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最初的路
駱連的爸爸一開口,虞一就蒙圈了。
對待第一次見面的小兒子的同性情人,虞一怎麽也沒想到駱西屏會開口叫他小朋友。
好在虞一的應對能力不錯,不等駱連開口,就率先上前一步:“伯父你好,我是虞一。”
“九九歸一的一?”駱西屏關注的點很奇怪。
虞一點頭,又見駱西屏笑了:“那和小駱倒是很合适。”
沒有刁難?沒有摧枯拉朽的出櫃?沒有痛哭流涕的指責?虞一再一次蒙圈了。
“爸,你別臊他。”駱連冷不丁開了口,“餓不餓?”
虞一從來沒有聽駱連對人這麽細心和耐心過,心裏一籮筐的問號。他絲毫看不出這對父子哪裏感情不和,甚至鬧到駱連離家出走,逢年過節還要看心情才回家過年。而駱連的爸爸更是沒有想要逼駱連做任何事的樣子,甚至說,他看起來非常尊重駱連的選擇。
駱西屏看上去非常虛弱,他的臉色是這一種蒼白的白,身體卻沒有像大部分老齡人發福,頭發花白,也沒有染黑的跡象,看得出是個随遇而安的人。
他點了點頭,傳人上菜。不一會兒,虞一和駱連的面前就支起一張桌子,而桌子的另一頭剛好頂在駱西屏床前,這讓他只要調整坐在床上的位置,不需要下床,就可以用餐。
虞一注意到他沒有拔下手上的點滴,就着餐桌,有人替他圍上餐布。而駱西屏什麽都不用做,目光就定定地看着虞一。如果他的視線有實感,虞一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就已經被人檢查了一遍了。
“小朋友,你多大了?”
“二十六。”虞一回答。
“怎麽樣,音樂工作還順利嗎?”
看來駱西屏對虞一,并不是一無所知。
“還可以。術業有專攻,一個行業一個行情,都有難做和不難做的時候。”虞一選擇了一個非常保守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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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言一語之間,很快準備好的菜都上桌了。每一道都看上去剛出鍋不久,香氣四溢。虞一早就餓了,但這會兒也學會看顏色,等長輩先動了筷子,他這才和駱連開始吃。
看得出駱西屏對駱連從小的要求很高,雖然駱連本人看上去落拓随意,但正式的餐桌禮儀非常好。食不言,也不發出聲音,吃相迅速好看,那是虞一剛遇見駱連時就發現的了。
“藝術這個行業,不好做哇!”吃完了正餐,駱連的父親放下筷子,看向虞一。
虞一也敏銳地放下筷子,舉起茶杯:“伯父不能喝酒,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早就聽駱連說過,您在藝術節和媒體界,都是舉足輕重,影響力很大,能走到這一步,想來不會比藝術工作者輕松太多。”
駱西屏看了看虞一又看了看駱連,駱連剛想打斷駱西屏,老人卻笑着喝了茶:“行啊,小朋友你詐我,挺聰明的。”
虞一低下頭喝茶。
“爸。”駱連起身給老人重新斟茶,“這次的展會,有一部分作品還是拍的小魚。”
“是嘛,可惜我不去看,也不知道。”老人蹭了蹭身體,撿了個舒服的姿勢,“你們兩個都是搞藝術的,倒是合拍,就是不知道以後是不是都能堅持這條路走下去,畢竟年輕時有的是時間和本錢,以後卻不知道。”
“爸……”駱連有些無奈,“做管理和投資的确好,但是這麽多年我都沒有接觸過。你也知道,我不适合的。”
“什麽事不是從不适合做起的?”
父子竟你一言,我一語地争辯起來了。虞一坐在一旁,眼珠子在兩人之間來回晃動,他總算覺得有些不對勁和違和的地方在哪了。
老駱先生看上去十分紳士,文質彬彬,但實際上嘴上卻比駱連說話還直。臉上沒有刻意要諷刺和嘲笑的表情,說出的話卻絲毫不留情面。就算駱連暗示這次自己的展覽還在開,老頭也是直說自己反正又不會去看,一點留情面的餘地都沒有。
看上去,駱連對這個答案也并不意外。怪不得,虞一就忽然理解為什麽駱連對他說,他父親是不會去看的。
“恕我直言。”虞一看兩人一言一語争辯了半天,“伯父您去看過駱連的展會嗎?”
老人眯起眼,慵懶得像一只老态龍鐘的貓:“他成年起,我就再沒去看過了。”
“您對自己兒子的展會,難道不感到好奇嘛?”虞一歪了歪頭,用盡量活潑和好奇的語氣問,好不讓駱西屏感到冒犯,“而且您也是開展館的人,這對外人說起來,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
“小朋友,開魚塘不代表就一定吃塘裏的魚,還要告訴外人我兒子願意做一條魚。”
虞一被駱西屏過于直白的話噎了一下,随即又道:“可是我覺得做魚很好呀,您要說開魚塘比較好,那我可要跟您争辯一下了。”
“當然了,因為你也是條魚嘛!”駱西屏說着,忽然有些老頑童似地擺了擺手,“我不跟你們講,你們倆是統一戰線上的,我吵不過。”
虞一和駱連短暫地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無奈。
“爸。”駱連清了清嗓子,走到老駱先生面前,半跪下來。
虞一不得不正色,他的預感告訴他,接下來駱連要說的話,可能對他很重要,也是今晚的正題。
“我今天帶虞一來見你,是想請您看看這孩子。他心地善,人也純粹,對我,更是一等一的好。”駱連說着話時,聲音沉沉的,看上去比平時要鄭重許多,“本來,是想再等等再帶來見你的。但你明天要走,我害怕……”
害怕以後都沒機會見到自己了。虞一在心裏把後半句補全。
“我不是在和您開玩笑,也不是示威。但是您應該清楚,我既然今天把他帶來,就說明我做了決定。我将來的伴侶,會是一名同性的伴侶,我不會有親生兒子,就算有,也并不包含在我的婚姻家庭之中。關于藝術館的事,您不是沒有交給我,我手上有一家,對我來說覺得很足夠,不需要更多的了。我想做自己的喜歡做的事情,愛自己真正愛的人。我希望我做的每個選擇,不至于百分百正确,可至少不違心。”駱連的神色,耐心得就像在和小孩子說話一樣,眼神要多真摯有多真摯,“我是你的兒子,我遺傳了你非常固執的基因,我知道一件事情你一旦決定,也很難能改變。所以今晚,我将我的籌碼和決心來帶給你看。如果你需要陪伴,那麽接下來的日子裏,我都會陪着你;如果你需要安全感,我也會監督我的兩位哥哥,讓他們達到你的期望。”
老駱先生難得沒有插話,也沒有故意耍脾氣,開玩笑,而是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出口。
“但是我選擇的這條路——”駱連的眼神忽然硬了起來,溫柔的神色消去了不少,“從十幾年前,就已經走上了。我不會後悔,不會回頭,不怕威逼,不吃利誘。我勢走到底,這是早決定好的。”
虞一雖然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父子二人說話,心裏卻炸開了花。他盡量隐藏自己越來越激動的神色,沒有辦法,這一刻他實在是覺得,自己的駱先生真的帥炸了!
駱西屏并沒有因為自己兒子的帥氣而被感染,他眼角的笑意漸漸收隐:“那是因為你,幾乎是被捧着長大的。我承認,你有才華,但是你的才華總有一天不能撐起一切。”
“那個……”虞一先是目光在兩人之間穿梭,怯怯地舉起手,然而這一切都是他表演出的一個惡作劇,這從他接下來的話中就能聽出來,“我想,關于這一點,我最有發言權。伯父,相信你見我之前,已經聽說過我的一些消息。我曾經也在黑暗地帶中徘徊,但是當我走出來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繼續要做的是什麽。我相信這一點,對于駱先生來說,也是同樣的。”
虞一認真地說着,并沒有轉頭去看駱連的神色,但駱西屏卻漸漸不悅起來:“你比小駱還年輕,人生經歷雖然豐富,可畢竟還是年紀小。你們可以沆瀣一氣,也別忘了,我活過你們的年紀,你們卻沒有活過我的年紀。”
“但您和我們,畢竟不是同一人。”虞一說道。
“爸。”駱連則沒有再多說什麽,他站起身,那雙沉黑的眸子盯着駱西屏。
這樣的眼神,虞一是見過的,毫不動搖,不但不會讓人看到一絲一毫的退縮,反而讓人盯着看的時候,會覺得被侵蝕。
“你們二對一,一唱一和,純屬欺負人!”誰知駱西屏比兒子更有招,手一擺往床上躺回去,“我心髒不舒服,不和你們一般計較。”
虞一覺得有些好笑地同時,又咂摸出這位駱老先生實在非尋常人。沒有普遍富家長輩端着的姿态,對待和兒子之間的分歧,又保有空間的餘地。
“小朋友,你過來。”駱老先生一個人氣呼呼地躺了會兒,忽然招手叫虞一過去。
虞一乖乖過去,被駱老先生戳了一下腰眼,差點破功。虞一當時就崩了,心裏想這老駱先生還真是頑皮,一把年紀了,還喜歡惡作劇。
“雖然一碼事歸一碼,但話說清楚喽,能不能傳宗接代是另一回事,你這個小朋友機靈,看上去很有靈性,我是很喜歡的。”
駱連和虞一幾乎都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駱連微微擡眼,不轉睛地盯着自家老爹看,虞一則是瞪大雙眼,不知所措地在腰上揉搓着,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帶他回去吧。”老駱先生又朝着駱連的方向努了努嘴,“我明天就走了,你們也別來送我了。”
駱連和他父親又說了幾句話,最後老頭有些疲憊地躺會床上,對着兩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倆趕緊走。虞一和駱連相繼跟駱西屏告別後,房間內再次回複了寂靜。
有人很快地将房間裏的桌子和飯菜都收走,打開窗戶通風,又将熱暖氣開得充足。
駱西屏安靜地閉目養神片刻,睜開眼,望向窗外昏暗的,灰色的天,看上去像要下雨,整個城市非常濕潤,但夜晚的路燈和五光十色的街道,把一切混沌偏偏又映照出招人的色彩。
“老金啊,你說我的決定,是不是太固執了?”半晌,老駱先生忽然問一直站在身後的一位中老年人。
“各有各的執着吧。”被喚作老金的人,目光也投向窗外,“恕我直言,您和小駱呀,都是固執己見的人,認死理!”
駱西屏笑了兩聲,胸腔的聲音仿佛能透風一般:“我挺喜歡那孩子的,你瞧着怎麽樣?”
老金也眯起了眼睛:“挺好,挺好!”
“哼!”駱西屏翻了個身,“幫我買展會的票,明早走之前,我去看看小駱的展。”
老金連忙應上。這可是稀奇,要知道,除了偶爾會背着駱連去看他的展會之外,駱西屏的确幾乎就像剛才所說的那樣,在駱連畢業之後,就沒再鼓勵過駱連往這方面發展。
“我不是為了肯定他的能力。”駱西屏此地無銀三百兩,悠哉哉翹起一條腿,“我是想看看展會上,他給那孩子拍的照片。”
“那是,那是!”老金笑呵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