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深埋的悔懼
虞一是被駱連抱回房間的。
在那之前,駱連已經叫了保安,只是保安沒有他來得快。制服了李晟軍之後,他急着去觀察虞一的情況,以至于身後的李晟軍暫時脫逃,他都沒有注意到。後來保安上來,駱連冷靜地立刻要求調監控視頻,并且在小區內搜捕李晟軍,通知警方。
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一切,他表示現在傷患為重,需要回屋去。
打發過其他人後,駱連倒了一杯溫水給虞一,伸手輕輕摩挲他的頸邊:“好點了?”
虞一點了點頭,還是說不出話來——剛才被李晟軍掐的狠了。駱連本來也想帶他去醫院,虞一卻表示想先躺躺,這麽晚了也麻煩,如果休息下能好事最好不過的。駱連說了半天扭不過他,只好聽話。
眼下見虞一卻是有好轉的跡象,沒什麽危險,他站起身沉默地在床邊,眯着眼打量他。
雖然一個字也沒說,也看不清表情,虞一卻仿佛從駱連呼吸的節奏,和身上散發出來的感覺,判斷出,他生氣了。
果然駱連連着深呼吸了兩次,似乎極為隐忍,從生硬的聲音中就能感受到怒不可遏的情緒:“李晟軍?”
虞一點點頭,表示是他。
駱連的手牢牢抓住了櫃子的一角,用力握了握又松開了。難以想象,如果路上沒有接到虞一的那個電話,接下來發生的事會怎麽樣。想想就令人後怕。
虞一這會兒到是緩過來了,見駱連如此,雙眼中微微染了笑意,趴起來扯過他的手,在他手心打了個問號。
駱連的情緒收斂,但還是靜默地垂下眼,看着手心裏那個問號。
“問我怎麽趕來的?”
虞一點頭。
“你不是打了那通電話嗎?”駱連說,“我剛上出租沒走多遠,就折回來了。”
幾層?虞一又寫了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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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連知道虞一是問他,怎麽知道自己是住在幾層的。
“跑上來的。樓梯。”駱連心不在焉地回答,“不知道你在幾層,坐電梯一層層找,太慢。”
虞一瞬間明白,眼中慢慢有動容的神色。
“已經報警了,放心。”
虞一點點頭,顯然已經沒什麽可問的了,在駱連手心中又寫了個謝謝你。駱連搖頭,這樣的謝意,換做是誰都會來,只是對他來說,也許更焦急一些。
起身要走開,虞一卻忽然扯住他的領子,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駱連愣住,随即看到他笑眯眯的眼。
“安分點。”他的目光充滿警示,就和那時候剛認識虞一不久一樣。只是如今的眼中,除了警示還多出幾分關心來,虞一怎會看不出?
虞一沉默了片刻,神色漸漸沉重起來。終于是開口說話:“我想起他了。”
駱連回過身,目光複雜。
虞一知道他擔心自己的嗓子,做了個無妨的手勢,指了指一旁的筆記本電腦,示意駱連給他拿過來。随意打開一個文檔,他飛快地敲起字來。
駱連先是站在他身邊,過了會兒面色越來越凝重,坐在了虞一床邊。
李晟軍原名叫李響。
其實說的更具體點,李晟軍的人生階段中只有高中那兩年叫做李響。改名的原因不詳,之後再把名字改回來的原因更是不為人知。
他的确比虞一小一屆,準确來說,虞一上高二的那段日子他才上高一。後來虞一升高三,李響讀高二,兩人相識。兩人相識不是在學校裏,而是夜場的酒吧。那時候虞一偶爾晚上會去夜場,可畢竟高考将近,不會選太晚的班次,去的也不再頻繁。就是那時候遇上了李響。
李響跟着一個樂隊唱歌,嗓音低沉渾厚,豐滿漂亮。雖然人的長相一般般,虞一也不得不承認,李響曾經吸引過他的目光。更準确地說,吸引過他的耳朵。
但是就在高三将盡的那一年,發生了一件事情。李響得罪了虞一那一屆的兩名學長。而且,這兩名學長雖然和虞一是同一屆,但虞一也要叫一聲學長。因為這兩人是留級生,上一年就是因為打架鬥毆,被留了下來,到這一屆雖有好轉,依舊是死性不改。虞一是好學生,又是同一年級的,平時沒有見他們找過麻煩。但是李響就不一樣了,在那兩個人眼裏本就是低一屆的學弟,又恰好在夜場見到,所以時常回去找李響諷刺他,欺負他,找樂子。
其實那時候虞一覺得沒什麽,跑夜場的,誰沒時候被客人挑刺,或者找事兒過?忍一忍就好了。
但事後回想起來,那兩人對李響的所作所為應該遠遠超過了找事兒和挑刺。因為是同一個學校的原因,後來甚至這份“找事兒”都蔓延進了學校裏。
那是赤‖裸裸的霸淩。
出事的時間久遠,虞一也只有個模糊的印象,那天李響似乎是觸了黴頭,不知惹了什麽逆鱗,被那兩人按在地上。那孩子的眼神太過怵人,虞一只看了一眼就挪開了眼。
虞一還沒緩過神,李響卻大吼着他的名字。虞一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李響,聽他對自己求救。
“不想找麻煩快走,就當做沒看到。”那兩人對他這樣說。
那時的虞一體格不如現在,論身手絕對沒有贏的可能,既不能坐視不管,又無法拔刀相助,更何況高三是絕對容不得出差錯的一年,他內心天人交戰,最終選擇折中的方法。逃也似地離開那裏後,他第一時間通知了那兩個男生的同班班主任,以及教導主任,兩位老師也好言說,這件事他們會處理,讓虞一放心。
哪知道就是那麽一點時間的差錯,李響已經被那兩人下了毒手。
李響的嗓子是怎麽壞的,虞一不知道。但他清楚地記得李響喜歡唱歌,也和他一樣喜歡音樂,甚至在夜場時兩人偶爾還會聊聊以後的音樂夢想。算不上太熟,所以那時的虞一認為自己已經做了最妥善的處理。
直至今日,他耳邊仿佛還能聽見李響見他轉過身後絕望的哀嚎與怒吼。那時虞一并不能體會,一個人究竟多恐懼多絕望,才能發出那樣的叫喊。
後來那兩人究竟怎麽處理了?似乎也沒有被校方開除,平安無事地直到畢業。而李響從那以後,虞一再也沒見過。不論是學校還是夜場。
他也曾經碾轉打聽過李響的消息,杳無音信。
現在回想起來,那兩人有惹是生非的本事,從上一屆到這一屆,家中可能有學校不得不避諱的關系。只是那年的虞一,他怯懦,愚笨,不懂人情冷暖,不懂彎彎繞繞。
是他間接地毀了李響的一生。
曾有個人那樣奮力地向他求救過,他卻沒能及時伸出援手。他以自己的想當然,毀掉了李響的音樂夢。
房間內的燈光昏暗地亮着,明明是暖黃色的,卻莫名令他覺得冷。
駱連和他兩人都靜靜坐着沒有說話,駱連好半天才轉過頭去看虞一。
才看到,敲完這些字後的虞一,已經淚流滿面。
不是沒有後悔過,只是後來未曾見面,也沒有消息,他一度僥幸地認為李響安然無虞地活着,僥幸地想着自己的一個決定,沒有帶給李響人生太多的轉變。然而當再一次,曾經的李響以這樣面目全非的方式,仇恨地站在他面前時,昨日種種又湧上心頭。
“不是我不想救他。只是我沒有能力,我太害怕了,太害怕了……”虞一雙手捂着臉,細微地抽動着肩膀,慢慢濕潤了指縫,“如果我那時候知道會這樣,如果我知道……”
他擡起臉,神色有崩潰的跡象:“這樣的我,和宋琦又有什麽區別?”
駱連伸出手,緊緊地捉住他的,攥在手心:“看着我,虞一,看着我。”
他的聲音像帶着某種不容抗拒的魔力,虞一擡起眼緩緩看着駱連。
“不是你的錯,誰都無法預料将來。你本就不是偏激的人,至少在我看來,你當時做了正确的選擇。只是其中的複雜,遠超過你的想象,你不知道,所以沒有錯。”他緊緊地攥着虞一的手,目光筆直地盯着他,不允許虞一有任何的閃躲,“這不是你的錯,你和宋琦不同,你從來沒有用別人的好換自己不好的處境,你是伸出過援手的,并非無動于衷。”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無法說服我自己。難怪他恨我,也難怪。”虞一還是難以平靜下來。
駱連一伸手,将虞一整個人攬在懷裏:“能有這樣的結果,大部分的源頭的問題還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你不必把全部的過錯推到自己身上。”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能我本可以的,我本可以……”
要不說世上最令人懊悔的遠不是已失去或未得到,而是我本可以的。
駱連一時間情緒波動,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虞一的內心,他觸動良多,最終也只是無言地抱緊了虞一,給他最無聲和牢靠的安慰。
“這些都不是當務之急。”他說,“你怎麽樣,身上還有沒有不舒服?”
虞一搖頭。
“這個地方恐怕住不成了。”
“沒用的。他積怨已久,又忍辱多年,他按捺等待,從未放棄。”虞一目光呆呆地,不知盯着空氣中的某一個點,“知道來之前他對我說什麽嗎?當年的那兩個人,一個車禍身亡,一個锒铛入獄。他告訴我這些,無非就是想說他有的是手段……”
“這是犯罪。”駱連立馬說。
“我們沒有證據。”
“那就找。”駱連的口氣中帶着微微的愠怒,“不要感情用事,你我都知道這件事并非你的過錯。就算李響,不,李晟軍足夠可憐,但這不是他害人的理由。他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令別人付出生命的代價。”
虞一不說話了,也不知是不是贊同駱連的話,還是有些累了,趴在駱連懷中輕輕淺淺地喘氣。
駱連深吸了一口氣:“換住址沒用,也至少要保證安全。”
“找警方尋求幫助?”半晌,虞一猶豫着問。
“那不是長久之計。”駱連松動肩膀,手掌一下下撫着虞一的後背,“吓壞你了。要解決這件事,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抓住李晟軍。否則在你以後的生活裏,都終日生活在擔驚受怕裏。”
“我沒有辦法。”
“一步步來,事情總會好起來。”駱連說,“專心辦你的案子,打個勝仗。暫時和朋友住在一起,或者找個朋友和你住。”
駱連說完這話,明顯感到懷裏人動了動,片刻後擡起頭來,紅紅的眼眶盯着駱連。
讓人如何拒絕?駱連平靜地看着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