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莫愁前路無損友(二)
晚間嬌花攏月,碧柳拂風,泰昌河兩岸燈彩輝煌,瓊樓玉宇,紅袖招招,酒香飄搖,仙樂流轉。
“這泰昌河果真乃小秦淮也,才子佳人,富賈商旅雲集,真是熱鬧。”朱四喜贊道。
“小姐,這麽多地方,咱先去哪兒玩?”小珠笑嘻嘻問。
“聽賈大人說,泰昌河岸的望南樓,乃泰昌第一高樓,文士墨客談詞吟賦,高端風雅,咱先去那兒瞧瞧。”
二人一路有說有笑,走到望南樓門口,卻被一小夥計攔下,“二位請出示請帖。”
朱四喜一愣,“哦?進你們這望南樓,還要請帖?”
“二位一看就是從外地來的。”小夥計躬身陪笑道:“二位有所不知,今日乃望南樓建樓十年之慶,我們望南樓主廣發名帖,邀請遠近文人雅士齊聚望南樓最高層,吟詩作賦,共慶今宵呀。”
朱四喜一聽來了興致,“如此盛典,怎能少了本公子。小珠,咱們進去看看。”
“唉呦,二位客官,沒有請帖,不得入內呀。”小夥計攔道。
小珠頑皮眨了眨眼睛,塞給小夥計一錠紋銀,“喏,閉上你的嘴。”
朱四喜與小珠同上望南樓最頂層,果見上面聚了濟濟文士,衆人正圍着一面雪白牆壁,啧啧議論。
只聽一綸巾儒雅的中年男子指着那面白牆,道:“為望南樓題詩,非徐老先生莫屬。徐老先生乃當代鴻儒,遠近聞名,我們對您可是十分敬仰啊。”
只見那花白胡子的徐老先生連連推脫,“诶,老朽年事已高,文思愚鈍,應該把這流芳百世的機會,留給後來人嘛。”
“徐老先生說得有理。”那綸巾儒雅的中年男子向一青年公子道:“方公子,你乃當地青年才俊,不如你為我這望南樓題詩如何?”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方公子推辭道:“我乃後生晚輩,豈敢班門弄斧。顧員外為泰昌富賈,名望甚高,依晚輩之見,不如請顧員外一展墨寶如何?”
“诶,方公子擡舉老夫了,”那富紳顧員外謙虛道:“老夫學識有限,難能勝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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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綸巾儒雅的望南樓主又向一貌美女子道:“謝小姐,你乃泰昌才女,不如你為我們題詩如何?”
謝小姐妙目流轉,桃羞杏讓,“望南樓主盛情相邀,小女子謝過了。可小女子一介風塵女流,恐難服衆呀。”
朱四喜在旁等了半晌,看衆人你推我,我讓你,都沒人應允題詩,眼珠一轉,上前拱手道:“各位,不如讓我為望南樓題詩如何?”
見有人毛遂自薦,望南樓主拱手道:“這位公子,不知你是?”
朱四喜折扇一揮,神采飛揚,“我乃今科狀元:秦少傑。”
衆人看朱四喜衣冠華美,神韻風流,連連拱手作揖,“哎呀,原來是秦狀元,久仰久仰……”
望南樓主喜出望外,“狀元公肯獻墨寶,小樓幸甚至哉!狀元公快請,快請。”
朱四喜得意洋洋,撸起衣袖,上前提筆便在那雪白牆壁揮毫潑墨:
好高好高的高樓,
一爬爬到樓上頭。
詩文落款:秦少傑。
衆人見這歪詩,齊“啊?”了一聲。
“這,這,”望南樓主咧嘴小心問道:“狀元公,這是詩嗎?”
“當然是詩,”朱四喜得意而笑,“這是本狀元的兩言絕句。”
見衆賓客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望南樓主面顯難色,“只有兩言?絕句不應該是四句麽?”
朱四喜拍拍胸脯,“本狀元寫詩,從來只寫兩句。衆位看看,是不是才思敏捷,文采不凡呀?”
衆賓客面面相觑,沒想到當朝宰相之子,今科狀元公,竟是個不學無術,自以為是的草包。
礙于“秦狀元”顏面,望南樓主只得假意贊許道:“真是出筆成章,文采飛揚。在下佩服,佩服。”
見樓主領頭,衆人只好跟風贊賞:“不愧是今科狀元,這兩言絕句真是鬼斧神工啊!”
“狀元公推陳出新,曠古爍今呀!”
“這兩言絕句真乃驚天地泣鬼神之作啊!”
朱四喜得意洋洋,“樓主,你可要将這詩保護好了,這可是能讓望南樓流芳百世的大作啊!”
她仰頭大笑一聲,拉小珠揚長而去……
次日午後,天氣氤氲,偶爾清風拂來,驿館翠葉娑娑,晃動雲影天光。
“小姐,小姐,你猜小珠今天出去,碰到啥新奇事兒了?”丫鬟小珠上街回來,笑嘻嘻跑進房道。
“什麽新鮮事兒?”朱四喜笑問。
小珠故意賣弄官司,“小姐,你可知黎太傅的女兒明日擂臺招親?”
“這早就知道,還用你講?”
小珠吐吐舌頭,鬼馬精靈,“新奇的是黎家明日擂臺招婿,今天就有人在街上賣考題啦!”
朱四喜一驚,放下手中書卷,“什麽?賣考題?!”
“這還不算新奇,新奇的是,”小珠故意頓了頓,“您猜是誰賣的?”
“誰?”朱四喜忙拉小珠快講。
“是秦大人的跟班兒秦八卦!”
朱四喜不解,沉吟半晌,“這奇怪了,我聽聞秦少傑與黎家交好,這幾日還住到黎府去了,他怎會背後拆黎小姐的臺?”
“唉,我也不知。”小珠思量道:“诶,小姐,你說考題是真是假?是不是秦大人借此機會,想大撈一筆橫財?”
“小珠,你快差人替我賣一份考題回來。”朱四喜眼珠一轉,面露狡黠之光,“若是真的,我倒要借此機會,好好休整秦少傑一番……”
晚間泰昌河熱鬧依舊。
秦八卦跟着秦少傑在河岸閑逛,“少爺,聽說泰昌有個望南樓,文人騷客聚集,詩詞歌賦一流,而且望南樓提供的風土小吃更是一絕,咱們過去看看?”
二人同進望南樓,點了些新奇小吃,秦八卦将腮幫子塞得鼓鼓,“少爺,您看這裏才子佳人雲集,男的俊,女的靓,食物又別具風味,真是好地方,既飽眼福又飽口福呀。”
“這麽多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秦少傑夾個蝦餃給他,“快吃,本少爺還要去別處逛呢。”
秦八卦忙塞幾個糕團入口,招呼小二,“夥計,結賬。”
秦少傑眼珠一轉,拉小二過來,“夥計,你們這兒能簽單嗎?”
“簽單當然可以,”小二陪笑道:“敢問您是?”
“嘿嘿,”秦少傑詭秘一笑,“我乃今科探花朱四喜,我要簽單,明天你去泰昌驿館找朱四喜要錢。”
“哎呀,原來是探花郎大駕光臨,失敬失敬。”望南樓主在旁聽到他們說話,迎上前來,“昨晚來了狀元公,今天又有探花郎,小樓真是蓬荜生輝啊!”
秦少傑一愣,“什麽狀元公?”
“昨天乃望南樓十年樓慶,今科狀元秦少傑親臨小樓,不勝榮光啊。”
秦少傑一猜就是朱四喜在搞鬼,恨自己晚來一步,“樓主,那秦狀元昨晚在你這兒,都幹什麽壞事了?”
“呵呵,壞事倒沒幹,”望南樓主苦笑道:“狀元公題了一首兩言絕句,落落大方,渾然天成。”
“哦?有這等事?!”秦少傑驚跳三尺,拉住樓主,“快帶我去看那詩。”
“額,”望南樓主似乎不大願意,“此乃狀元公所題,不方便為外人所見額。”
秦少傑猜朱四喜冒自己名目題詩,準沒安好心,忙道:“樓主此言差異,我與狀元公同門同窗,金榜題名,狀元公有佳作出,我豈能不看?拜托樓主了。”
望南樓主無奈,只得領秦少傑和秦八卦登上最頂層,将一梅花屏風拉開,露出雪白牆壁上那兩句歪詩,“唉,探花郎,您看看吧。”
“好高好高的高樓,一爬爬到樓上頭?”秦少傑見詩文落款是自己名字,氣不打一處來,氣鼓鼓嘟囔,“這混蛋小子敢冒我名頭,就這破字破詩,丢人現眼,壞我名聲……”
“探花郎,您嘟囔什麽呢?”望南樓主問。
秦少傑嘆了口氣,搖頭道:“樓主,這才兩句詩,不如我再添兩句,湊個絕句如何?”
“這,這,”望南樓主一臉為難,“這詩乃今科狀元親題,您再添補,不太合适吧?”
“樓主此言差矣,”秦少傑口不對心道:“我與狀元公乃同窗好友,又是同榜登科及第。我添補詩句,稍作修飾,那是最合适不過。”
望南樓主不敢逆探花郎的意思,只得奉筆墨過來。
透過高樓軒窗,秦少傑擡眼望窗外星河浩瀚,圓月當空,銀彩爍爍;低頭見楊柳堤岸,煙波蕩漾,遠眺江南燈火若隐若現,天地飄渺,提筆書曰:
舉手摘起天邊月,
望盡江南十八州。
望南樓主看着牆壁完整的七言絕句,驚嘆不已,“好高好高的高樓,一爬爬到樓上頭。舉手摘起天邊月,望盡江南十八州。鐵劃銀鈎,氣勢恢宏,韻采風流,好詩,好詩啊!”
秦少傑微微一笑,接過秦八卦奉上的印信,蓋在落款“秦少傑”三字旁邊,“樓主,秦狀元的絕句,現在可以完整地出來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