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轉變
興許是夜晚淋了雨的緣故,要到睡時候虞一身上一陣陣發冷。駱連不知從哪兒要來的木盆,打了滿滿一盆子滾水,讓虞一跳進去。虞一視死如歸,打死不幹,駱連也就不說話,抄着手靠在牆壁上,一手點了根煙,袅袅地從煙霧中看他。
虞一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明明是冷,怎麽又覺得像只熟透的蝦子。
眼見着水一點點涼了,虞一見駱連反而沒有要走的意思,鬼主意一跳,将外套掀了下去,又脫了襯衫,一雙眼定定地看着駱連,說不出的勾人。
駱連:“……”
他确實一動不動,但也沒平日被虞一騷擾的惱火,他直勾勾地看着虞一,毫不避讓,反倒讓虞一有些心虛了。
用力咬咬牙,他脫掉外褲,雙手勾着內褲的邊一就要往下拽。心說這一下子就真坦誠相見了不成?
之前還對他拒之百裏,眼下就能淡定地站這兒看他脫衣。
虞一心中雖吐槽的多,也大半是因為緊張。這一緊張就往駱連的方向投去一眼,就見駱連掐了煙,飛快從身後拿出一臺相機來,對準這個方向就要按快門。
“你是變态嗎!”虞一大怒,條件反射一撥水面撩起一串水花打過去。
駱連側身往旁邊一站,相機收都不收,虞一短暫地叫了一聲,翻身噗通一下入了水,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內褲都沒脫了。
駱連這才好整以暇地收起相機,還沖他擡了擡一邊嘴角。
虞一身在滾水中一時間忘了燙,後知後覺一下子蹿起來,又覺得空氣實在寒冷,不得已慢慢鑽進水中去,一邊大着舌頭皺着眉喊燙燙燙燙燙……他沒看見駱連忍俊不禁,搖了搖頭。
在水中抿着嘴唇看他,駱連這才道:“以後不要作。有的是法子治你,知道了嗎?”
雖說淋了雨,受了寒,虞一那晚上卻出奇的睡得安定,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天光才微亮,覺得心曠神怡。轉頭一看,駱連卻起得比他還早。興許是早上沖了涼,駱連背對着他坐在另一張床邊,脊背微微弓起,一只腳随意地搭在床邊上。他只穿了寬松的收腳褲,背心,上身披了一件做舊的牛仔外套,整個人慵懶随意,有種劍在鞘中蓄而不發的力度感。似乎今天終于要決定捯饬相機,手中抱着金屬機械,任窗外的晨光鍍光,那氣度仿佛和手上露銅的老相機顯得落拓又充滿成熟男人沉澱的味道。
虞一翻了個身,将自己裹在被窩中,說話帶着剛睡醒的沙啞和略微的鼻音。他問駱連,一直忘了問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仿佛對他的轉醒并不意外,駱連專心致志地搗鼓着手中的東西,問,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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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跟我一般大。虞一說道。
“比你大了快半輪。”駱連說到。
虞一迷迷糊糊唔了一聲,又迷瞪了一會兒。再醒來時,駱連已經不在了,他起身将自己收拾停當,去正廳和魚粥。昨天釣上來的兩條魚因為分量太大,一頓并沒有吃完,直到今早紅桑又熬了粥,衆人喜聞樂見,都是吃得心滿意足。
這一夜過後,雨已經停了,或者說早就停了,剩下濕漉漉的海灘,和空氣中清新的氣味。
聽說小葵和大飛早就出門采風,說今天村尾有戶人家有什麽豐收的慶典,私辦的而已,淳樸而充滿況味。晚一些時候,駱連和齊勝英,以及夏夭三人也要前去,幾人都知道虞一昨晚身體不舒适,就問他還去不去。今早一起,虞一只覺得耳目一新,連空氣中都頗有空山新雨後的詩韻,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哪有不去的道理?
于是明明三個攝影師和一個音樂人,出門時虞一卻帶上駱連給他的相機,四個人宛如一起出來掃村似的,整整齊齊地上路了。
那地方離這裏并不遠,也就十幾分鐘的腳程,相比起來,竟是比昨晚他們走的雨路還要再近些。夏夭似乎是覺得虞一脖子上挂個金屬複古相機十分新奇,興致勃勃地給虞一來了好幾張,而虞一也任他,只搗鼓自己那臺相機——他拿到才沒多久,很多地方還有不熟悉的。
駱連在前面走走停停,這會兒的光線是最好的,他有時将鏡頭投向廣袤的海,布景下壓着層層疊疊的房屋,有時又投向蜿蜒而濕漉漉的街道,路邊的行人,門口坐着的小娃娃,以及時不時出現在衆人眼中,四五成群的海鷗。
到了地方,推開門,首先見到的就是小葵和大飛,兩人脖子上帶着耳機,還帶着錄音筆和筆記本,就坐在庭前的石階上,時不時嘀咕兩句,還和一旁的屋主說話。紅桑聽說幾人來的目的,早就給他們安排好,跟這戶人家打過招呼。而當地人的民風淳樸親厚,對外來之客也極是歡迎。這會兒見了四五個男人捧着相機進了院子,就知道是紅桑口中的幾位客人,笑着從小葵和大飛身邊站起身,過來招呼。
駱連打頭跟他們說了會兒話,虞一盯着他看,忽然問齊勝英:“他到底多大了?”
“我以為你們很熟了。”齊勝英舉着他那臺大單反,激光炮似的到處掃,“老駱一枝花,快三十有二了,你趕緊把人摘了吧,我們都覺得他快熬成大齡男青年了。”
虞一才理解駱連說比他大半輪,恰恰就是六歲,不多不少。心中難免奇了,他怎麽又知道我如今多大了?
可轉念一想,駱連連多年前他的事都知道,或許是機緣巧合,那麽知道年紀也不算什麽。
很快,慶典開始了。主人向他們解釋,這個月他們豐收得很,每日出海順利不說,打來的東西都是往常的兩倍,所以這個月賺了不少,決定慶祝一下。又想留幾人下來吃飯,但大家夥兒都吃過早飯,笑着婉拒了。所謂祝福的儀式,實際上十分簡單,就是一戶人家點燃火盆,圍着它将今年豐收的魚啊,蝦啊,圍城一個圈擺着,然後搬個小板凳做在外圍,聊天烤火,弄點吃的,吃完就喝酒,唱歌。本來唱歌這個環節可以省略,畢竟是私人的活動,又不是全村人,所以一切從簡,但今天院子裏來了客人,親朋好友也來了不少,不大的方寸之地顯得十分熱鬧,衆人就一起唱起歌。
如果在十萬大山的深處,唱得一定是山歌,只是如今是在海邊,唱得是出海時漁民祖先們流傳下來的歌。大多取吉祥的意思,類似出海順利,一帆風順你,盆滿缽滿。
雖說用的是他們自己的地方語言,但多少還是能聽懂一些。小葵和大飛早就拿出錄音筆,随手在筆記本上記着什麽,而齊勝英也開了錄像的模式,擡出三腳架。駱連捧着相機,看似随意地到處走動,随手拍一兩張,虞一卻緊緊注意着他,知道他是相當熟練了。畢竟膠片不像單反,很多半自動化的功能已經相當成熟。膠片每換一個地方,甚至鏡頭動一動,都需要沖洗測光,調整,要麽是快門要麽是光圈。駱連看似随意,每一下都能立馬調整得當,看上去就仿佛在用全自動機一樣随意,可想而知已經是相當專業且熟練的。
村民圍着火聊天講話,也給他們搬來凳子,六個人坐在更靠近外圍的地方,虞一依靠着牆壁,有些不熟練地測光,而夏夭拿的則是半自動的膠片。駱連走過來靠在一旁,虞一得空問他:“你每一下調的那麽快,怎麽做到?”
“天光明亮。”駱連指了指上頭,“試着把光圈調小,撥快門調節就行了。你的鏡頭是半自動,可以更快。”
“可我瞧着你的光圈是最大。”
“我的快門速度夠快,高到三千二。”駱連說話期間又是拍一張,“你不需要那麽高。”
虞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駱連把他的相機拿過去看了看:“就剩下五張,拍這麽快?”
注意到他似是笑了一下,虞一疑惑:“有什麽不對?”
“以後就知道了。”駱連重新把相機還給他,“膠卷還有帶?”
虞一從口袋裏掏出兩卷新的:“不過不會裝,等下問你。”
駱連點了點頭,走近了去拍村民放在地上的魚蝦。
虞一則若有所思地依舊看着他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錯覺,從昨晚過後,駱連對他的态度發生了非常微妙的轉變。說兩人距離更近了,也不盡然。這一種變化,似乎在他昨天沖進雨中時就開始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駱連不再抵觸他。這種抵觸,本身源于虞一頗有目的性的靠近,但現在駱連對他,雖說不上接納,但也不會覺得被冒犯。
想起剛認識這個男人時,連打探,窺伺他的任何都不被允許。
虞一笑了笑,悄然舉起鏡頭,對準畫面中間專心致志地那個背影,按下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