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仇恨
駱連風塵仆仆,穿着一件長款黑色風衣和短靴,背着大得帆布包,活像剛登山回來。即使如此,虞一還是覺得今天的駱先生更帥了一圈。
駱連本不要虞一來接他,但既然來都來了,就順路吃頓飯。一頓羊肉炒面,配冰啤,兩人都吃的很是滿足。
虞一顯然對駱連一路上的見聞極為好奇,可駱連最終先發了話,問他關于案子的事情,以及李晟軍有沒有再來過。
李晟軍的确沒有再來過,前一陣也有齊勝英一起住着,沒覺得有什麽,倒是案子的事有些棘手,立案了,也開始進入庭前審查,下一步就要開庭審理。齊勝英和駱連一幹人都不在陪審團中,除去他們這些真願意幫他的人,攪和到當年案件中的人又沒有人是站在虞一這一旁的。到時他獨自一人上庭,除了金律師以外,虞一大有種古人作戰的感覺。
“不用擔心,過幾天帶你去見一個人,或許有幫助。”駱連将碗一推,擺擺手要結賬。
虞一連忙按下他的手,率先掏錢:“誰?”
“來不來還不知道,但如果順利……”駱連若有所思。
駱連去清平市到底去幹什麽,僅僅是攝影嗎?這一疑問,在數日後見到駱連所說的那個人,一切都迎刃而解。
來的人叫何甜甜,是個二十七八的青年姑娘,更準确一點,已經是位少婦了。
她是李晟軍曾經的女朋友,如今卻已嫁做他□□,索性過得還算好。
見到虞一,何甜甜似乎沒有想到,看了看虞一又看了看駱連,最後才笑了,誇他們兩人都長得好看。
虞一見這姑娘這樣誇自己,當即有些不好意思了,摟住駱連的肩膀:“那是,我們駱先生可是魅力無限,上到老下到小,男女通吃,能不帥嗎?”
駱連睇了他一眼,把手拍掉:“還得麻煩你見一次金律師,把之前跟我講的話,再和他講一遍。”
駱連跟人認真說話時,就會不自覺盯着對方的眼睛,無比誠懇。眼見何甜甜被駱連盯得臉都有些紅了,低下頭去應了一聲,虞一緊忙把駱連推到一邊去:“這段時間在這裏有什麽想吃吃玩玩的,我也可以找人陪你。”
虞一是好意,但何甜甜覺得他是客氣一下,婉拒了,只說到時候會按照約定來。虞一見她的樣子不像要錢,心中不知他究竟将握着李晟軍什麽秘密,又和這件案子有什麽關系,但他知道駱連既然讓她說給金律師,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即使現在何甜甜說了,之後見到金律師還要再說一遍,多此一舉。只是他如此好心,什麽都不求,虞一倒覺得有些稀奇了。
“能問一問嗎?”他說,“你為什麽願意從那麽遠的地方,千裏迢迢過來幫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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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甜甜猶豫了一會兒,說:“因為駱先生幫了我老公一個很大的忙。現在我要還這個人情,還能順水推舟做好事,有什麽不願意的呢?”
直到何甜甜走了,虞一迫不及待地将駱連按到沙發上,或許是有點激動,大膽地跨過腿,面對面跨坐在駱連的腿上,讓人絲毫沒有逃跑的餘地。
駱連一下子就愣住了,回過神來抿着嘴皺着眉頭,就要把虞一往下推。
“別介。”虞一格住駱連的手,“好久沒見了,咱倆話家常之前,先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我還懵着呢!”
“你先下來!”
“你先說。”虞一一邊耍賴還緊了緊抱着駱連的手,一副老雞護蛋的架勢。
駱連這顆蛋當得十分不自在,只得身子往後靠,拉開和虞一之間的距離:“五年前何甜甜還是李晟軍的女友,兩人一直在清平市,直到你出事的那一年才分手。別看她現在這樣,聽說與李晟軍交往的那段時間,受過不少私下裏的暴力,連分手都很難分,去報警也沒人管。”
“你是說,家庭暴力?”
“不确切,畢竟未婚。”駱連說道。
虞一在腦袋裏飛快地整理駱連所給出的信息,得出一個大概模糊的關鍵點:“意思是說,她當初和李晟軍在一起時,肯有可能知道李晟軍在背後幫助宋琦,或者說,慫恿宋琦的剽竊行為?”
“是知道,但只是人證,沒有物證。”駱連接着說,“有一點麻煩,李晟軍對她多次施暴,雖程度不嚴重,何甜甜卻也報過案,如果對方反咬一口說何甜甜這時候站出來的證詞是為了報複……”
“只要被對方一口咬定,她的一切就都只能成為孤證。”虞一吸了口氣。
“就算這件事上沒幫助,她也能提供別的線索。你說出事的那兩位老同學,也都是在清平市出事的。”駱連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一切聽金律師怎麽說。現在,從我身上下來。”
虞一卻呆呆地坐着沒動,直到駱連伸手過來掐他的胳肢窩了,他才忽然撲了上去,撐着駱連的肩膀與他對視:“等等,你調查李晟軍?你還調查到清平市去了?你為什麽調查李晟軍?”
胸口撲通撲通跳着,滿滿都是不可置信。
“說過了,要想解決這件事,就要徹底,否則夜長夢多,總惴惴不安。”駱連說。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虞一忽然打斷他,“我是說……你為什麽會做這麽多。”
“順手之勞而已。”駱連別開了眼睛,目光落在自己放在不遠處的旅行包中,“之前就計劃去清平市了,一直有事耽擱,現在剛好撞上這樣的事,拍攝期間去查詢一下,難道不是舉手之勞?”
虞一這才笑着從駱連身上下來,雙手背在身後,笑眯眯地看着他:“是,駱先生你幫了大忙,我以身相許好不好?”
駱連揉了揉額頭:“還真有件事。”
“什麽?”
“不是說相當我的模特?”
虞一兩眼放光,頓時來了精神氣:“怎麽,你想好了,覺得我這樣大好春光和資源,放着不用是浪費是不是?”
“你說是就是吧。”駱連也被他逗笑了,“下個月我的攝影展,臨時撤下來一組照片,所以要補。如果你願意——”
“我願意我願意!”駱連話都還沒說完,虞一就接上了,“我願意。”
一個坐一個站,兩人默契地對視了片刻,駱連說道:“好,周末随便一天,日子你定,提前來攝影棚就好。”
因為李晟軍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虞一家中也重新安裝了防盜系統,新的鎖,連窗戶和門也加嚴,還有監控器等等,駱連總算能搬出虞一這邊。雖然他看上去像放心,虞一心中卻是另一番滋味。他恨不得駱連天長地久地住下來才好。
依依不舍送走了駱連,虞一又迎來了金律師。聽說案件有新的扭轉證人,金律師當天下午就來了。
與此同時,接到消息的何甜甜和到了虞一家中。
虞一顯然沒想到金律師會來的這麽快,還麻煩何甜甜一天跑了兩次,覺得愧疚,當即親自下廚請兩人留下一起吃晚飯。
晚飯過程中,何甜甜将李晟軍當時施暴的事輕描淡寫掠過,只說和李晟軍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裏,很清楚地知道李晟軍的屋子裏貼滿了有關于宋琦的海報,只是所有海報上要麽紮滿了針,要麽就是被紅色的筆塗的亂七八糟,還有被刀割的跡象。
這顯而易見,不知道的還以為李晟軍和宋琦有什麽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光是聽何甜甜的描述,虞一都想的出來當時何甜甜內心多麽震驚,以及那是怎樣恐怖的一間卧房。但是何甜甜最後還是選擇留下來,畢竟當時她和李晟軍還在熱戀中。而李晟軍除了脾氣發作時,對她還是很好的。
但是後來,事情愈演愈烈,李晟軍發起脾氣來幾乎失去理智,何甜甜要是不來觸眉頭還好,一旦踩雷,李晟軍就會對何甜甜拳打腳踢,眼睛腥紅,嘴裏還會說着一些可怖的話語,類似,去死去死,我遲早有一天也毀了你,讓你嘗嘗被人唾棄的滋味怎麽樣,等等。當初何甜甜還不知道李晟軍口中詛咒的這個人究竟是誰。她一度以為就是李晟軍貼了滿屋子的那個宋琦,直到後來她才意識到不對。
那是兩人第一次面臨分手,當時李晟軍的精神狀态已經不對,他一會兒威脅她一會兒又哀求她,說求求她不要離開。何甜甜就是在那個時候,聽到李晟軍完整地講了整個故事的起因。包括當年那件事。
虞一聽得有些緊張,雙手緊緊握住,金律師瞟了他一眼,問他可不可以?
虞一點點頭,深呼吸,表示自己沒關系,還可以控制住情緒。
何甜甜于是繼續往下說。
那次分手危機後,李晟軍當時恐怕也是腦袋亂糟糟的,竟然對何甜甜多少說了自己的計劃。當時的他已經在籌劃究竟怎麽報複虞一,計劃有好幾種,但都需要經過實踐看哪一種最有可實現性。
所以說,虞一之所以會跌下音樂神壇,甚至最後變成人人踩一腳的地步,都只是李晟軍的計劃之一罷了。
聽到這裏,難得的,虞一竟覺得自己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恨,只是覺得這個李晟軍,實在可憐的很。雖然他早期壞了嗓子,的确是件噩耗,可後來的路全都是他咎由自取。他自己親手将自己的一輩子毀了。那兩個人死了,他又将自己的怨恨轉嫁到虞一身上,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茍且地活着,如果沒有這個仇恨體的寄托,虞一簡直懷疑他是否會選擇立刻死去。
但是他的這場報複,對自己來說究竟是什麽呢?
也許如果不是遇見駱連,如果不是自己決心要打官司,那麽李晟軍可能至今覺得自己的報複是成功的,至今也不會出現在虞一面前。
可對于虞一來說,這不過是人生中的一道坎。人生沒有過不去坎,所有的過不去,都是自己在和自己過不去罷了。
說到頭,李晟軍花了前半輩子謀劃的結果,也不過是別人生命中的一道坎。
可他卻長長久久地留在了仇恨的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