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過去與現在
回去的一路上,駱連都沒有說話,搞得虞一一直以為駱連的心情不好,也小心翼翼地不搭話,希望他冷靜一下,然後到家兩人再談談。
“李晟軍的事情,怎麽樣了?”在一個紅燈路口時,終于是駱先生率先開了口。
“啊?”虞一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
“李晟軍。”駱連敲了敲方向盤。
“徹底成了下水道的老鼠。”虞一攤了攤手,“現在當年的兩起案子都和他有關,宋琦的官司裏,他又是涉案人之一,再加上之前試圖襲擊人的那件事,警方一直在找他,試圖聯系他。可惜他自己不願意出來,有勇無謀,反而現在加大了嫌疑。”
駱連無聲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這表示還算滿意,但因為虞一今晚實在是太敏感了,他總覺得駱連心情不好。見駱連将窗戶搖下一半,趁機小心翼翼問:“風大,小心着涼。那個,你是不是不高興啊?”
駱連回過頭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虞一。
虞一:???
原來沒有嗎?
“我以為今天你爸跟你說那些,會讓你多少郁悶一些。”虞一捂着嘴笑了,“說實話,我以為你爸屬于那種印象裏的長輩,高大兇猛,還不愛說話。再加上還有錢有權,完蛋,肯定是個大佬級別的脾氣。”
駱連被虞一這一串不着邊的形容詞逗笑了:“他挺喜歡你的。”
虞一隐隐覺得耳根子有些發燙,于是也将另一邊的窗戶搖下來,假裝鎮定地望着窗外的霓虹:“我當然知道啦,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嘛!”
兩人很快到了家樓下,駱連才擡手,卻不是開門,而是緊緊攥住了虞一的手。
虞一的手掌乖巧地躺在駱連的掌心裏,不掙紮,不亂動,靜靜地任由駱連汲取他的溫度。
“謝謝。”良久,駱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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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謝,不如以身相許?”虞一忍不住又想開葷。
多少看得出來,今天駱連的心情是有些沉重的。但是現在,已經輕松了不少。他的那種擔憂,虞一不陌生,曾經他父親離世時,虞一也是這樣的。駱連有信心對抗任何來自外界的壓力,卻無法對抗父親不健康的身體。
他在擔心他的父親。
“之後打算什麽時候回去?”虞一問道。
兩人下了車,駱連的黑卷發在寒風中吹得淩亂:“再看吧,先回去,今天辛苦了。”
“其實你爸爸挺有意思的。”虞一在他身後跟上。
手伸到外衣口袋中,虞一忽然摸到了一樣東西,這才想起來,自己差點把這東西忘了。
這是那天和大飛去咖啡館後,兩人在樂器店他挑着的,那小而精致的口風琴。
“對了,有個東西送你。”
駱連停下腳步,疑惑地看着虞一。
“你都送我定情信物了,我還沒有送你。想來想去,不知道送什麽好。我不像你是純粹的藝術家,只挑中了這只小小的口風琴,我一眼就覺得特別好看,就像當初看到你的感覺一樣。覺得它又有質感,又精美。”虞一從口袋裏掏出那只小的金屬口風琴,放到駱連手心裏,“要你之後真的去你爸那,見它如見我。”
駱連攤開手掌,看着手心裏小小的金色口風琴,沉甸甸地充滿分量,在夜裏有着冰涼的金屬質感。的确很精致。
“我很喜歡。”駱連的目光很快軟和下來,那是一種虞一很少見到的神情,“我會練習試試看。”
“我教你啊!”虞一蹭過去用肩膀撞了一下駱連,打趣道,“口口相傳怎麽樣?”
“……”
兩人的聲音消失在電梯間。
一個身影悄悄地從黑暗中探出頭來,片刻後站在了電梯間門口。那臃腫的打扮下,圍巾帽子的全副武裝中,露出一雙兇狠的眼睛。
不是李晟軍又是誰?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電梯上升的紅色數字,直到數字停在某一層後,不動了。男人這才重新圍起圍巾,轉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來的,又在這樓梯間裏,潛伏了多久。
駱連和虞一此時當然是更不知道。
晚上的時候,兩人光顧着應對駱西屏的談話,吃飯只是輔助,尤其是虞一,并沒有吃太多的東西,全程都在和駱西屏說話。眼下,他買來的菜還放在冰箱裏,索性就煮了一鍋清香的蔬菜湯,內容既不會太多,又能填飽肚子。
他們全然不知道眼前最大的一個擔憂,李晟軍,已經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活動了!
晚飯過後,虞一去洗澡,駱連洗碗,兩人窩在沙發上說了會兒話,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了。
虞一那邊,這幾天有應征表要填,還有幾份他投的工資也反饋回來了資料表,需要他完善;而駱連則開了電腦,去展會的網站,這上面有個不起眼的論壇,每次任何展館舉行的藝術主題,都會有一個帖子,裏面是交流想法和提問的地方。別看藝術廊這種地方平時沒有什麽吸引人注意的,實際上藝術圈裏的人非常關注,展板裏的留言和提問幾乎每個小時都會更新,駱連則每天晚上都要檢查一遍。或細讀這些人的觀言,或回答問題。對他來說最大的收貨,無非是将觀看者的心理活動和反饋整理,記錄,然後作為自己以後作品的參考,從中汲取靈感。
這還是虞一第一次見駱連用電腦辦事情,要知道,這個來自原始時代似的先生,平時如無必要,電子産品一律杜絕。而眼下看着駱連操縱起電腦,雖然打字速度是慢了些,但卻也十分熟練。
不知不覺的,虞一的視線又被吸引到駱連整理的那些留言上。他甚至看到那些人對自己的照片的解讀,津津有味地欣賞起來。
半個小時過去,等駱連關上電腦回過頭,虞一竟然抱着自己的筆電,趴在沙發上睡着了。
最近,虞一似乎總是容易不知不覺地睡着,或許是求職和突如其來決定恢複現充的生活,有點不适應,身體的作息跟不上。
駱連無奈地将他手中的電腦放到一旁,将人抱起來,回去了卧室。
被駱連抱起來的時候,虞一迷迷糊糊是醒來了的。只是他實在太困了,偏偏也很迷戀駱連身上這股他熟悉的味道,伸出手環住駱連的肩膀,死活就不撒手了。
他嘟嘟囔囔,駱連總也聽不清虞一究竟說的是什麽,後來為他蓋好被子,虞一有迷迷糊糊醒來了,他再度拉上駱連的衣襟,将他扯近了自己:“我總覺得,今晚應有鼓掌。”
駱連:??
駱連并不知道鼓掌是什麽意思,而他也沒有再追問,因為說完這一句的虞一,舒舒服服地裹上了被子,徹底睡了過去。
或許是今天見到駱連父親的緣故,勾起了虞一關于自己稀薄的童年記憶。睡夢中,他再次身臨其境,來到清晨帶着白霧的操場上。叫喊聲,口號聲,哨子聲,以及天青色的冷空氣中,幾乎凝結的困倦感,一切都是那麽的真實。
他穿過層層的白霧,想要去尋找自己的媽媽。以前上學時,爸爸很忙,偶爾忘記帶文具盒,或者課本,總是媽媽送到學校來。
遠遠地朝着黑色栅欄的學校門口走去,門口還有衛生員在檢查紅領巾。虞一幾乎已經隔着濃重的白霧,看到了站在白霧外的模糊的影子,那或許是他的母親,又或許不是。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成年了,快要奔三了。
他不再是小學生了。
或許他從來都是等待着什麽人,能像童年中,學校栅欄外的那道身影一樣,靜靜地等待着他。
意識像流水一樣,漸漸有了流動的聲音,潺潺地,緩慢地,鋪滿了光斑。然後,意識漸漸回歸,他的身體從冰涼的夢境中抽出,回到了溫暖的,帶着令人安心氣息的床上。
這是駱連的味道。
意識迷蒙的虞一,卻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駱連……”他嘟嘟囔囔地翻身。
在沒有得到回答後,虞一的意識再度清晰了一層,夢境變得越來越遠,最後徹底消失了。
虞一睜開眼,意識混沌中,他在床上躺了片刻,摸索過床頭的手機看時間。
又是淩晨一點。這幾天也不知怎麽的,心慌或者作息不規律,困倦和清醒來得都不是時候。很快他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的,這裏是駱連的房間,但駱連不在身邊。
虞一揉了揉眼,發現身上的衣服也脫掉了,迷糊中他還有點印象,自己像個小學生一樣,駱連說伸手就伸手,說擡屁股就擡屁股,然後順利地将他塞進了被窩裏。
但是,駱連他人呢?
虞一搓了搓臉蛋,随便套了一件外套,光着膀子溜達到外面。接着他聽到了,細微的聲音,從暗房的方向傳來。
他提了提外套的衣襟,光着腳丫,大大方方往暗房的方向走去。
很奇妙的,虞一第一反應并不是好奇駱連怎麽這麽晚還在暗房,比起這個,他的感官被一種更為微妙的情緒所代替。
眼下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這一幕他依然記得,是他和駱連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或者說,不能成為“見面”,是他第一次和駱連接觸的情景。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剛和齊勝英拍完照片,然後他在這間攝影棚睡着,也是從清晨的,冰冷的夢境中醒來,迷蒙中聽到了來自暗房的聲音。當時他同樣沒穿衣服,赤身裸體地走向暗房中的駱連。
像是場景還原,所有都是如此的相似。
現在想來,自己簡直就像冥冥中一定會在那裏與駱連相見似的,将夢境與這一切聯系起來,他就像是受到了某種難以名狀的召喚。
虞一沒有開燈,他赤腳站在暗房前,這道門內外都漆黑一片,但他卻能清晰地辨識出,駱連就在這扇門內。
推開門,他輕輕喊了一聲駱連,聲音帶着剛睡醒時的沙啞性感。
暗房裏有着微弱的紅光,水面上懸浮着一張張剛洗出來的照片,它們在活水下旋轉,沉浮,就如同第一次虞一見到駱連洗出的自己一樣。這些照片,是年輕的駱西屏。
駱連站在暗房的另一邊,手中還捏着一張雪白的相紙,他并不意外虞一的醒來和到來,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将相紙扔進了藥水中,上面的痕跡便漸漸顯現出來了。
虞一注意到,這次暗房的紅光,比往常要暗了許多。他以前來時,駱連總是将安全燈打開到最大,即使室內黑暗無比,卻依舊能清楚地看到所有東西。但此刻非常昏暗的紅光,只有瞪大了眼,仔細去辨認,才能識得每一樣。
等虞一靠近水池,認真地看着,認出相紙上的是駱連的父親之後,他輕輕笑了:“看來心結是打開了。”
一只手攀爬上虞一的臉龐,濕潤,溫暖:“就是舍不得你。”
“暫時而已。”虞一側過頭,溫柔地像小動物一樣主動磨蹭駱連的手掌,“藝術家眼裏的異地戀也會賦有特殊的價值嗎?”
“不會,當然不會。”見到虞一的這一刻,駱連一整晚上悶在胸口的那股氣,才找到了纾解的方向。
他的拇指撫摸過虞一精致的眼角,摩擦中幾乎帶了點兒狠勁兒,眼中一閃而過的欲望也被虞一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