴測和幻想,都朝美好的方向想,一旦接近目标,想象将成為事實,便會情怯。
很長的卵石路。
終于,宏偉而精美的建築呈現,畫棟雕梁,檐牙飛啄,寬闊的走廊,合抱的廊柱,管花的隔扇門窗。
廳裏有燈光,明亮但不失柔和。
餘宏被延入大廳,眼前陡地一亮,曲雅堂皇的布設盡屬上品,他被導上客座,落座,下意識地感到了一陣忐忑。
一個長得很清秀的小丫環悄然步出,獻上茶,又默默地退了下去。紫奴站在下首,緘口不語,氣氛很異樣。
餘宏不些不安。
“餘公子,歡迎光臨!”美妙的聲音傳自紫木框架精精織繡的屏風之後,在廳堂裏,這聲音更顯得柔膩,悅耳二字已不足以形容,簡直可以說“此聲只應天上有”,而這裏是人間。人間有這種聲音?
餘宏神經的弦絲再一次被撥動,他在原位欠了欠身。
“仙子,在下……冒昧,請恕唐突!”
“好說,這是緣份!”
“緣份”二字,又使餘宏一陣震顫。
“在下……在下能有幸一瞻仙子的豐采麽?”
“可能,但不是現在!”
餘宏默然,但內心卻激蕩如潮,可能,并非肯定之詞,而不是現在又是一句不着邊際的話,那該在何時?
近在咫尺,只隔了一座屏風,但卻遙不可及,仿佛距離千山萬水,這是一種折磨,有意還是無意?
“在下可以請教仙子的……正式稱呼麽?”
“再世仙子!”回答得很爽快。
“再世仙子!”餘宏重複了一句,這稱號從來沒聽說過,但他沒去深想,這類人物一切都是神秘的,能聽她親口道出,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再世,代表什麽?難道說她已經死過一次,抑或是遭逢過極大的變故?
他不敢追問,怕引起對方的反感。
“備酒!”再世仙子下了令。
“是!”紫奴恭應了一聲。
餘宏大感振奮,像聽到了綸音,既然備酒設席,雙方便有對面的機會,這可是做夢也估不到的轉變,剛剛的疑慮失望,剎那一掃而空。他真想大聲歡呼,然而禮節所限,只好耐住性子,等待那親近芳姿的美妙時刻。
紫奴擊了三下掌。
不見人,沒有應聲,這是傳令麽?
空氣又沉寂下來。
餘宏心癢難搔,有些猴急。
他追蹤黑轎而來,本是惑于那美妙的聲音,現在,發聲的人近在腿尺,而且将要同桌共飲,美夢竟然成真。
足足一盞榮的時光。
紫奴突然開口道:“餘公子請!”
餘宏有些迷惑,不聞任何聲息,紫奴怎知酒已備好?但他還是很快地站起身來,随着紫奴的手勢行動。
朝裏走,屏風後面是空的,餘宏有些悵然。穿過這中門,月光下,庭園呈現一片朦胧的奇幻之美。行過花蔭,踏過曲橋,眼前是一幢精舍,藤纏翠繞,精舍裏有燈光透出,餘宏的心開始跳蕩,他将要親睹天人風采。
對方美到什麽程度?
自己該說些什麽話?
共飲之後又是什麽局面?
片刻之間,他心裏轉了七八個念頭。
到了門邊,一看,涼了半截,精舍裏雖然布置得富麗堂皇,但酒桌邊只有一個座位,一副懷筷。
“餘公子,快請進!”紫奴笑着催促。
餘宏硬着頭皮步了進去。
“請入座!”紫奴又招呼。
餘宏機械地落座。
華貴的器皿,配上精致的菜肴,引人食指大動,但氣氛不對,餘家有生以來,沒坐過這種奇特的宴席。
紫奴斟上酒,侍立一旁。
“餘公子,忝為主人,我敬你一杯!”
聞聲而不見人,人在房中,但被珠簾阻隔了,倒是氤氲的香氣彌溫全室,沁人心脾,令人有極端舒适之感。
“在下敬仙子!”餘宏只好舉杯。
在十分微妙的情況下吃喝了一陣。
“仙子吝于一露仙容麽?”餘宏已經忍耐不住了。
“這樣不是很好麽?”
“可是……”
“美酒良宵,公子何妨盡醉歡顏?”
“請!”餘宏突然把情緒托付在杯中。
的确是美酒,香醇無比,最高極的酒家也無此珍品。
燈蕊開花,花在眼中膨大,餘宏猛省自己醉了。
為美妙的聲音而醉,他沒看到人,只是聽到聲音,他追求這聲音,追到了,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
“勸君更盡一杯酒,曉月疏星夢裏人!”聲音妙,話更妙。
“好!”餘宏舉杯一飲而盡,他真的醉了,無法去細想話中之意,也分不清自己現在是該得意還是失意,總之他醉了。
“仙子,燃上燈,讓我看看……”餘宏在呓語。
曉月疏星,村雞遙唱。
餘宏躺卧在如茵草地上,露水已打濕了他的衣衫,但他還沉浸在夢裏,绮夢,永遠難忘的夢,甜蜜香豔。
夢裏——
軟玉溫香,滑膩如凝脂,燕語駕啼,倒鳳颠骛,恣意地輕狂,那妙趣絕對不輸于襄王巫山神女之會,使人疑幻疑真,這種況味,一般人多以“蝕骨銷魂”四個字來形容之,男女之間這已是極致,然而對傾慕渴求的對象便嫌不足了。
“仙子!”餘宏輕切地喚了一聲,睜開眼,大為怔愕,“這……這怎麽回來?”
“他坐了起來。
眼前是草地、林木、月色,星光……
木住,天底下會有這等不可思議的怪事?
餘香猶在,香豔刺激的感受仍未消失。
這是夢麽?
他閉上眼,回味、思索,突地蹦了起來,大聲叫道:“這不是夢,是真的!”
那的的确确不是夢,是真實。
餘宏已可斷定醉酒之後與再世仙子的一夜風流是真實的,不是夢也非幻覺。經過激情之後身體上的特殊感覺和由別人代穿衣物所留下的非習慣感足以說明。雖是事實,但卻相當離奇。他想——
再世仙子何以要掩飾真面目?
她為何自願結這合體之緣?
她真的長得很醜則故意不露相麽?
能發出那麽美妙的聲音的女入會醜麽?
另有原因麽?
這謎底非設法揭開不可,他下了決心。
意念又回到昨夜的締夢中,沒有燈火,一切全憑觸覺,那玲球的膽體、細膩的肌膚、火熱而巧妙的動作,那香味,那回腸蕩氣的呻吟使人終生難忘。身上一股火又不自禁地升了起來,情緒也跟着迷亂。
如果是夢,他想重溫。
如果是夢,他願不醒。
舉目望去,隐約可見那庭園巨宅的模糊輪廓,判斷距離當地兩三裏之外,回頭再去麽?
他有這樣的沖動。
突地,他感覺身後有人,是一種超官能的感覺。他若無其事地擡起腳邊的武士刀,沒回身,默察動靜。
“流雲刀客!”身後人發了話。
“何方朋友?”
“轉過身來答話!”
餘宏緩緩回身,暗淡的光線下是一個雄壯的年輕武士,兩只眼睛有如野豹般的銳利,身軀也像壯碩的豹子。
“有何指教?”
“你緣何在此地?”
“怪了!”餘宏有些光火,“在下在哪裏與朋友何幹?”
“你在打那所莊宅的主意?”
“是又如何?”餘宏火氣真的上來了,但聲音冷沉。
“那我警告你,遠遠離開,不要踏進三裏之內。”
“你算什麽東西?”
“哈哈,流雲刀客,先提出警告是對你客氣。”
“要是不客氣呢?”
“你已經躺下!”
“你配麽?”
“配不配一試便知!”
“嗆!”地一聲,長劍出鞘,寒芒四射。
“真的要動手?”餘定心中并無殺意,一方面是作為一個高段的刀客不随便跟人動手,另方面是此地距那巨宅不遠,他不願給再世仙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心裏是很火,但還不到動刀流血的程度。
“難道是逗着玩的?”
“朋友最好仔細斟酌斟酌?”
“本人的劍出鞘不見血不回。”
餘宏不得不慎重考慮,聽對方的口氣似乎不殺人就得被殺,彼此素昧生平,無怨無仇,理由與目的何在?照對方的說法,巨宅五裏之內不許入侵犯,那就表示對方之所以現身挑釁與再世仙子的直接的關系,是什麽關系?
“要在下拔刀可以,但有兩個條件!”
“哪兩個條件?”
“頭一個,請表明身份。”
“好,告訴你無妨,本人屠龍手陸三連。”
餘宏心中一動,對方的名號他一踏入北方武林道便聽人提及,是一流好手,為人介于正邪之間,以“狠”出名。
“嗯!不是無名之輩。第二,幹預在下行動的理由安在?”
“很簡單,不許任何人接近永安宮!”
餘宏心中又是一動,原來再世仙子居住庭園巨宅叫“永安宮”。
“朋友站在什麽立場說這句話?”
“言止于此,拔刀!”顯然屠龍手陸三連不願表明立場。
不肯表明立場,便是表示他沒有名正言順的立場。
餘宏心念疾轉,自己與再世仙子已經有了肌膚之親,說粗俗一點,她已經是自己的女人,維護既得的是一種本份,任何人也不許橫加阻撓,這姓陸的根本就是無理取鬧。心忘之中,心理上起了極大的轉變。
于是,他緩緩拔出了武士刀。
刀,刀手的第二生命,拔刀,表示了刀手的意向。
“最後一句話,朋友再考慮一下流血是否值得?”
“不只值得,而且是必須!”
“很好!”金宏點了下頭不再言語。
雙方亮出了架勢,中原的劍與東流的刀是截然不同的路數,架式有別但氣勢是相通的,功力火候的表征如一。
月落星沉,黎明的曙光開始展延。
刀與刻的寒光在晚色中份外森寒。
有人來到、遠遠停住。
殺機就像是炯燒的火,先是冒煙,然後煙愈來愈濃,最後進發在火苗竄起的剎那,現在,大音即将審起。
霹雷爆炸前瞬間的窒悶。
場面爆裂了,沒有聲音,只有割裂空間的寒芒,無聲的霹靂比之有聲的更為驚人。寒芒暴閃乍停,刀與到仍然住在空中但改變了角度,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而事實上已經發生過,并且有了結果。
血,從既長且寬的裂口中湧出
屠龍手陸三連眼珠突出,口張得很大。“砰”地一聲,筆直地仰面翻倒,屠龍手反而被屠。
餘宏收刀,姿态極之優美,那神情像是完成了一件傑作,未得而意滿。然而這傑作在別人眼中是殘酷的!
停在遠處的人緩緩步近。
“兄臺已經來了多時!”餘宏淡淡地說。
“是來了一會了!”
“小弟是被迫出刀!”
“這我已看到!”
來的是醉書生。
“兄臺怎會到此地來?”餘宏的語氣中有驚疑之意。
“信步閑逛,很巧,真正見識了餘老弟的刀法。”
“不值識者一笑,倒是兄臺的劍法一直在小弟默想之中,以兄臺在春之鄉門外所展露的那幾手超人功力而論,兄臺的劍術定然是傲視群倫。”頓了頓又道:“小弟出道也晚,而且又是初履中原,對道上名手無緣際會,在聽聞中這一代劍手首推酸秀才丁浩,不知與兄臺相較孰高孰低?”
“相較?哈哈哈哈,我早說過最不喜歡打架,更不喜歡争強鬥勝,高低于我何有哉!”
他搖頭腦晃地掉了一句文,“生平無大志,喜伴杜康游,名利皆虛妄,醉鄉了無愁!金老弟,這便是我的人生态度。”
“這不太辜負兄臺的一身所學麽?”
“人各有志吧!”
兄臺何必對小弟作這欺人之談?”餘宏神色不豫。
“欺人之談……怎麽說?”
“兄臺是否曾對三才劍趙天仇說過有機會要鬥酸秀才這句豪語?”
“哦!”醉書生心中一動,想來餘宏與趙天仇必有交情,所以才知道自己無意間漏過這句話。“有的,有的,那不過是一句戲言,信口說說而已,不能當真的。”略一沉吟又道:
“老弟認識三才劍?”
“道義之交!”
“嗯!他不錯,難得的一把好手。”
“可是……他說技不如兄臺?”
“嘿!那是他捧我,其實我是以取巧的步法躲避過他的劍,并不是真功實力,他被蒙了還稱贊我,慚愧!”
餘宏有些茫然,醉書生佯狂玩世,令人無法探測他的深淺,他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是故意裝作另懷目的麽?轉念一想,欲速則不達,操之過急反而壞事,只要時常接觸,總有一天會摸清他的底。
“兄臺這份為人修養令小弟心折!”
“好說。好說,餘老弟只不要在心裏罵我沒出息就感激不盡了。”醉書生笑笑又道:
“餘老弟剛剛動了刀,而現在眉宇之間似有喜色,莫非心裏有什麽得意之事?”
“這……”餘宏不自禁地面上一熱,醉書生這一問勾起了他昨晚在“永安宮”的緋夢豔情,那份不能為外人道的感受還在他的腦際萦回,只要觸及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跳躍,不是夢的美夢,他已經深深沉溺其中。
“閑話一句,不一定要回答。”
“其實……”他不期然地遙望了那巨宅一眼,“也沒什麽,小弟……追那頂神秘的黑轎有了線索。”
“噢!什麽線索?”
“多份就是那所在宅裏出來的!”說着用手一指。
“老弟是想追到底?”
“唔!小弟一向是很執着的。”
“哦!”醉書生不置可否。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踉跄奔來,将到近前突然“砰”地栽了下去,便寂然不動了。兩人大驚意外,雙雙追了過去。倒地的是個商賈打扮的半百老者,從外表着他不像是江湖人,怎麽會到這野地來伏屍呢?
死者胸前裂了一道大口,皮肉翻轉,是被利刃所劃的,創口血污但已不見淌血,分明是失血過多而死。
生意人,衣着也很考究,是被路劫麽?
“黃四爺?”餘宏脫口驚叫。
“黃四爺……老弟認識他?”醉書生大為驚奇。
“這……”餘宏遲疑了一下。“不認識,我們往同一家客棧,兩對面不時碰頭,聽小二是這麽稱呼的。”
“噢!”醉書生點點頭。“看他的穿着打扮,不是小生意人,是做大買賣的,怎麽會在荒野裏遇害?”
“說不定……是被綁架出來,圖逃不成而被殺。”
“很有可能,可是……不見有人追來?”
“與許……是別的原因。”
“唔!”醉書生俯下身去用手探了探脈息,這是一種習慣成自然的動作,證實一下是否确然斷氣,然後拉開胸衣裂口,不由“啊”地驚叫出聲,死者的左胸乳上方赫然有一個三寸長短的半月形刺青标記。
“怎麽啦?”餘宏急聲問。
“餘老弟,你看……”
“半月标記,這……他是江湖人?”餘宏臉色一變。
“半月教徒!”醉書生直起身來。
“半月教徒?”餘宏皺眉,“沒聽說過有這麽一個幫派,兄臺是怎麽知道的?”
“在酒店裏無意中聽酒客提起,想來是秘密門戶。”
“這麽說……他根本不是生意人?”
“當然,這身打扮是用來掩護身份的。”
“可是……何以被殺?”
醉書生搖搖頭,他當然是不知道。
“兄臺!”餘宏像突然想到什麽的樣子,“小弟還有件急事差點忘了,對不住,先走一步。”說完,抱抱拳,急匆匆地飛掠而去。
醉書生目注流雲刀客的背影從視線中消失,口裏喃喃道:“餘宏的反應似乎不太正常,他一口道出死者叫黃四爺,分明是為了永安宮的神秘黑轎而來,還劈了屠龍手陸三連,現在又說有急事匆忙離去,他口說沒聽過半月教這名稱,可是表情并不自然,難道他與半月教有什麽關聯?這……”
心念之中,他也匆匆離開現場。
奔出不到十丈,忽然瞥見有一雙人腿從一蓬矮樹叢裏伸了出來,不由吃了一驚,又一個被殺的。他停住身形,步了過去,破棉鞋、髒褲管,跟黃四爺的穿着恰成強烈對比,這是什麽人,不會是黃五爺吧?
兩條腿突然動了動,人還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