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征兵①
“您……明明是您自己與人類的兵工公司多有聯絡,居然還如此颠倒黑白——您敢說您沒有預見到今日的戰局?明明心裏清楚戰事必将走到這一步,卻仍舊不加阻止,還助長其聲勢——您說!您到底是為了哪一個國家工作!”
這話顯然使群情激動起來。即便是議員們都深深感到了不安。惴惴的打量着被質問的人的表情。
或許老議員也感到話題的過于放肆,選擇了緘默其口,但又像是在觀察情勢。
他則斜着目光,幾乎是第一次仔細的打量了一番說話之人,口中念念有詞:
“恰希巴爾公……您這樣的話未免不公道。提出升級軍備的第一人可正是我自己。為了國家的繁榮與安穩,我提倡與斯托德塔利建立友誼關系。該國是唯一不對加蘭公國具有附屬責任、具備軍事力量的中立國家。如果達成,引進先進的人類軍火技術也并非無可能——是議院堅持否決這一議案的。”
恰希巴爾公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坐在王位上忐忑的觀察情勢的王肥胖的身體抖動了一下。
“您這樣說還是議院的錯了?您對斯托德塔利的投資盡人皆知!要說沒有圖謀誰又相信?!您這樣挾持王權,玩弄國家于掌心之中,總是要受到天罰的!陛下——您萬萬不可再相信這個奸佞小人——”
他那張嚴肅的甚至顯得淩厲的面孔變得更加肅穆。說話間激動起來,甚至三步兩步靠近王座。
人們尖聲呼叫起來。王更是從王座上跳起、驚叫。
然而還沒等恰希巴爾接近王座,暗黑色的光芒一閃。
——砰咚。
恰希巴爾身體一顫,已經被重重的彈到了議會室牆壁上。聲音大的像是一頭壯碩的牛轟然倒地一般,在場的所有人身體都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看着恰希巴爾頹萎的卧倒在地。
他滿意的瞥了一眼自己造成的效果,堅決否認因為過于想讓這群烏合之衆閉嘴而用力過猛的事實。
“恰希巴爾公。我很贊賞您的忠義,但忠義勇敢與草率魯莽并不能混為一談。希望您謹記這次教訓,在王權之前要顯示出必要的恭謹,以及忠義之心之外還需有必然的臣子的智慧——将憲兵召來,将恰希巴爾公收監,等待第二法庭召喚。”
這突然的事件讓所有人安靜下來。老議員望向站在王面前的男人,神色莫測。
有人面露驚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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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他似乎只是将手略擡,魔力便幾乎充斥了整個場所。于王庭之內不可動用兵刃與魔法,然而在保護王的行為目的面前,這項規則便可暫時廢棄。
但即便是以武力為傲,出身法術世家的人——這種程度的魔法爆發力都是極難見的。不能不說令人恐懼。
“迪敏斯特公爵——關于您所言魔礦公司一事,我很感興趣。如果其中真的不乏政商間糾纏行為,我相信高級法院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但是陛下多日來已經為各種戰争糾紛煩擾,實在無暇與各位議論國事。今天……還是請各位各自回去吧。”
——最好以後也別來了。他想。
他表現出足夠的禮貌,口氣甚至極為溫和。但經過剛剛的暴力手段之後,這一溫和有禮都令人心寒。更不必說,他神态間表現出疲累般的慵懶态度,幾乎是高傲的。不屑言他的。
氣氛沉默了幾秒鐘。老議員終于開口:
“我明白了。今天就請陛下好好休息吧。之後的一切都于議會之時再行讨論——”
他倍加恭謹的回答。甚至對王鞠躬行禮。與他同來的議員們紛紛對王行禮、甚至跪地。
迪敏斯特公爵在此時刻向他湊近過去。
“若是到時,內閣還未解散的話……米耶萊普蘭德卿。”
——該死的老狐貍。又來這套。
他回以迪敏斯特公一個嘲諷的笑眼。禮貌周全的指出了會議室出口。
終于所有人魚貫而出。憲兵也帶走了昏迷不醒的恰希巴爾公。
王總算是松了口氣一般的,不再縮在王位上,而是站了起來。
“來得正是時機!米耶萊普蘭德卿——一時我都不知道怎麽辦好啦。”
說着一只手向他伸來。他輕描淡寫的躲閃過去。走到了王座側面的落地窗前。像是在觀賞庭院內的景色。
“陛下日日夜夜為國家紛争所擾,本來也不該再在休息的時間受到這種無禮質問。為了陛下的身心健康着想,也應該多加娛樂——我特意為陛下帶來了米盧堡巡演的煙火美人戲劇團。希望陛下能借此忘憂,好好地修養一番。”
“煙火美人戲劇團?就是那個——會放煙火跳舞的那個?”王開心的叫起來。
“正是。”他有點不耐煩。但這個人像得到骨頭的狗一樣容易滿足的特點卻讓他放了心。
“太好——太好了!沒有卿的話,我可怎麽辦呢?王這種差事真是費力不讨好,好好工作的時候,誰也不來搭理,出了事就全責怪在我身上啦。還是卿最能理解我。”
最好什麽都別做。腦子裏都是廢物的人,做出來的工作還能比垃圾強到哪裏去?但他臉上卻露出恭謹的微笑,慢條斯理的回答:“當然。臣下不為陛下解憂的話,又為了誰服務?有什麽存在意義呢?”
鳥鳴聲響起。
風吹過城堡外的森林,掠過樹梢枝葉,發出微弱的簌簌聲。
護城河緩緩流淌。
打開的窗口外是綠色的庭院。侍從們來回出入着。
他的視線從封閉的城堡城牆上,漸漸升高,移至湛藍色的天空。
他忽然想到,莫合特果然很大。即便陸地的一部分沉入了深海,在這裏卻絲毫感覺不到。
這個國家。是個巨大的怪物。他想。已經失去了痛覺神經。
飛鳥飛過。
朝向遠遠地,聞不到半分大海味道的東南方。
§
在理雅離開之後,我陷入了極度的迷茫。這份迷茫,因為店長和其他同事的照顧,而漸漸隐藏了起來。但它只是藏在我若無其事的表面之下。每當進入深夜,所有人都沉睡了的時刻,我都會想到自己孤獨一人的境況。
于是只能更加賣力的工作。
不去想以前的家,不去想理雅現在人在何方。只關注自己就好了。然而自己又有什麽可關注的呢?沒有了他人的關注……自己又算得了什麽呢?
孤獨多恐怖啊。我越發感到自己成了一個讨厭的人。
似乎是為了阻止我繼續自我厭惡下去,在某一日,我的手忽然摸到了自己的征兵函。經過三個晚上的沉思苦想,我做出了連自己都有些驚訝的決定。
說不出是自我放棄,還是沉寂的競争和上進心得到了刺激,我從厚重的甲殼中站了出來。
“果然還是這麽決定了嗎?”
正襟危坐在酒吧的椅子上。隔着餐桌,我的對面坐着店長。
“是的。”我點點頭,緊緊握拳,努力運用自己的所有意志力來抵擋店長溫情的勸說。
果然店長搖搖頭,說:“雖然這有點奇怪,但我還是準備照實說……既然你身邊那個神族的家夥已經消失了,那你現在去人類國家也沒問題了。向加蘭公國之類的愛管閑事的國家請求避難權也是完全可以的——何必非要參加魔族和人類的戰争呢?你只是個人類的小孩子而已。”
“我知道。”聽到店長說出理雅“消失”的事情,我心裏一陣鑽心似的難受,那些夜晚的孤獨感似乎全部回歸了。但我還是堅持着兩只手抓着桌布邊緣,艱難的回話。“很丢臉的是……我也這麽想過。但是現在絕對做不到了。”
“做不到?”店長搖晃着兩只頭,做出不能理解的表情。
我腦海裏呈現出巨浪侵襲下的卡裏姆的模樣,這樣的情況還發生在另外兩處我從未去過的城市,而那兩座城市,再也不會出現在這片繁華的大陸上了。
“在看到那一天的卡裏姆以後……我無法輕輕松松的說‘要去人類國家’。”我垂下頭,心裏百感交集,“我沒辦法和殺死自己朋友的人為伍。”
這相當于投誠于人類,投誠于殺死皮克、奪走卡裏姆九成人口的人類。卡裏姆的居民們有些雖然相貌奇特兇惡,但其中還有不少我喜歡的善良的好人。他們一心努力的生活着,不應該受到這樣從天而降的慘烈懲罰。不管那是神意,還是種族的天性中的歧視,我都無法視而不見。
店長的兩只頭分別長嘆了一聲。“你這個孩子,就是腦子裏想的事太多。那你有殺人的自信嗎?”
我手顫抖了一下,險些将桌布從桌子上抽下來。
——殺人?
我從未想到殺人的情況。或許參軍代表着未來一定會殺死某人,但我此刻想到的卻只有像我一樣,又或者像卡裏姆的人們一樣,埋頭辛苦的生活,卻在某一天可能就會遭到毫無預警的天罰的人們。
難道要我默默地坐着,等待聖光和海嘯再臨的一天嗎?我無法忍受,或許選擇去軍營只是一個逃避的措施,但我總可以不必天天對着櫃臺發呆想念理雅和卡裏姆的生活了。
我是不是太天真了?不。怎麽可能太天真呢?現在毫無疑問的許多人正在等着有人站起來為這個不合理的現狀做些什麽。只是害怕區區的“殺人”兩字就要又退縮回龜殼裏去嗎?
店長像是抓住了我的弱點,立刻說:“果然沒有吧?大概是一時情急就脫口而出了。我了解你這種心情,但如果不好好的考慮清楚——”
“我可以。”我堅定的吐出這兩個字。将身體俯向前,表現自己的決議。
“——什麽?”店長很吃驚。
我低下頭,忽然想起了理雅的話。似乎剛好可以用在這裏。他說關于戰争……他說到戰争時,那美麗柔和的面孔漸漸被殘酷的陰霾籠罩。
“我可以。我可以殺人,雖然我從來沒做過。但是有人曾經跟我說:‘戰争中沒有一方是不存在罪的,不管是參與戰争的人,還是戰争中的兩國平民。因為每個人,都是在促使戰争發展下去——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所以……”
所以怎樣呢?我要怎樣做?我咬着嘴唇,堅定的繼續說下去。“如果這份罪是必須的話,我寧願從正面去接受它。”
理雅他為什麽要這樣讨論戰争?
或許他說的是對的。但他為什麽要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戰争中,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這是為什麽?難道卡裏姆的居民也不是無辜的嗎?
“證明我是錯的。”
我要證明他是錯的,哪怕在最細小的觀點上。戰争中怎麽可能沒有無辜的人呢?皮克不無辜嗎?失去母親的女孩子不無辜嗎?
那麽我也不是無辜的,而是有罪的了。因為我只是看着,任由戰争發展下去。只是看着又有什麽錯呢?普通人又怎麽能左右戰争呢?平凡的生活難道還能是錯的嗎?
成為了一名魔族士兵,就意味着再也無法回歸到人類的隊伍當中。但經過卡裏姆的事件之後,我對這個決定不再有絲毫迷茫。沒有了理雅,我無處可去。
“看來你的決心已經下定了。”店長語氣遺憾的說。
我低下頭,對店長的關心感到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釋懷。“是的。謝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但我早有預感,這是我必須去承擔的責任。”
我隐約已經有了這樣的預感,我手中的這封信是通向理雅的唯一途徑。或許這将是艱難又充滿困惑的一條崎岖的路,但只要走下去,就會将我引向他所在的地點。等待在我前方的未來,将會自己解釋他留給我的話的意義。
我将懷中揣了許久的征兵函放到了餐桌上。店長盯着那褶皺的牛皮信封,沉默的點了點頭。
“好吧。你這個月和下個月的工資我已經準備好了。雖然早就知道,你可能會下這種決心,但還是心存幻想你可能會留下。畢竟像你這樣會貫徹自己意志而行動的孩子已經很少了,作為你的上司,我也是相當自豪的。”
話音一落,後廚的地方傳來了女孩子們的哭泣聲。
店長向我使了個眼色。四只眼睛瘋狂的眨動了起來。
“去跟大家道別吧。她們為你的倔脾氣生氣了很多天了。”
我咬緊下唇,點了點頭。眼淚差點從眼眶中掉出來。
剛剛離開店長的身邊,一同工作過的女服務生們就立刻從後廚裏沖出來圍住我。她們紛紛擁抱親吻着我告別。
“蘇爾……一定要活着回來啊。”
“帶上這個護身符吧。”
……
在兩星期前發生的那件事之後,國家似乎陷入了混亂。
但比局面更加混亂的是人心,各種危險的關于第三次邊界大戰的言論層出不窮。在這些言論中,拿提斯還是一如往常的繁華着。
為了抵抗太陽口與東南海岸的人類聯邦發起的攻擊,幾乎魔都內,以及全國上下能召集到的國家魔導師與召喚士全部聚齊了。
這是一場極其艱難的消耗戰。
即便是對擁有聖光鐵炮這樣強大到違規的武器的人類來講,炮彈運輸補給的工程也是相當浩大的。
于是戰場情勢時而和緩,時而又變的嚴峻。
針對內閣、議院以及王權的各種叫喊已經達到了一觸即發的危險情勢。
然而這時通過的新法案之中,居然不存在軍事武器升級這一政策。
不僅僅是媒體,連媒體煽動的人群們都開始不安急躁起來。作為財政大臣的米耶萊普蘭德卿第一個受到責罵。甚至面臨內閣解散的危機。
然而拿提斯的狀況仍舊穩定。
大盧爾夏雖然因為戰争的緣故而受到了影響,但已經在政府經濟計劃實施之後取得了相對的穩定。
在魔石節約政策當中,“白金水宮”的多餘奢華的魔石點綴居然沒有去掉,激怒了全國上下的人民,嘲諷與罵聲遍地。然而王權與議院對此毫無反應。
“正是因為這樣,我們的經濟才一直沒什麽起色。”
“都是因為貪污的緣故。”
大家都這麽說。但聯盟工會進行罷工?
幾乎沒有人作此反應。因為經濟不景氣失去工作的人太多,戰争的原因又促使大量年輕人投入軍營,不工作就會白白餓死在街道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所以抱怨也只是限于口頭。
“再這麽只圖聲色享受下去,國家就真的要滅亡啦。”
人們說。并且總是第一個斥責幾乎被譽為是金錢與色欲之極度欲望化身的米耶萊普蘭德,然後獲得了心理上的平衡。
在某種程度上,這個男人的存在還真是拯救了整個魔國。
對待戰時大量消耗金錢的政策,只是新發布的短期國債以及國庫券。當然平民百姓并沒有餘錢去過度購買,這些債券幾乎全都落入了大型商戶甚至外商的腰包。
——難道這樣就可以抵抗人類了嗎?
我看着走在街道上,沉迷于拿提斯的聲色犬馬氣氛中的人們。
從心裏感到迷茫。
回想那時的我,還是始終不願放棄理雅,不願放棄我們曾經擁有的生活。恐怕直到我的最後一刻,我仍舊還是一心渴望着他回到我的身邊,繼續我們的生活吧。
而我卻想不到,在這理想的生活前橫亘着的,是我所預料不及的、無比兇險的旅途。
作者有話要說: 誰不喜歡有錢的男人呢,有錢就是任性
任性就是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