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罰④
高大的城牆外是一片綠色的草坪。城牆之上是衛兵在巡邏。
草坪再向外延伸,是深綠色的森林。
森林的另一端,與和平的城外場景不同,隐隐泛出白色與灰色的光芒。
聲音遠遠的轟隆隆的傳來。像是深藏于天際的響雷,隐隐約約炸響在人的耳邊,卻遲遲不肯抵達。
“東南方——是卡裏姆!”有人大聲嚷叫。
“快!烽火!點燃烽火!”
“通知長官!”
士兵們迅速的行動着。大半的人臉色慘白。
“這是……從海邊來的!”
“怎麽辦?”
“是人類的軍隊!終于來了……”
“爸爸……媽媽……怎麽會這樣……”
……
四處傳來哭聲與腳步聲。一名士兵急急忙忙的爬下了陰暗的石砌螺旋臺階,登上內門中長官所在的辦公層。
人影也無的走廊上只有窗戶敞開着。風呼呼的吹入走廊。
在打開會議室門的一剎那,留着灰白胡須,戴着夾鼻眼鏡,穿着如紳士一般的中年男性臉色瞬間白了。
Advertisement
“尤德爾長官——穆德利議員大人。卡裏姆……陷落了。”
砰咚。沒拿穩的茶具摔碎了一地。
“怎麽偏偏在這種時候——”
名叫穆德利的紳士樣的男人猛地站起身,稍有些圓滾滾的身體像是個落地彈起了的皮球。
“冷靜……冷靜點。穆德利大人。”他身邊年紀還更大一些的,長着一個鷹鈎鼻,頭上有角的人回應他。這個叫做尤德爾的人臉上有着些深謀遠慮的初期痕跡,但卻随着歲月摩擦演化成了投機取巧和及時享樂,這樣的痕跡在莫合特的官員臉上到處可見。
他堅持說:“現在最要緊的是迎敵。我們不能自己先亂了陣腳。”
“您說的好像簡單似的!”穆德利吼叫着。他氣沖沖的,好像戰争爆發全是身邊的尤德爾的原因似的。他走來走去,心裏充滿了怨恨和憂慮,嘴裏念念叨叨。“要是在這裏出了什麽差錯,我下任議長的最後一點可能性都要告吹啦——陣前逃亡是死罪,可要是輸在這裏,我的名譽也要完蛋!該死的人類!什麽時候不好,偏偏選在這種時候……”
他又開始怨恨人類了。左思右想,似乎誰都不對,誰都沒他想得深遠全面。
尤德爾馬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了座椅。兩只手搓了搓,似乎陷入了思考。
過了一會兒,他臉上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聲音壓得更低了。“沒關系。您今天到訪的事,誰也不知道。等烽火一點燃,就立刻向最近的軍團求助……不管怎麽說,也輪不到文職的大人您出場了。”
“這時候還分什麽文職武職……但是最近的是誰?”
尤德爾鷹鈎鼻下的嘴唇扯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您不記得了嗎?現在風頭正勝的那一位——”
穆德利立刻如夢初醒,圓圓的眼睛骨碌碌的轉了幾周,像是終于萬事大吉。“啊!你是說……很好。就他——趕緊叫傳令官來!我要躲起來。你們……自己想辦法。”
他說完,立即轉過身躲到裏屋去了。緊接着又拉開一條門縫将點心和茶杯端了進去。
尤德爾立刻轉頭吩咐自己的士兵:“你去——”士兵立正站好。年輕的臉上劃過虛弱的冷汗。“叫傳令官來。我有緊急通報——要傳給伊難盧卡閣下。”
§
拿提斯是卡裏姆以西的一座擁有獨立港灣的城市。
城市位于半月牙狀的海灣內側。
海灣的兩端,也就是月牙之上還建立着兩座微型的貿易實驗都市。
它們共同保衛着吸引獨特投資和産業的拿提斯,起到了軍事防衛以及貿易關口的作用。
一般行進的商業船只包括民用巨鯨在內,都不得不停下來接受安檢,甚至是簽證等手續。然而在突發戰争情況的此刻,一頭頭巨鯨幾乎是毫無困難的行駛進入了拿提斯港灣。
我們被媒體稱為了戰争難民。
剛剛下船,到處就響起了陣陣噼啪聲。煙霧缭繞。記者們已經包圍上來,為了搶奪他們的頭條報道,對着我們一陣猛拍。
我被器械的廢塵嗆了嗓子,不斷咳嗽着跟在店長身後,下了巨鯨。短短的航行雖不到三個小時,但一則則通告和每日快訊已經印刷成山。
我從一個賣報紙的小男孩手中,花了三個塔買下了快訊。
——卡裏姆。德達拉。西努。三座城市相繼在人類戰艦的攻擊下淪落。
瓦倫提卡派出的魔導師隊在黑沼三角區地帶張開了護魔結界,暫時抵擋了聖光鐵炮的攻勢。
原來那會閃爍起白色光芒的鐵炮——已經被起了一個合适的名字。
——伊難盧卡将軍的首次失利。
在離開太陽口前往最新的東南戰場以後,無法統帥潰散的全軍向敵人發起進攻。
——聖光鐵炮無法阻擋。
軍事專家認為聖光鐵炮這種武器的存在本身,就是象征魔族軟弱無力軍事配置的,來自于人類與神族的嘲笑……
我皺起眉頭。這些人在如此巨大的傷害面前,居然還能夠說出調侃的話語來。如果真的見識了如此殘酷的戰場,了解了那鐵炮可怕的威力,不知道他們還能否如現在這般輕松議論、随意調侃。
而四處拍照,希望能抓到更有趣新聞的記者們也是同樣。因為看着他們就頭疼的原因,我迅速的跟着店長上了馬車。離開了亂成一鍋的碼頭港口。
拿提斯看上去就仿佛于戰亂中獨立一般。
從巨鯨上俯視看去的時候,它繁華整齊的難以置信。
接近之後,我更是發現大街小巷幾乎充斥着酒吧與賭場。然而這些密密麻麻的建築物幾乎是被整齊的以尺規規劃開來,即便是街頭的宣傳也并未超出一定的幅度以至影響街景。
大街上行走的并不僅僅是魔族,還有普通人類。他們好像絲毫意識不到戰亂的開始,仍舊沉浸在歡欣的氣氛之中。
黃昏已至的背景下,街道上四處閃耀起魔石絢麗的光芒。
人們笑鬧着穿梭于一間間酒吧、賭場,餐廳裏擠滿了人,露臺上也聚集着享用晚餐的客人們。酒店的燈火恢弘,住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客商。
與一到夜間就被黑暗占據的卡裏姆不同,這是一座永遠沒有夜晚的都市。
然而這座都市離我很遠。我蜷起身子坐在馬車裏,與其他幾個同樣在“野牛”打工,現在已無家可歸的女孩子們坐在一起。呆呆的望着窗外。
我腦子裏不斷回想着的,除了襲向卡裏姆的巨型海嘯之外,就是理雅離開時的背影。
他的話不斷在我的腦海裏回蕩。
“證明我是錯的。”
該怎樣證明你是錯的?在你從來沒有犯過任何錯誤的基礎上?或許你選擇離開我是錯誤的,但我該怎麽讓你明白這一點?現在。一切都只有我自己了。
黑夜似乎從未這麽漫長過,也從未如此寒冷。
“好了。我們到了。”
馬車停下,彈簧車門突然打開。
我跳下馬車,并沒有順着店長的指揮,觀賞他新買下的雖然小卻設施齊全裝修一流的酒吧,而是朝向了反方向。
城市的正中間,本是政府大廳的位置,出現了一座非常不符合氣氛的高大潔白的建築。
修長潔白的巨型石柱支撐起三角形的金色屋頂。
通向天空的石階一路延伸。側門與正門的前方都引出閃爍着銀色星光與月光的水路。
燦爛的金色屋檐下白色的魔石燈光閃爍,将這棟高大奢華的建築點亮。
這曾經是皮克幻想的地方。
——白金水宮。
我默默地注視着它。揪着自己的領口。心髒停不住悲哀的跳動。
我想到了“野牛”還有早上看到的報紙——
那時我的身邊還有理雅。
而現在不管是家、朋友、工作的地方,還是理雅……全都沒有了。
§
高聳的城牆內側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
草地中間鋪設了一條整潔的石板路,之上覆蓋着暗紅色的地毯。看上去與行走在上之人的頭發與眼睛的顏色十分接近。
他的腿極長,走的又快,以至于他身後跟着的一小群人幾乎是小跑了起來。躲在長廊與草坪上嬉戲的侍女們悄悄的盯着他,輕聲細語的笑着說話。
視線都無法從他身上移開分毫。
高大華貴的城堡入口前站着士兵,在看到他的一剎那,立刻立正站好。
從陽光明媚的戶外走入陰冷幹爽的城堡內部,視覺色彩幾乎無法立刻更正,但他已經急步轉身上了臺階,直直沖入位于二層的會議大廳中。
身後某個尖細的聲音高喊起來:“米耶萊普蘭德大人——閣下……請不要貿然闖入!陛下還沒有——”
矮小的人匆匆忙忙跟了上來。然而他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甩開自己近乎累贅的長衣擺,把沒有準備的小人掀了個跟頭。
衛兵們膽怯的交換眼神,誰都沒有上前阻攔。
直直頂上天花板的榆木大門被輕松的推開了。似乎是感到沒有被一腳踹開已經是萬幸,侍者們紛紛退了下去。
剛一開門,衣着不整,只穿着長襯衫光着腿,坐在金色寬大座椅上的男人馬上站了起來。肥胖的臉上本來煩惱惆悵的神情立刻消失無蹤,整個人都振奮了起來。與他相比,兩旁或坐或站的人們的臉色就很不好了。有人幾乎是立刻刷白了臉色。坐立不安。
更有甚者直接從座椅上跳了起來。
“各位神色嚴峻的聚集在一起,又還不到會議召開的時刻——莫非是要上演時代不合的勸谏戲碼?未經內閣通過就擅自面見我王,即便是各位也難免不被選舉法院控訴。不給出一個合适的理由,恐怕下一次國會就要多出些空席來了。”
他慢條斯理的将視線掃過這些人的臉。某個面色瞬間漲紅的人從座椅上彈跳起來。
“米耶萊普蘭德卿——您這是私自闖入!我們這是……只是在觐見中途——”
“那請問各位的議題又是什麽,可否透知一二?”
他瞥了他一眼,匆匆走到了王位之側。肥胖的,兩側頭顱上長出牛一般長長犄角的王立刻激動的抓住了他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啧。他心裏有些不舒服,但礙于對方的權勢,他并沒有立刻收回自己的袖子,任由那只肥胖的發膩的手緊緊拽着自己。
議員們左看右看,似乎都等着他人率先發言。
其中看上去資歷最老的,有着花白胡子的老年議員開口了。他站在原地,身着華貴的長袍,胸前衣袋中束着精致的絹花。
“陛下已經了解了東南沿海失控,與太陽口黑礦開采一事。正如米耶萊普蘭德卿之前提出的一般,我們這些人都是在自己謹慎的思考之後,同意了軍需軍備升級的議案。只不過等來日議會過審之際,恐怕為時已晚,所以想要現在得到陛下的首肯……”
他心裏泛起一陣冷笑,但直接諷刺似乎不好——有什麽不好?他又忽然想不出來了,于是開始諷刺面前這些他看不慣的人。
“那麽各位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與國防部其下的某防務公司得到一次雙贏。”
這話一出口,立刻使所有人的臉色大變。只有坐于王位上的人面露茫然。
“您這是什麽意思?!”
“您怎麽敢這麽說?”
……
局面立刻變為了吵鬧的單方面痛斥。
又開始了。煩不煩?他心裏長嘆一聲,不耐煩的打斷了千篇一律的責罵。
“各位還未從黑礦事件中吸取教訓嗎?”
果然房間內陷入了一片沉寂。他繼續說:
“以自身資源為餌進行輸出,不但得不到半分好處,還只能被反咬一口。太陽口戰役便是個最佳例證。戰争至今已過去半年有餘,除了資源損失消耗,并無半分好處。當然——這只是個愉快的假說——如果各位與之下的某人類公司有什麽不為人知的聯系,或許趁戰争已經大發其財也說不一定……”
“您居然敢——”這話顯然激動了某些人。幾乎沒人能安然坐在位子上了。
老議員制止住了他們。他看上去始終鎮定自若,任何攻勢都無法擊垮他的厚實的歷經年月的防禦外殼。
“若論是大發戰争財,論聰慧與手段,國內誰又能及得上米耶萊普蘭德卿呢?魔礦資源價格上擡之後,魔礦公司又有幾家沒有改了姓氏呢?當然這也只是玩笑而已,不是嗎?”
一名比老議員年輕上一些,滿面怒容的人終于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其他人,站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提起這個名字臭長的米耶萊普蘭德卿,我寫的時候每次都是用縮寫喔^_^
我真恨把他名字寫長了。但是不這樣,沒辦法體現他的騷氣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