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日子一晃便到了蕭濃情的生辰。
雖說是蕭家歸京後的第二個生辰,可畢竟去年蕭府剛剛落根,蕭濃情又忙着秋闱,自然沒怎麽鋪張;而今年蕭家幺子高中探花,又受到皇上如此重用,在這京中風光無限,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因為早些時候便編了正在為蕭濃情的生辰賀禮發愁的借口,我總不好在這一日對他推脫不見,加之也和崇少一樣收了帖子,便臨時采買了些珠光寶氣的禮物,一大早就和賢弟在房中對着鏡子拾掇起了自己。
眼看鏡中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神采奕奕,端的是一副俊美倜傥之貌,我教人先行将那些禮物擡到蕭府去,自己則是做足了思想準備,臨行前又喝上一碗崇少秘制的補湯,這才躊躇滿志地同他一起坐上了轎。
難得來給這蕭濃情的生日宴捧場,最近他又忙得幾乎沒空來纏我,今晚便是陪他厮混上整晚,也沒什麽不可;畢竟再過幾日皇上就要帶我去南巡,便是要有好幾個月無法相見了。
不知為何,雖然平日裏被某只滿腦葷腥的野雞美男磨得頭疼,可真到了即将小別的時刻,倒也隐隐覺得有些寂寞。
不過這定然不會是本侯對他也有了什麽心思的緣故,而是想到崇少和徐靜楓那厮一路上卿卿我我,只撇下我一介孤家寡人在旁邊幹看着,心中便多少有些不忿。
可我總不能慫恿皇上将蕭濃情這厮也帶着,若當真暴露了我倆不清不楚的事實,那我先前那不會斷袖的誓言豈不是成了笑話。
傍晚轎子擡到蕭府門口,我和崇少一前一後地下了轎,站定後方抻了抻壓皺的衣袖打算進門,卻忽然發覺四周的氣氛有些不太對勁。
本應是進府候着的賓客此時都聚在牆下竊竊私語,神色也略有異樣,不似是來赴宴,倒似是在看什麽熱鬧一般。
蕭府阒然無聲,沒有半點宴前喜慶的氣氛,倒像是陷入了某種教人心慌的死寂之中。
崇少四處看了看,眼尖瞧見他爹正神色凝重地從蕭府出來,便趕緊迎了上去;只見他爹蹙着眉低頭不知對他說了些什麽,我這賢弟便一臉懵怔地僵在了原地。
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見他爹匆匆地帶着手下幾個禦史又進了蕭府,便回來找到還一臉不明所以的我,結結巴巴地小聲道:“晟、晟鳴兄……蕭璞蕭大人他,沒了。”
我一愣,脊背驀地一涼,下意識便道:“沒了?怎麽就忽然沒了?”
崇少撓撓頭,似是也不明白怎的會突生如此變故,凝眉道:
“暴病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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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大相信似的與我對視一眼。良久才拍了拍我的肩,嘆氣道:“我們進去看看吧。”
……
……
窗外不知何時飄揚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站在正堂外那扇古色古香的玉屏風邊,看着主屋裏背對着我跪在床前的蕭濃情,心緒有着說不出的複雜。
門前那些個紅彤彤的走獸補子在雨簾中梭巡探查,因為四周寂靜,屋檐下那小禦史的低語聽在耳中自然也分外清晰。
“……這定然是鎮南王遣殺手來做的吧。”
“我看不像。這朝中若還有鎮南王的餘孽在,皇上可能會放任他們逍遙到今日?”
“這倒也是……不知兄上有何高見?”
“我看,八成是骁定将軍幹的也說不定。”
“骁定将軍?這怎麽可能?皇上當年還未與鎮南王争儲時他就被先帝貶到了漠北,已有許多年未曾歸京了,兩家無冤無仇倒罷,又如何有能耐暗殺蕭璞?”
“你還不知道麽,當年生了大皇子後沒能保住他,同若幹後妃被皇上一并賜死的那位孟賢嫔,便是骁定将軍的親女;那骁定将軍的幾個兒子都為國捐軀死在戰場,僅留有一位掌上明珠被皇上不明不白地賜死,外孫也沒了,皇上查到最後也不願給他們家一個說法,換你肯依?早聞骁定将軍對此事耿耿于懷,且他當年在朝中人緣頗廣,那些個中立武官中有與他交好而又與蕭家水火不容的,想必也是不少。”
“原來如此。于是他想要報複皇上,就先一步下手殺了蕭璞這個歸京離叛之人,打算助那尚在雲南蠢蠢欲動的鎮南王一臂之力麽?”
“噓……也只是愚兄的一點猜測罷了。”
……
這番話連耳力不算高明的本侯都聽得無比真切,自不必說那還在屋中跪着的寂然身影。
可蕭濃情仍是直直地跪在床前,一身素服襯得那本就白皙的側臉更加蒼白,單薄的背脊看上去分外伶仃,凝視着早已蓋上白布的蕭老,低下頭來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轉過頭去,用氣聲悄悄對崇少道:“蕭家其他人呢?”
崇少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沒了。聽聞蕭大人年輕時風流荒唐,從未娶過正妻,欠下的桃花債也都早早離了京;眼下蕭兄其餘庶出的兄姐都遠在金陵經商,年紀個個夠當他的爹娘,更是早就對蕭老心懷怨怼,怕是也不會專程上京來料理這後事了。”
我聞言一頓,環顧着這略顯凄清的蕭家大宅,悟了過來。
也便是說,蕭璞一死,蕭濃情在這世上就可謂是真真孑然一身,孤苦無依了。
想來世上最親之人竟是死在了自己生辰的當日,也不知往後數十載,這陰霾是否還會有煙消雲散之日。
我看看蕭濃情,又看看那蓋着白布躺在床上的蕭老,竟也覺得十分苦澀;又想到蕭老不久前才在這蕭家茶齋中對我所說的那番托孤般的話,想必也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麽一日。
崇少伸出手來悄悄推了我一把,我想了想,還是嘆息着走過去,在跪着的蕭濃情身邊盤腿坐了下來。
見來人是我,蕭濃情似乎有些微微的愕然。我摸索到他掩藏在長袖下冰涼的手,便順勢拉了一把,徑直将已然跪得兩腿發軟的他拉到了自己懷裏。
從小到大活得順風順水,沒有過苦痛傷情的時候,便沒有人安慰過本侯;本侯也從未安慰過別人,自然不知該在別人經歷喪親之痛時說些什麽。只是覺得這麽抱着,他或許應該會覺得好受些。
見他已經安靜地偎在了我懷裏,我便伸出手來替他揉了揉有些紅腫的膝蓋,一言不發地陪他在這裏待着。半晌見他眼底氤氲着情緒不明的血絲,面上卻并無半分水意,便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低聲道:
“你若是心裏難受,不妨哭出來。”
蕭濃情聞言一動,擡起頭來長久地凝視着我,繼而唇角微揚,竟是輕笑出了聲。
“哭?無用之人才會哭。”他冷冷說着,冰涼的手指從我掌心裏滑出來,下一刻便緊緊握成了拳,“……我保證這些害了我爹的人,個個都不得好死。”
感受到他棱角分明的脊背硌在懷裏,冰冷而又陰狠的語氣幾乎紮得我胸口生疼,我打了個寒顫,想起蕭老曾對我提起的那些哈密的舊事,竟覺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
可還未待我心頭的那一絲異樣擴張,蕭濃情便又軟了下來,仰起頭靠在我的肩頸邊,伸出手來輕撫着我的臉頰,沉得宛如暗潭的碧眸盯了我許久後,便喃喃道:“晟鳴,我現下只有你一個了……身邊也,再沒有其他人了。”
他這話仿佛別有深意,聽得我心頭隐隐一慌,下一刻便将他抱得更緊了些。
“我知道。我……”我定下神來,深吸一口氣道,“我會待你好的。”
我也只能這麽說。
與其說是動了恻隐之心,不如說是妥協與認命一般;只覺得我當初一念之差挑上這人,日後怕也再難脫身了。
……
蕭濃情沒在這京中料理蕭老的後事,而是向皇上告了假,打算運棺回哈密去将他爹與娘親葬在一起。
此舉聽在皇上耳朵裏多多少少有些不恭敬的意思,畢竟蕭老在這故土承蒙皇恩五十餘年,在西域諸國才待短短不到二十年,蕭濃情此舉倒像是更認同哈密才是他的老家一般;不過皇上雖然不滿,卻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加之近些日來蕭濃情于刑部有功,便也堪堪準了他這回。
只是蕭濃情臨行前若幹奇怪的舉動引得朝中議論紛紛,都道是這蕭家小子怕是被這暗湧起伏的朝堂吓得不輕,生怕死了老父後下一個便要輪到自個兒頭上,這般便要丢了烏紗帽回胡疆老家去了。
原因無他,這蕭濃情竟将他蕭家老宅的地契交還給了皇上,将所有從哈密帶回來的值錢物事變賣得一幹二淨,遣散了家仆雜役,且一切都還是光明正大沒有絲毫遮掩,弄得城中姑娘們人心惶惶,心疼蕭郎的同時更是怕他就此一去不回了。
而只有本侯知道,要他蕭濃情從此消失在這京城中,是決計不可能的事。
因為他将他的所有家當,都搬到了本侯府上來,已是打定主意要回來做我這極樂侯府的當家主母了。
城門關口,崇少迎着暴曬的日頭站在牆頭,邊吃西瓜邊與那守正一道給我二人撐傘;而蕭濃情一襲沙色披風,正頂着帷帽站在馬車前,細細地囑咐着本侯。
“不許上花街歡館,不許逛梨園劇院,不許與那太學武館的官家公子厮混……”
想到接下來便是沒有蕭濃情陰魂不散的神仙日子,我強行按捺下自己的眉飛色舞,只面色沉穩地朝他點着頭。
蕭濃情想了一會兒後,又撲過來咬上我的耳朵,最後低聲道:“不許和其他人去游湖,尤其是崇睿。”
聞言,我擡頭幽幽地看向無辜至極的崇賢弟,打心底嘆了口氣;而崇賢弟不明所以地與我對視一眼,又吃了一口手中西瓜。
見我最終應允了這個看似無理的要求,蕭濃情這才滿意地将遮陽紗披了下來,最後深深地望我一眼,道一句:
“等我回來。”
便坐上載着冰棺的馬車,一路駕往西域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火箭炮:17127421 2個;藤原千花 1個;
感謝手榴彈:董棂、阿寒今天摸魚了嗎 1個;
感謝地雷:瓜子不上火、蓋兒丁、草莓蛋糕、顧渎、跋涉晨昏、小白姐姐、熊仔無敵 1個;
感謝營養液:
醉青山 11瓶;豬攻大大 10瓶;小翁 7瓶;白清元 3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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