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涼如水,他的聲音清晰地響在輕薄的床帷間,碧潭般的眼眸是我從未見過的正色。
先前心底那一絲不安的臆想噩夢般成真,我發了會兒呆,幹咳着別過頭去,底氣不足地辯解道:“我怎麽可能是鎮南王之子,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他,我爹……”
想到我那此時還不知身在何方的伯爺老爹,我喉頭一梗,便漸漸沒了聲音。
看出了我的心思的蕭濃情似乎也不再打算隐瞞,仍是惬意般窩在我懷裏,手指柔軟地勾劃在我的掌心,道:
“鎮南王與皇上當年争儲時,朝中有兩家看似中立,其實是早年便受恩于李燝的忠實擁趸;早已被貶至漠北、卻出于種種緣由并未被削去兵權的骁定将軍孟彪,以及李燝少時的同窗,恭寧伯裴東赫。
“李燝當時雖近乎于勝券在握,卻還是給自己留了不少退路,尤其見恭寧伯為人不矜不伐、虛懷若谷,頗得李烑好感,便要他在這朝中韬光養晦,繼續做個中立之臣。
“鎮南王事敗後退居雲南,我爹這般倒楣跟錯了主的尋常朝臣殺的殺、流放的流放,皇上為了牽制尚在漠北的骁定将軍,便點了他唯一的親女入宮,本也只是為震懾他,卻不想孟賢嫔竟當真懷了龍種,還是他努力耕耘多年的皇兄都不曾誕下的、身體康健的皇子。
“也是恰好鎮南王在雲南尋訪苗疆巫醫,竟也生下了唯一的兒子,便打起了貍貓換太子的主意。這兩人身為異母兄弟,本就生得極像,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眉目尚未長開,想也辨別不得;鎮南王便将世子秘密托付給後宮伺候妃嫔起居的年邁女官,卻哪得知那女官竟是天生色盲,并未分清兩個孩子襁褓的顏色,到頭來送出宮的,還是世子。”
聽到這兒,我微蹙起眉,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既然當初我與另一個小孩生得極像,皇上也覺得我是他的皇子,為何你卻能一口咬定我是鎮南王之子?”
“……”
蕭濃情頓了頓,眼眸微垂着朝我下身看去,忽然伸出手來【略】,指尖輕輕按在某個極隐蔽的地方,低聲道:“晟鳴你,這裏有塊竹葉形的胎記不是嗎?”
我愣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莫說平日裏只是與我一般親近的皇上,就連從小一起洗澡的崇少,也不知道我這等私密的地處會有個胎記;可以說除了與我耳鬓厮磨的蕭濃情,根本沒有人會發現。
“李燝也并非等閑之輩,當年只差一步輸給皇上,如何會想不到萬一辨不清兩人的子嗣該如何是好?便在遣人攜子入京之前,在世子的這裏烙下了一個印記。”
蕭濃情收回手,見我仍在恍惚,便又道:“而皇上認定晟鳴是他的親子,不過是當年那位對李燝忠心耿耿的女官即便是面對株連九族的重罪,也在臨死前告訴他,有胎記的那位才是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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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安靜了下來。
蕭濃情見我如是反應,似乎以為我已經坦然接受了這個真相,便也沒有試圖再講些更多,湊過來親了親我的眼睛以示安慰後,竟又開始【略】。
【略】
【略】
我扶着他的雙肩,定定地看進那雙情迷的碧眸裏:
“蕭濃情,你究竟是什麽時候知道我是鎮南王世子的?”
雖然已經極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可眼前之人卻顯然聽出了我的弦外之意,若有所思地舔着濕潤的唇角,頗有幾分幽怨地朝我看來。
“我連身子都給了你,晟鳴卻不肯信我的真心麽?”
“……”
我沉默了半晌,想要開口說信,轉念卻又想起不久前他對骊珠兒那般情意綿綿的模樣,明明與面對我時不差許多;也是我平日裏雖頗為自矜,卻也想不出他為何突然間便對我上了心,衍變為今日相濡以沫的情人來。
可若說他是有意接近我,那在情/事中如癡似醉的樣子又委實不像是裝出來的,若想取得我的信任,他大可一開始便以友人的身份來接近我,興許還比冤家般的情人更值得信賴些。
況且以他的才能,也根本無需來黏上我來以求自保。
想到這裏,我的手漸漸松了開來;卻又在下一刻攥得更緊了些。
可如今又算是怎麽一回事?我從本可能順理成章繼位的太子,瞬間淪落為了被皇上視為眼中釘的貍貓,蕭濃情興許要向皇上複仇不提,一旦敗露,我或許也會……
皇上多年來待我視若己出,那是因為他當真以為我是他的親兒,可倘若他知曉我實是鎮南王世子,還會念在好歹養育我多年的份上,就此放我一馬麽?
不是我不相信皇上會即刻翻臉,棄我兩人之間多年的情分于不顧,而是若他當真有這般婦人之仁,當年被趕到雲南成了鎮南王的,或許就成了年少的李烑。
依我對皇上的了解,恐怕他寧願絕後,也不會教逆賊之子來污了他的皇位。
難道我真的只能随蕭濃情一等謀劃造反,要麽做皇帝,要麽就被知情後的皇上殺掉?
蕭濃情觀察着我的神色,許是也猜出了我的心思,便嘆了口氣,一本正經地又跟我解釋道:“我不是鎮南王的人,除了報仇,也并無摻和這些奪位舊事的必要。先前只是想着既能助晟鳴奪位,那便可順勢為之;可你屬實不願,也就算了。”
我這才回過神來,猶豫着又問道:“皇上他……為何會殺你爹?”
他搖搖頭,平靜道:“不是他殺的。”
……
我一愣,長久地看着眼前思及自己的亡父、便又變得神情落寞的蕭濃情,直覺他沒有騙我。
便暗暗松了口氣,心道只要不是皇上殺的,他也不是鎮南王的人,那麽他想向誰複仇,本也與我無關。
稍微放心了些後,我撓撓頭,忽然又想起了件重要的事:“那我爹他……?”
若蕭濃情先前所言盡是真話,那此時正遠在襄陽的我爹現在的處境,想必也極是微妙。
見我神色複雜,顯然還在擔心名義上那位親父的安危,蕭濃情了然地又湊過來,靠在我肩前繼續講起了那些宮廷舊事。
“鎮南王得知頭一回沒能成功把世子換進宮後,便要裴東赫暫且收養在府上,對外謊稱是侍妾所出的庶子;哪知未過幾日,大皇子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宮中,之後的事,晟鳴你便都曉得了。”
他以指梳過我的發絲,淡淡道:
“極樂侯備受盛寵,且皇上查出了當年的真相,似乎有拿極樂侯要挾膝下無子的鎮南王之意。恭寧伯進退兩難,既不好在皇上的盯梢下為鎮南王奔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倒戈反水;因而在李燝又隐隐要他遣人謀害淑妃,心下大感棘手之餘,便也終是抛下這一切遠走高飛,恐也不會再回來了。”
他說着便輕笑一聲,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異樣的憐憫:
“當了這麽多年的便宜爹爹,他還是不要你了,晟鳴。”
……
我安靜地聽着,雖然心中早有預感,可聽到最後一句時卻還是驀地紅了眼眶。
雖然我與爹這些年來稱不上有多麽親厚,可我始終覺得他老人家對我的疼愛一點也不比皇上少,也從未懷疑過自己其實不姓裴。
可是現下蕭濃情卻說,我爹不要我了。
“……我只剩下你,你也只剩下我了。”蕭濃情說着便吻上來,将我若有似無的哽咽盡數堵回唇中,依然嗓音溫柔地呢喃道,“不要怕,我不想看到晟鳴為任何事愁心憂慮,先前不說,也只是不想看到你這樣的表情。”
他頓了頓,又道:“仇,我是一定要報的;但我不會做教你為難的事。”
我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将幾欲奪眶而出的眼淚憋回去,将他抱得更緊了些。
蕭濃情默默地趴在我懷裏,忽然低而模糊地道了一句:“……只是你若執意不做皇帝,某人可就倒大楣了。”
我沒有聽清,便掏掏耳朵困惑地朝他望去,卻見他笑了笑,又擡手撫上我的臉頰,淡淡道:“無事。只需知曉只要是裴晟鳴下達的號令,我蕭濃情自當言聽計從,白首不渝。”
……
我聞言沉默了許久,努力擠出一個兇巴巴的表情,擡手在他的翹臀上拍打了一下:道:
“不準再支使骊珠兒去做那些她不情願的事,我不管你用如何不入流的手段去報仇,可她畢竟是本侯眷戀過的姑娘,即便現在已無半分感情,也只想她能過得更好些。”
蕭濃情幽幽看我,眸中似乎有些酸意,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頭。
我想了想,繼續道:“不準在我第二日還要去武館的前夜纏着我做太多次,不準再給我炖那些奇奇怪怪的補湯,也不準再給來侯府找我玩的賢弟臉色看,我……”
見他一一點頭,我憋了半晌,聲音便洩氣似的低了下來,認真地看着他道:
“我也喜歡你,現下更是早與你行過周公之禮的夫君,所以你絕不能抛下我、對我有所隐瞞,若日後有什麽重要的計謀和打算,也必須要一一知會我這個當家的才行。”
蕭濃情愣了一下,長久地凝視着我眼中鄭重的神色,低下頭來不知在想些什麽,好一會兒才垂下一雙幽深的碧眸,輕聲應允道:
“這些都是無足挂齒的小事……只要你願意信我。”
我抽抽鼻子,抱着他倒在床帷之間,精瘦而勻稱的少年身軀便覆了上去。
“嗯,我信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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