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天殺的胡疆野雞近日來在府外逍遙,敢情是給本侯戴了綠帽子,且私通之人還是本侯的初戀?
一瞬間我眼冒金星,額前青筋乍起,心口也流轉過百般複雜酸澀的情緒,卻還是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暫且不急着去撞破這兩人的奸情,只窩在草葉中靜觀其變。
只見那花枝招展的蕭濃情将骊珠兒扶穩在懷裏,溫情脈脈地注視着她,端的是話本中白璧無瑕的美郎君;而骊珠兒抵在他肩前小聲啜泣了一會兒後,便直起身來神色認真地開了口,似在和他說些什麽正事。
兩人距我稍遠了些,我聽不大清骊珠兒的低語,倒是蕭濃情聽罷後的幾聲輕笑分外清晰,隔着夜色下涼薄的空氣幽幽飄了過來:
“……我還道前軍都督府的那位是緣何彈劾起武選司郎中來,妾室與人私通這等家醜,竟也值當皇上驚憂徹查。”
骊珠兒遲疑了一下,紅唇嗫嚅着似是又說了些什麽,便見蕭濃情搖搖頭,頗安适地開了口:
“罷了,這個節骨眼不必做得太多,事到臨頭也恐生異變。佥都督垂垂老矣力不從心,想必也再興不出什麽風浪來,一旦唐突下水,便是朋黨并誅;珠兒只需替我盯好大理寺的那幾位大人即可。”
他說着便擡腳,朝我這邊月色更好的地處走近了些,骊珠兒也緊步跟着,這才使我聽清了二人的談話。
“不過有件事倒是亟待托付給珠兒來打聽。”蕭濃情攬着骊珠兒在那碧潭邊的白石長凳坐下,任由她玉軟花柔地靠在肩前,看得我又是一陣冒火。
“過幾日我将設一私宴,會邀同朝的幾位好友,以及兵部右侍郎之孫;右侍郎告老還鄉後嫡孫還尚留在京中備考,珠兒你且去伺候他幾晚,打聽打聽先前皇上頒給兵部的那些個乘驿牌,究竟是被他盡數收回去了,還是仍舊藏在庫中?”
我看骊珠兒,骊珠兒一雙柳眉似乎微不可聞地蹙了一下,顯然有些為難。
半晌才低下頭來,用那曾教本侯心動了頗久的吳侬軟語道:“這……事關軍情大事,妾身恐不易在床笫之間問詢……”
話音未落,蕭濃情便執起她垂在膝上的右手,碧眸微垂着望向她,嗓音裏似是透着淡淡的蠱惑:“我相信珠兒定然不會教我失望。”
“……”
我眼睜睜看着骊珠兒的表情變了。
她坐在野雞美男身側凝視着自家蕭郎,眼神那叫一個濃情蜜意,那叫一個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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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傻丫頭。
我涼涼地想着,看着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心情竟出乎意料地平靜。眼看兩人又說了些有的沒的,蕭濃情見夜色已深,便勸她早些回樓裏去;而骊珠兒依依不舍地與他道別,向前走了兩步後,忽然又轉過身來,徑直跪倒在了他面前。
蕭濃情一怔,慌忙起身去扶她,卻見骊珠兒仍是不管不顧地跪着,淚水也順着臉頰滾落了下來。
“賤妾知曉這般請求實在唐突,更是對蕭郎這般冰清玉潔之人的大不敬,卻無論如何也想道出來,只求一個心安。”
她擡起頭,一雙杏眸裏滿是凄愁,顫聲道:“蕭郎只道心裏确乎有珠兒,因而珠兒才願委身朝中的大人們,只願能為蕭郎所差遣;眼下心中實在惴惴,不曉得明日又會掀起怎樣的波瀾,所以現下想求心愛之人一夜露水情緣,不知蕭郎可否應允妾身這一回?”
蕭濃情站在骊珠兒身前,似乎沒料到她會提出這等荒誕的要求來,原本還欲攙扶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被長發遮住的側顏看不出什麽情緒,半晌只是道:
“珠兒放心,待我事成之後,此生定不負你。”
……
好一個虛情假意、逢場作戲的野雞探花郎。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信誓旦旦的某人,只覺得這般郎情妾意的感人場面既陌生,又熟悉。
想了好半晌才堪堪頓悟過來,這蕭濃情平日裏在本侯面前,可不就是這副深情如許、無可挑剔的模樣麽?
見骊珠兒仍是遲遲不起,蕭濃情嘆了口氣,彎身将她扶起來,擡袖為她拭去眼角盈盈的淚光,仍是用那柔情似水的聲音道:
“我先前不碰你,只是因為敬重,想要待我二人成親之後再同房罷了;卻不想珠兒因此而多心,覺得我是在同你虛與委蛇。既然珠兒心下不安,明晚亥時,我便到花想樓去尋你。”
聞言,我那原本還抱有一絲僥幸的心終于涼了個徹底。
……
骊珠兒走後,蕭濃情皺着眉朝她消失的方向看了看,冷哼着從袖中扯出一方潔淨的手帕,頗有幾分嫌惡地擦了擦雙手和方才被她靠到的地方,手一揚便扔到了身邊的碧潭之中。
他獨自在月牙角站了一會兒,望着那潭中微涼的月色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有些困倦似的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将外袍在夜風中裹得緊了些,轉過身來像是準備打道回府了。
我便也從醉魚草中走出來,一邊拍着肩上沾到的草葉,一邊漠然朝他走了過去。
見我驀地現身在此處,蕭濃情極不可思議似的瞪大眼睛,模糊地喚了一聲:“……晟鳴?”
我沒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蕭濃情耳力不差,理應知曉若我只是剛剛路過此處,片刻前就應當有腳步聲才對;而我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顯然已是在這裏逗留了頗久的模樣,想來方才這月牙角發生的種種,已是盡數被我窺見了。
蕭濃情見我面色微沉,又遲疑着看向我方才隐匿的地處,這才了然地挑起一雙清眉,嘆息道:
“更深露重,我們先回去吧。”
……
……
我坐在幽香冥冥的寝卧,面前依然是熟悉的床帏,熟悉的琥珀鏡,以及熟悉的坐在鏡前梳理着長發的美人。
雖然暴露了自己在利用骊珠兒打探朝臣動向的事實,可蕭濃情卻顯然沒有一絲被拆穿後的不安與窘迫,甚至還記得今晚是我二人的同房之期,沐浴過後換了身輕薄的綢衣,将那頭烏潤的青絲擦幹後,便若無其事地爬上了床。
見我無動于衷地看着他,暗沉的眸中浮着不明的情緒,他略顯無辜地朝我眨着眼睛,親了親我微蹙的眉心,便伸出手來從容地解落了我的外袍,為我輕柔地按摩起雙肩來。
【略】
【略】
【略】
他不滿地咬了一下我的鼻尖,似嗔非嗔地朝我看來:“笑什麽?”
“沒什麽。”我【略】,低聲道,“……只是在想,蕭郎這般【略】的身子,明晚真的抱得了女人麽?”
這話一出,兩人間原本熱烈的氣氛頓時僵冷了下來。
……
“我沒想抱她。”
不知過了多久,蕭濃情【略】,雪白的長腿仍是圈在我的腰間,擡眼看了我一會兒後,終于淡淡地開了口。
“只是個滿心風花雪月的蠢姑娘,不巧可以為我所用,平日裏只敷衍着任她靠一靠便罷,我連親都不可能親她,遑論行什麽周公之禮。”
他說着便彎下身,拉出床下的暗屜翻找了一會兒後,從那些個房事所需的脂膏中拿出了一罐未開封的物事來,眯着眼睛看了看,又道:
“不過我倒也早就料到這死心眼的骊珠兒會提這出,早前從哈密回來時便已準備了這等春閨秘藥,會令中藥者魂颠夢倒,将與自己歡好之人認作自己的心上人。現下只消去尋個與我體格相仿的男子,明晚……”
話音未落,蕭濃情的脖頸就被我緊緊地扣了起來。
我瞪着他,眼底早已是一片猩紅:“本侯曾經捧在手心裏來疼寵的花魁姑娘,就是讓你蕭濃情拿來這麽糟踐的?!”
“……”
蕭濃情神色痛苦,額前流下的細汗緩緩淌進我的指縫,窒息的青灰很快替代了情/欲的薄紅,在我的桎梏下慢慢放棄了掙紮,只拿那一雙焦距漸失的碧眸看着我。
我松開手,他便脫力般倒下去,伏在我腿邊低低地咳嗽。
許久才緩過氣來,重新坐起身來望進我眼裏,平靜道:
“我本也不願哄騙骊珠姑娘。可是我還能怎麽辦,若晟鳴願意做皇帝,倒還可助我報這殺父之仇;然而眼下我既無親信,也無根基,為了日後立足于朝堂,教那些個看我蕭家笑話之人锒铛下獄,難免會使些低劣的手段,牽扯些無辜之人。”
他嗓音輕顫,像是在極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聽得我微微一滞,長久地看着他脖頸邊被掐出的紅痕,心下複雜萬分,原本的盛怒也随之消散了許多;下一刻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将他擁進了懷裏。
兩人良久無言,在這夏夜清涼的床帷之間靜默相擁着,任憑那窗外的微風輕拂過來,吹散了先前劍拔弩張的氣氛。
我聽得出他話裏的無奈與悲涼,想想他如今在這朝中孤立無援的酸楚,蕭璞慘死那日的滂沱大雨,心也終是軟了下來,覺得自己先前的态度似乎過分了些。
我倒也并非十足的正派,本不該幹涉蕭濃情複仇的謀劃,可想到那正在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為他自毀清欲甘心賣命的姑娘是骊珠兒,我便心口堵得難受。
“……蕭濃情。”
聽我喚他,他雖然還心有餘悸,卻也沒有瑟縮,哆哆嗦嗦地湊上來便要跟我親吻。
“不報仇成嗎?”我厮磨着他微涼的嘴唇,沉默了半晌後,還是咬咬牙道,“我是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我去向皇上請一個調令,調你到襄陽做個知府,跟我離了京城回去做一對閑雲野鶴如何?”
蕭濃情靠在我肩前靜靜地聽着,長睫下碧眸微垂,卻是一言不發。
我也知道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自己論調着實可笑了些,于是緘了口,只由着他窩在懷裏,默默地思索該如何勸他。
低頭看着他略顯蒼白的側臉,我忽然想起某個一直以來被自己遺漏的點,攬着他發了一會兒呆後,便低聲問道:“殺了你爹的人究竟是……鎮南王,還是皇上?”
蕭濃情聞言,從我懷裏直起身來定定地看着我,卻是沒有應聲。
我細細回憶着他先前的種種異狀,以及蕭老生前托孤似的那番話,心跳忽然沒來由地滞了一下。看着眼前眸光微閃,似是在想些什麽的胡血美人,我忽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抿着唇猶豫道:“你……你是鎮南王的人。”
蕭濃情挑起眉,眸間隐約掠過一絲訝異之色;半晌微不可聞地輕笑一聲,又擡起手來摸了摸我的臉頰,竟似是默認了。
“……”
一瞬間我感到徹骨的寒涼沿着背脊攀爬上頭,愣愣地任他輕撫着鬓發,皺眉道:“那你為何想要我當皇帝,我可是皇上的……”
話音未落,我猛然明白了過來。
蕭濃情嘆了口氣,望着我幽幽道:
“晟鳴,你可是鎮南王之子,與現今龍椅上坐着的那位,半點關系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火箭炮:17127421 1個;
感謝地雷:跋涉晨昏、草莓蛋糕、董棂、熊仔無敵、阿寒今天摸魚了嗎、攻攻酒、燈火 1個;
感謝營養液:
なんでもない、褲衩衩喲 10瓶;攻攻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