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雙箭頭?
虞一在院裏坐了一會兒就開始發呆,他此行無心采風,膠片也拍完了兩卷,就坐到一旁去和看似吃完魚蝦的老頭聊起天來。他天生自來熟,生的模樣又好,只要他願意,就仿佛自帶着和生人親和友好的氣場。
那老頭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想來并不是這戶人家中的主人,穿着一雙灰色的布鞋,披着藏藍色的外衣,正抽着窄版煙。所謂窄版,類似漢煙,都是沒有濾嘴的,以前窮人家抽煙不講究,抓點茶草用紙卷卷就抽,也就演變成後來這種窄板煙。
虞一好奇得很,跟老頭搭話,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老頭雖帶着些地方口音,但虞一多數還能聽得懂,到後來老頭就卷了一支遞給他,讓他試試看。也不是沒有軟硬盒的煙,只是抽個噱頭。虞一抽了一口,當時嗆得舌頭發麻,咳了好幾口,老人就拍着他的背大笑。
“我們以前村裏人沒幾個抽煙,後來都知道這一帶魚水多,漸漸就有人搬到這邊來。村口的那老李,就是有小車的那一家,還有紅桑他們家,都是後來才搬到我們這邊。”他說。
虞一微微笑搭話:“那你們這一戶是相當久了?”
老人回答:“應該算最早遷過來的,當初只有稀稀落落八‖九戶人家,而且在這邊搭個房子,只是圖釣魚省事兒,每次要在天黑前趕回原來的村子。”
他搖搖一指,海峽的東邊延伸出去,看不到盡頭,更看不到村落,虞一的目光卻随着他的指尖追随出去,仿佛在那虛無缥缈的地方,卻是有着和樂融融的千家萬戶。
“說千家萬戶是誇張了。”老頭擺擺手,“我們這窮土地方比不上城裏,能有個千戶人家就是相當大,很熱鬧。那時候來這邊捕魚,就算再晚,收效再不好,總也要晚上趕回去,有時候下雨,就像昨晚一樣……但還是覺得回去就是家。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嫌麻煩,我老爹也常來這一代,就在後來跟随者一票人到這邊建房子,買土地,到周六周日往城裏跑一趟,出貨。再後來有固定的人到這邊收貨,看上這邊的魚水,我們就安心打魚,十幾二十年也就這麽過來了。所以小夥子你看,事情再難,總比沒有的好,只要想做,認真做,總有一天也能混出點名堂來。”
虞一思索着老人的話,笑着點頭,又從口袋裏抽出自己的煙遞給他,上好的玉溪。
男人似乎就是這樣,不論境遇再如何不同,是不是一路人,一根煙,一瓶酒總能拉近關系。或許一輩子見過一面,喝過一次酒,抽過一次煙,也沒有成朋友或別的什麽,但彼此聽了對方的故事,日後偶爾靜下來能想起,又何嘗不是緣分?
他沒有多問老人為何不是當家的,又為何只是默默坐在角落中,這是人家裏的私事。
虞一只是想他的話,他不似城中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更沒有複雜的生活。他們的生活十幾年如一,用外人眼光看來幾乎單調到枯燥。可老頭的話講一句是一句,在虞一心中留下了痕跡。話雖糙,但理不糙,只要願意,只要想做,認真做,不至于混不出名堂來。
而自己的混不出名堂,真的全都怪罪于以往的那樁事情嗎?不論當年的自己是否真的愛着宋琦,在這件事上,他真的盡力,真的認真思考了嗎?
否則怎麽會就駱連一個局外人,都看不過,對他說,讓他盡早起訴呢?
虞一腦中走馬,思緒卻又漸漸被滔滔不絕的老人拉了回去。再來後,又聊了一會兒,有人叫老頭的名字,老頭便掐了煙,起身過去了。
回過頭,見夏夭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後,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說話。虞一心裏有陰影,見了夏夭笑眯眯地這款神情就心中不好,當即挑了挑眉,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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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夭說道:“你不跟去采風,照了半天的相,現在跟這裏蹲個馬紮一蹲就是一個多小時,我都懷疑你是來找素材寫東西的了。”
“什麽素材不是素材,音樂,攝影,故事,實際上不過是一回事。”虞一混不在意地笑笑,起身時發現腿整個麻掉,幾乎不能走路,抽着笑嘶了幾聲,才發現自己是真的聊了很久。
太陽已漸漸到正午,陽光炙熱,可風卻涼,一冷一熱,反倒讓人覺得十分舒适。環顧四周,小葵和大飛已經不見了人,夏夭說他們倆又去逗狗了,齊勝英則回去取航拍的工具,說想來一張海村的俯視圖。駱連呢?
“都走了,別看了,陪你夏哥哥回去吃點東西。”夏夭攬着虞一就往回走。
說是回去,其實在陸上也耽擱了不少時間,畢竟夏夭也是一名攝影師,他拍照的姿态相較于駱連,那可就誇張多了,可謂是相當多的戲。于是一路上看到好的景致,虞一就要停下來,看夏夭凹着稀奇古怪的造型,為的是用一個好角度咔那麽幾張。最後夏夭腳步一緩,他就自覺地停下來,也跟着拍。舉起相機卻又想起來,膠卷已經拍完了,還沒有換。
夏夭幫虞一換了膠卷,拿着相機左右瞅了瞅,稀奇地啧啧:“我剛才就想問,這東西是老駱的吧?他看自己的相機一向跟寶貝似的,也就我跟他這麽久的交情能借出來,你小子有點厲害——果然臉長得好。”
“這他媽關臉什麽事兒,我是刷臉刷出來的嗎?”虞一氣笑,奪回相機試了試測光,又說道,“我看你一天到晚也閑得很,同樣都是攝影的人,怎麽就跟駱連差別那麽大呢?”
夏夭似是拍累了,這會兒也不想繼續,将鏡頭蓋合上,雙手交叉在腦後,大闊步往前走:“我可不是他。你看他一天到晚詩情畫意的,其實他忙得很,只不過他這人及其自律。你和他住一塊兒也發現了吧,這幾天沒有比他起得早過?他雖然比我忙,但每天總能忙裏抽閑騰出時間做各種各樣的事。”
虞一跟他比了個打住的手勢:“一開始就覺得你不對頭,怎麽對着我老講他的事情?”
“是我亂點鴛鴦譜了嗎?”夏夭回了一個媚眼,“沒有啊,你就是對他感興趣不是,幹嘛欲迎還拒。”
虞一并不是欲迎還拒,這幾天他并沒有太多和夏夭單獨談話的機會,大部分都和所有人在一起。所以當初駱連對他說,關于以前那個攝影師就是夏夭的事,他還沒抽出時間單獨問他。眼下是個機會,就想把話題往這上面扭,但看夏夭的樣子,卻并不急于跟虞一攤牌。
估摸着駱連的性格,跟自己講過夏夭的這件事,估計後來也沒跟夏夭提起過。
所以夏夭興許到現在還認為,自己對他的事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前與他有什麽交集。也許以後有朝一日,忽然就拿出來給虞一扔個炸彈也未不可能。雖然和他像是的時間不長,虞一也大致了解夏夭這種喜歡制造‘驚’喜和看人出乎意料的小趣味。
“看來你也比較對駱連感興趣?”虞一調侃道。
“我?”夏夭誇張地大笑三聲,“沒有的事兒,我們倆熟的可以當親戚啦!有人對我們老駱感興趣,這事本身我感興趣才對。”
“被你繞進去了。”
“繞進去就對了。”夏夭轉過身來,面對面和虞一說話,倒退着走,“之所以和你聊,是因為我覺得……嗯,只是我覺得,你可能感覺不出來,老駱對你确實有點不一樣。”
虞一放慢了腳步,嘴角噙笑:“哦?怎麽說?”
“悄咪咪給你透一下。”夏夭對着虞一勾了勾手指,要多少女有多少女。
虞一面無表情地貼近他,聽他說:“到時候老駱回去洗片的時候你跟着,就曉得了。”
還沒有回話,夏夭緊接着捂着嘴“哎呀”了一聲,瞪大眼,何其無辜。虞一順着他的視線往回看,駱連站在兩人來時的路中,他們相互隔了十幾米。可能是覺得熱,他兩袖都撸到肘部,微卷的發随風,目光靜谧。
他手中還穩穩地端着相機,鏡頭沖着這方。
虞一沉默了片刻,笑着上前。
最後,還是三人一同回去的。因為時間尚早,所以幾人匆匆吃了飯,說要到海灘邊走走。虞一因為早上有些熱,換了一身短褲短袖,清爽随意,蹬上人字拖即出門。
因為心情不錯,他到了海灘上就撒丫子踩着浪花跑,活生生一副撒野的德行。至于相機,早就扔給夏夭,他轉身就和駱連到礁石上拍照去了。齊勝英玩航拍玩得起興,又是拍海又是拍遠處的礁石,小葵和大飛則向來一國,蹲在濕透的沙灘旁堆起了沙。小葵還跟大飛讨論今天聽到的幾首兒歌,其中還有漁民們自己衍化過來的,何其有意思……六人和樂融融,是親所未有的放松惬意。
虞一玩累了,就幹脆擺大字躺在沙灘上,讓海水一浪浪漫過他的腳,小腿,大腿,整個後背清涼一片,也不顧下半身都濕透了,眯着眼望着澄藍的天,覺得胸腔中充滿日照,冰藍,與海水的氣息顏色。這裏遠離一切紛擾,樸實簡單,沒有宋琦,沒有宋天勇,沒有和工作室夜以繼日的加班,也沒有網絡上那些流言蜚語,他喜歡極了。
他靜靜躺着,讓陽光打在眼皮上,溫熱一片。但沒一會兒覺得若有所感,漸漸睜開了眼。他的正上方,鏡頭從正上方對着他,仿佛能洞悉一切。在他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駱連的快門聲也響起。鏡頭背後是他淡淡的笑,和一如既往英俊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