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蕭濃情走後的第三日,我坐在書房裏做功課,咬着筆杆子望着窗外的風景發呆。
不知道如今皇上重病,宮內人心惶惶的節骨眼他還能是辦什麽差事去,不過蕭濃情既已應允過但凡大事都不會對我這個當家的有絲毫隐瞞,我便也沒有懷疑,心裏只忿忿地想着待這回他回來,本侯非得做得他下不了床不可。
……說來也是奇怪,先前這冤家出走十天半個月本侯也不見得會想他,怎麽這回他只去了堪堪三日,便格外想得慌?
我趴在桌案上呻/吟一聲,将未能完成的作業都一一收好,起身到書房外教侍人去給我泡了壺菊花茶。
也是正如蕭濃情所說的那樣,我爹一走,我就成了和他一樣舉目無親的孤苦伶仃之人,是應當和他相濡以沫,一道好好過日子才是。
不對,本侯哪有他說得那麽可憐;眼下除了他蕭濃情,不還有自小青梅竹馬的崇賢弟嗎?
思及此我雙眼一亮,随即又失落下來。
嫁出去的賢弟潑出去的水,眼看他現下已經是徐家媳婦,即便日後能與本侯還如親兄弟那般相互扶持,又能親密到幾時?到頭來能真正陪本侯共度餘生的,還确乎只有蕭濃情一人而已。
說曹操,曹操到。
崇少破門而入的時候,我正百無聊賴地在和自己下棋,擡眼便看到一襲青青的影子三兩步跨到我面前來,便會意地給他倒了杯茶,看着他氣喘籲籲地喝下,這才神色凝重地看着我道:
“晟鳴兄,你要當皇帝了嗎?”
我一口茶水噴到眼前之人整潔的學生服上,翻着白眼道:“誰說的?”
見我如是反應,崇少似乎松了口氣,扯了手帕去擦拭身上的茶水,半晌撓撓頭,小聲道:“不是,只是忽然有種奇怪的預感,感覺像是會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
我聽罷心裏一咯噔,長久地看着眼前心事重重的賢弟,起身将門窗鎖好,這才靠在書案邊抄起手,道:“不妨來跟愚兄說說,最近可是有了什麽不順心的事?”
崇少搖搖頭,又沉默了一會兒,凝眉道:“起潭他……起潭他最近,對我越來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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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頓,漫不經心道:“他以前對你不好麽?”
“不不,以前就很好,不過最近……”崇少抿着唇,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定了定神道,“最近他的樣子有些反常。雖然旁人可能看不太出來,但我知道他定有什麽心事在思量,待我比往日上心許多不提,昨晚甚至問我……問我想不想在上……”
我目瞪口呆。
“然後呢?賢弟你絆回去了沒有?”
崇少苦着臉道:“我還不是那等色令智昏之人,見他神色有異,又委實不像是已經心系于我的樣子,唯恐他是因為一時沖動才這般唐突地獻身,如何還做得下去。”
我聽得連連搖頭,恨鐵不成鋼地瞅着自家賢弟,沉痛地擡起手來捂住了臉。
我這賢弟到底是多麽一根筋的傻子,即便面對心上人主動獻身的誘惑,卻還在擔憂這不是徐起潭的真心實意,到頭來平白溜走了一塊好端端的肥肉,更是不知日後還是否會得此良機,壓倒那個鬼見愁教愚兄欣慰一回了。
不過照崇少所說,徐靜楓這回可不是一般的反常,連主動獻身的話都說出來了,莫非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想着臨死前給眷戀自己的禦史小公子一點甜頭嗎?
我看崇少,崇少果然也有同樣的念頭,憂愁地抱着肩膀坐了一會兒後,嘆氣道:
“晟鳴兄,若起潭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可該如何是好……”
我聞言微揚起眉,放下了手。
說實話,徐靜楓那厮的死活本也與我極樂侯無關;可他若出事,本侯的賢弟顯然也不會好過,這才勉為其難地揉揉鼻子,嘆了口氣安慰道:
“賢弟啊,凡事不要想太多,徐侍郎他吉人天相,定然不會有事的。”
便收拾起書案上的棋盤,坐下來耐着性子跟他分析道:“你想想,徐起潭他今年不過二十又二,鎮南王一案就算卷入再多朝臣,也定然牽扯不到他身上;再說他可是皇上的義子,即便得了什麽不治之症,皇上也定然會為他尋訪天下名醫,絕不會輕易英年早逝了去。”
“……”
崇少默默地聽着,眼眸低垂着似在沉思,半晌忽然擡頭,平靜地朝我看了過來:
“可是,倘若他當真與鎮南王一案有牽連呢?”
……
我愣住了。
很想問一句賢弟你怎會冒出這般危險的念頭來,話到嘴邊卻還是憋了回去,鎮定下來道:
“那又如何?別忘了本侯貴為太子,多年來備受天子盛寵,即便他當真是個理應被肅清的逆賊,屆時只要我親自跟皇上求情,也定能護得他周全。”
崇少聞言精神一振,雙眼亮晶晶地朝我看了過來:“此話當真?”
我點點頭,面上雖是雲淡風輕,卻有些心虛地別開了他的目光,掩飾着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其實我一直想尋個契機把自己是鎮南王世子,跟皇位八竿子打不着的真相與賢弟道出來,可眼下見他愁苦至此,又哪好打破他心中最後一絲指望。
只要能教賢弟心裏好受些,就算是只貍貓,我也只好硬着頭皮裝到底了。
崇少果然高興起來,連連跟我道謝不提,當即便心滿意足地歸了家,道是還有經論作業沒能做完,明日便給我這個功德無量的賢兄送藥膳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道本侯的賢弟果真還是這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更讨人喜歡些。
便也打了個哈欠離開書房,想要回寝卧睡個午覺。
一覺醒來便已是華燈初上,我坐在空曠了許多的床帷間,望着那窗前清涼的樹影發呆;半晌忽然下了床,鬼使神差地朝侯府東南角一處堆滿陳年雜物的倉房走去。
我走得很慢,也很緊張,手心裏甚至溢出了輕微的汗水。
……
還記得幼時與玩伴們在這廣闊的侯府裏捉迷藏時,我曾誤打誤撞地摸進一間隐秘的倉房,在某塊空心的地磚下發現過一條長長的密道。
當時我興奮難言,只當自己是挖掘出了什麽寶藏,摸黑沿着密道走到頭後才發現是一間藏匿得很好的暗閣,便悄悄潛了進去,看到我爹似是站在一排書架前,正低頭和身邊的人密議些什麽。
他們談論的那些對于還是小孩子的我而言着實晦澀難懂了些,與我爹說話的那人容貌我亦記不甚太清晰,只隐約記得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生得俊秀儒雅,乍一看似乎還與我爹有那麽幾分相似。
我當時懵懂着聽了許久,見這裏沒有寶藏,心下覺得也沒多大意思,便又回頭悄悄潛了出去,未過多時便将這裏忘了個徹底,只顧着和崇少他們出門玩去了。
傍晚睡覺的時候,我沒來由地夢起這茬,便忽然起了再去探一探究竟的心思。
打開倉房似是已經積灰已久的木門,我咳嗽了兩聲,數着腳下的步子默默走到角落裏,彎身揭起一塊浮塵少些的空心地磚,果不其然看到了再度暴露在我眼前的密道。
提着燈走到盡頭的暗閣中,我緩緩踱到石牆邊沉重的壁櫃旁,伸出手來想要拉開抽屜,目光卻又落在了書架底層的一方漆盒。
我彎腰拾出那個漆盒,打開朝裏面望了一眼,從中撿出一幅像是已有些年頭的畫卷,手一抻便将它展了開來。
畫上是個與當年的我差不多年紀的小人,身上一襲西域晶瑩繁麗的服飾,臉龐生得過分漂亮,因為還未完全長開,眉目間頗有幾分雌雄莫辯的惑人風情。
——蕭濃情。
我看了兩眼,便将這肖像暫且放到一邊來,又去抽屜裏翻找起來。
我将那疊得厚厚的書信與簿冊一一展開來,發覺這果然是我爹與鎮南王通信的證據,白紙黑字分明地呈在我眼前,容不得我再去質疑。
十餘年來,皇上竟從未試圖在這極樂侯府找尋過謀逆的證據嗎?還是他對此事早已心中有數,只待着看我爹與鎮南王的笑話?
我翻看着眼前或平整或粗糙的紙張,以及不知是否還能作數的圓符和調令,額前的細汗也越冒越多。倘若這些證據是真的,那麽當今朝中何止是有鎮南王的餘孽作祟,連五軍都督府都還有他安插的人存在,他與皇上之間的較量根本還遠遠不曾結束。
若這些謀逆的證據被皇上發現,我爹會如何?已被封了王侯的裴家會如何?
我站在暗閣中沉思許久,終于咬咬牙,心下有了一番思量。
……
既然我爹已決意脫身,我也完全沒有替那素未相識的親爹奪位的打算,不如就将這些書信盡數燒毀,以防日後再生出什麽事端來。
雖然沒有告訴蕭濃情就作出這個決定,不過我畢竟是當家的,哪用得着事事去知會他。
下定決心後,我便将那些紮眼的書信堆成一座小丘,又翻過手上的銅燈,看着那黃澄澄的燈油自頂端暈染開來,然後摸出火折子,打算将這一切毀屍滅跡。
然而正當我想要把點起的火折子扔下的時候,背後卻隐隐襲來一陣微涼的風,一個淡淡的聲音也自門口響了起來:
“小侯爺,你在這裏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淺水炸彈:sweetpeach 1個;
感謝地雷:草莓蛋糕 6個;董棂、最是襲人橙榴香 2個;帥比是我、熊仔無敵、跋涉晨昏、沒有實義、瓜子不上火、冬天可樂也要加冰啊 1個;
感謝營養液:
Bilgewater 53瓶;cherryontop 35瓶;嶼山 30瓶;20386565、草莓蛋糕 20瓶;Antje、帥比是我、沒有實義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