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本以為蕭濃情走後,我便能做回以往那逍遙自在的極樂侯,再随皇上到南方諸州好生游玩一番散散心,忘了這些本也想不通透的煩心事;哪知還未過幾日,這京中便不太平起來。
也是直至這時我才意識到,先前自己覺得蕭璞蕭大人于這朝中無足輕重的想法,究竟是多麽荒唐而可笑。
蕭璞一死,先是本就鐘鳴漏盡的老太後一病不起,轉眼便是藥石無醫,國喪迫在眉睫;皇上自然不可能再在這種時候離京去南巡,須得沐浴焚香守在宮中為太後祈福,也自然無暇顧及其他瑣事。
眼看馬上便可母憑子貴,被皇上允諾了要在下個月封為貴妃的張淑妃見他将此事抛在腦後,在長樂宮散步時心神恍惚,腳一滑險些小産;太醫院嚇得人心惶惶,生怕保不住皇子便要被皇上降下罪來,一時間朝中氣氛也是霧慘雲愁,緊張不已。
雖說長點腦子的朝臣都不會覺得是皇上對蕭璞下的手,可耐不住也有些同樣被大赦歸京的舊臣胡思亂想,仿佛下一個死于非命的就是自己;于是辭官的辭官,勉強按捺在朝中的也對皇上多了分警惕。
可以說,無論蕭老是死于誰手,這都是一番相當高明的打算,僅取了蕭璞一人的性命,便能将這平靜無瀾的朝堂乃至天下掀起不小的浪花,若那天高皇帝遠的地處誰人有異心,會伺機而動也還未必可知。
只是我這些年在皇上身邊長大,也是見識過他那些明裏暗裏或血腥或平和的手段的,莫說眼下一個沒有兵權的鎮南王,便是那西域同漠北諸國膽敢在這個節骨眼打過來,皇上也有的是法子對付他們。
因而這些事,統統不歸我發愁。
我爹又從襄陽來了信報平安,內容與上一封離京時的家書差不多,只是告訴我他在襄陽一切尚好,許是會再過上一段時日回來,教我不必為他擔憂,困惑與為難之事只還問詢代為家長的徐侍郎便罷;末了又在信尾畫了一只狐貍。
我知道這便是要我相信這是他親筆的意思。打小我夜裏睡不着時,我爹經常會給我講一些民間故事,其中最耳熟能詳的便是狐嫁女,除我父子二人外也再沒有誰懂得這畫的意味了。
雖然也想給我爹寫信,但興許皇上的眼線就在這路上盯着,只要知道他現下一切尚好,我便也沒什麽可憂慮的了。
本想鼓起勇氣去問問徐靜楓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可他聽了我的吩咐,這些日來正忙着和我的崇賢弟談情說愛,面上也看不出任何對國事的擔憂之色,可想而知我心中所設想的風雲突變的那一日,還遠遠沒有到來。
雖然沒了南巡是有些遺憾,不過眼下沒了蕭濃情,又多了一排他留在我侯府上的衣櫃,每日穿着他壓箱底的華麗衣裳出門閑逛,只要不去想些有的沒的,日子倒也算過得惬意。
京城姑娘們沒了遠走西域的蕭郎,始終見不到傳聞中同樣美貌無雙的徐大人,也鮮少看到閉關苦讀的崇少,理所當然地又将關注與愛慕投回了本侯身上;時隔一年又過起這衆星捧月、擲果盈車的風光生活,我心裏頭有着說不出的快活。
不過我獨自走在這京中的大街小巷,總覺得身邊似乎少了點什麽。
一個月過去了,蕭濃情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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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過去了,蕭濃情沒有回來。
三個月過去了,蕭濃情依然沒有回來。
眼看我倆分開的日子已經和正式熟識後的時日一樣長,我也不由得像朝裏諸多疑神疑鬼的老臣那樣,覺得這厮應是撇下本侯與他的仕途,一個人遠走高飛了也說不定。
不過也好,就當他蕭濃情是本侯某個春日午後做的一場噩夢;這般夢醒了,也就将他徹底忘了便罷。
這一日傍晚天清氣朗,本侯正與做完功課跑來找我玩的賢弟在房中摴蒱,卻見總管匆匆敲了門進來,道是有江南的船商遞來貨單,我極樂侯府前些日子訂制的畫舫已趕工完畢,這般上京送來了。
聞言,我扔下手中骰子,與對面賢弟面面相觑,繼而一臉黑線。
畫舫?那只野雞臨走前居然還從江南訂了艘畫舫?
便恍然一拍腦門,只覺得若不是忽然來了這一出,我幾乎已經快要記不起自個兒曾經的冤家姓甚名誰了。
聽聞那專為眷侶定做的江南豪華畫舫此時正停在北廊湖,崇少便忽然來了興致,三下兩下将桌上擲具收拾好,興沖沖便道:“晟鳴兄,我們去看看!”
我撇撇嘴,着實不想在這等懶散惬意的時刻出門,卻拗不過自家賢弟的央求,便只得換了身輕便低調些的衣裳,跟着那上京的江南船商一同到北廊湖驗貨去了。
此時已是入夜時分,近些日來因着老太後鳳體抱恙,白日裏的市集街巷總是冷冷清清,無人敢太過鋪張,不過京官并不幹涉的夜市就不一樣了。
北廊湖邊的鼓樓街早就高高挂起了開張的燈籠,斑斓燈火倒映在粼粼的湖面,我看着眼前巍然蕩在岸邊的畫舫,又跟在早就迫不及待的崇賢弟身後擡腳踏了進去,待到點起琉璃燈,看清這畫舫內的種種擺設時,驚異得便又是一陣咂舌。
也不知是蕭濃情是如何吩咐他們的,這畫舫竟當真與那歪書裏的插圖相差無幾,足以宴請十數人飲酒賞景的雙層游船,底板甚至還鋪了厚厚一層華美的絨毯,一看便知是船主在打着些什麽主意。
崇少兩眼發光地在這畫舫裏滾來滾去,顯然十分中意;半晌似是也想到了那本歪書中游湖的種種,面色便微紅起來,撐起身扯扯他賢兄我的袖子,赧然道:
“晟鳴兄,我看蕭兄遲遲不歸,不如暫且将這畫舫借愚弟……”
“好啊,”我欣然道,又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只要你跟愚兄保證,日後能在這船裏将徐起潭壓倒也如此這般一回,便是送給你也無妨。”
崇少聞言一頓,略顯幽怨地瞅了我一眼後,便悻悻地收回了手。見舟子已然撐起畫舫在這北廊湖岸邊慢慢飄蕩,我便也伸了個懶腰躺下來,打算暫且在這畫舫中假寐一會兒,明日一早便将它租賃給這臨近的酒家,也不算太虧。
崇少又上這畫舫二樓眺望了會兒後,便也打着哈欠回來在我身邊躺了下來,聽着那水流的靜谧聲響,安閑地微微阖了眼。
朦胧間我忽然想到,蕭濃情臨行前似乎叮囑過本侯不可與賢弟一起游湖,不過罷了,反正他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吧……
思緒飄忽着還未落定,船體猛然一蕩,驀地在岸邊停了下來。
我揉着眼睛坐起身,蹙眉去看那窗外的情況。只見畫舫已是駛到了鼓樓街下的橋頭,煌煌燈火中隐約映着一襲熟悉的身影,手執一根長長的竹竿攔在船前,正面無表情地睜着一雙碧眸朝我看來。
“……”
我惺忪地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後,便對身旁那同樣被震蕩驚醒的賢弟道:“你道今天是什麽不宜出行的鬼日子,愚兄居然産生了看到那只胡疆野雞的幻覺。”
崇少迷迷糊糊地擡眼朝橋頭看去,然後一愣,略顯僵硬地咽了下口水,小聲道:“可是晟鳴兄,我好像也看到了哎……”
……
長久的沉默後,我深吸一口氣,掀開簾走到船頭,示意那不知所雲的舟子先行去歇息,然後定了定神,緩步走到那已有許久不見的蕭濃情身前。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一雙幽深的碧眸閃着同我一般複雜的微光。
然後我便悲哀地意識到,其實時隔多日再度見到這當初恨不得千刀萬剮的野雞美男,本侯居然是有點高興的。
于是我定了定神,揚起唇角道:“你回來了。”
蕭濃情聞言微微一動,神色掩藏在燈影下有些窺不太清晰,像是想說點什麽,目光卻又落到了還在畫舫中站着的崇少身上。
崇少打了個寒顫,忙将自己原本有些松散的外袍裹得緊了些,卻不知他的蕭兄這麽看他有何用意,只單純地欣然招呼了一聲:“蕭兄,好久不見。”
蕭濃情仍是看着他,沒有回話,眼睛卻微微眯了起來。“……裴晟鳴。”半晌他收回視線,看着我平靜道,“你可是忘了臨走前都應允過我什麽?”
嗅到這看似淡然的語氣裏好大一股酸味兒,我內心哀怨無比,只覺得自己實在對不住眼下這懵懂無措的崇賢弟。
便只得開口勉強解釋道:“這畫舫今日才交工,我也只是與賢弟一同來試乘而已,哪算得上是一道游湖……”
“蕭探花,您可算回來了。”
話音未落,東邊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僵冷的氣氛被瞬間打破,見來人執着扇慢條斯理地從鼓樓街夜市踱出來,崇少雙眼一亮,忙理了理衣裳從這畫舫下來,上前迎了他家的情郎。
徐靜楓也心情很好似的任由崇少蹭在身邊,甚至還伸手攬了他的腰,懶洋洋地朝我們瞥了過來。
“皇上不是吩咐過蕭探花歸京後便即刻進宮面聖麽?怎會還有心思在這裏閑逛?”他看着明顯風塵仆仆的蕭濃情,似是好心般規勸道,“也是馬上要到刑部複任了,最好還是小心為妙,這附近可有不少禦史在盯着哪。”
蕭濃情的目光落在他攬着崇少的那只手上,像是不可思議似的微挑了下眉,随即不屑道:“我的事,又與侍郎大人何幹?”
“……”
我的目光游離在這兩人之間,忽然覺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明明我們幾個當初在這北廊湖初見時,這兩人看起來交情還蠻好的樣子,怎麽這會兒卻劍拔弩張起來,仿佛流動着什麽我所窺不到的暗湧。
“自是與我無關。”徐靜楓低笑一聲,氣定神閑地繼續道,“只是想提醒蕭大人一句,虛情假意之事做得多了,當心日後玩火***。”
這話擲地有聲,與其說是給蕭濃情的忠告,不如說是專門講給我聽的一般。
我蹙了蹙眉,明顯察覺到了他這句話的暗示。而蕭濃情也反應了過來,冷聲道: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侍郎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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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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